走廊上的脚步声消散得很快。
克里斯滕没有动笔。她只是坐着,维持着一贯的姿势,直到钟上的指针跳动到了下一个小时。
文件还在堆叠。十七份未签,九份待复审。她翻到一页,签下名字,又停下笔。
下午第三次听到缪尔赛思的脚步声从门外经过。节奏没有变,方向没有变,就像平常一样,她仍旧打了招呼。
“下午好,克里斯滕。”
只是她没有再说那句“最近过得怎么样?”,也没有再说“你比文件还冷漠”的调侃。
没有在门口停下,没有探头,也没有那种——某种轻盈、无所谓的、仿佛随时会消散掉的嬉皮气息。
也没有递过来的那颗糖果。
克里斯滕合上笔盖,盯着那只还未干的签名看了几秒,然后站起身来。
她不想在这间屋子里待着了。
她进入万星园。园区一如既往的安静,只有水流声从植被间的管道中穿过。每一簇植被都被精心修剪,没有斜枝,没有凋叶。
她没有坐在长椅上,也没有打开终端。
她只是站着,仰头。
头顶是浅蓝色的天幕,光线分布模拟了日照角度,云层在五分钟内切换了一次轨迹。
虽然很像,但不是天空。
她站得比她自己意识中要久。
很小时候,她也这样站着,仰头看着同样的天空。
那时她的身边还站着两个人,肩膀比她高得多,说话的声音压得很轻。
那一天,他们穿着实验用的轻型飞行服,从山口滑翔出去。
她没有哭,也没有阻止。只是抬头,看着他们飞离地面,消失在云层之外。
她知道他们是要“往上”,往更高的地方,去看“真正的天”。
那之后再没人看见过他们。
她记得后来很多人说他们是“偏执狂”、“反体制者”、“浪漫主义者”——她什么都没说。
她只是一直记得那天的风从左耳边吹过,耳膜有点疼。她抬着头,站到太阳落下。
直到现在,她也不知道那是不是一场愚蠢的失败。
这时,一句话——不知为何从记忆中跳出来。
那帮穿越者写下的小说里,有一段被她划了红线的句子。
当时她觉得无聊,现在却莫名想起。
“当你凝视深渊的时候,深渊也在凝视着你。”
她站在原地,又抬头看了一次那层虚假的天空。
没有星星,没有宇宙。只有光谱模拟出来的白昼纹理。
她皱了一下眉,莫名的烦躁涌上心头。
她回头看了一眼自己的影子,在白光下没有太清晰的边缘。
她想了很短的一瞬——那群人真的知道自己在写什么吗?
是他们本就打算把这些秘密写出来,还是他们只是误打误撞地撞到了某个不可言说的秘密,而她恰好是那个意识到这件事的人。
她没能理清这个问题,也没有继续思考。
父母的身影在此刻一闪而过。那天他们飞行时头盔上反光很亮。她记得那个亮光,像一颗从未落下的星。
然后什么也没有了。
她低下头,理了理袖口,转身离开。
脚步一如既往地平稳,没有任何犹豫。
那一瞬间的闪回、烦躁、错愕、模糊,全都在心跳恢复正常的间隙里消散。
回到办公室,办公桌上的文件还在,计划还在。
几分钟后,她在一份标注为“军方绝密合作提案”的文件末页签下了名字,没有犹豫。
她的手指在空气中轻轻收拢一下,像是无声地合上了什么。
然后她将自己,埋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