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上他都没说话,薇拉也没追问。
两人并肩走着,一个半步不让,一个两步不靠。风穿过街角的时候,她好几次张嘴,想要问点什么,又咽了下去。
门“哒”一声开了,林墨先走一步,手里的外套随手往椅背上一甩,“随便坐。”
他语气不重,眼神却一直没看她。
薇拉轻轻点头,进门时脚下动作很轻,像是怕打扰什么东西似的。她环视了一圈,没有直接落座,而是走到他丢衣服的那把椅子前。
她蹲下身子,把那件皱成一团的外套捧起来,抖平了褶,仔细地抚了一下,然后走向一旁的衣帽架,把衣服叠好,挂了上去。
林墨还在厨房倒水。隔着厨房与客厅的半堵墙,他余光扫到了那个动作,没说话。
他不知道该怎么办。
他知道这个人是薇拉·怀尔德,是原主的姐姐,是为他奔波、写信、寻找而来的人。
但他不是沃尔德林。他从来不是。
他试图回忆沃尔德林该是什么样子——说话的语气?动作的习惯?——但脑子里只有零碎的片段,模糊得像隔了层毛玻璃。
刻意模仿太危险了,万一露馅反而更糟。
算了,随缘吧。
——用他平时接待别人的方式来接待她。
对朋友是这样,对上司也是这样,对偶尔来串门的邻居也一样。
说话有礼,动作不失分寸,不主动、不拒绝。
既然她来了,就让她觉得“接待得体”,至少比冷漠强。
他打开橱柜,开始准备热水。茶叶是前阵子王建国塞给他的,说是那边家乡的老茶,绿的,涩得干净。
他想了想,拿出来两杯泡上。
林墨还在厨房倒水。隔着厨房与客厅的半堵墙,他余光扫到了那个动作,没说话。
水壶“咕嘟”一声翻滚,仿佛也安静了下来。
她没碰别的,也没乱动,只是在客厅站了一会儿,才走到那张靠窗的单人椅边,轻轻坐下。
灯光照在她身上,把她的影子拉得很长。她坐得端正,双手交叠放在膝头。
不是拘谨,而是本能地习惯于“不给人添麻烦”。
尤其是她最不想麻烦的那个人,她的弟弟。唯一的弟弟。
“……惊不惊喜?”
她忽然开口,声音里带着一丝轻快。
厨房里的水刚烧开,林墨正准备往杯里倒茶,听见这句话,手一抖,差点把盖子磕掉。
他抬眼看了一眼客厅那边:“啊?还行。”
“还行?”她笑了笑,眼里情绪飘了一下,“我来找你,你就这反应?”
林墨把壶盖合上:“你早晚会来。”
“哦?”她语气依旧轻松,但慢慢压了几分,“你就不好奇,我是怎么找到这儿的吗?”
林墨没立刻回答。
他手指在杯沿上划了一下,然后不紧不慢地开口:
“你想找……总归能找到的吧。”
“我又没怎么藏。”他顿了一下,像是想让这话显得更随意,鬼使神差地又补了句:
“毕竟你在罗德岛有门路。”
“跟华法琳、可露希尔,还有那个老猞猁——”
话音戛然而止。
林墨的喉结滚动了一下,硬生生把后半句咽了回去。
房间里突然安静得可怕。
客厅里,薇拉静静地坐着。
她没有立刻追问,只是轻轻“嗯”了一声,像是漫不经心地回应。
“你知道的……还挺多啊。”
她的语气平淡得像在讨论天气,不重,却叫人无法忽视。
薇拉还坐在原位,目光却不自觉地往四周扫了一圈。
屋子不大,一室一厅,陈设简单。墙角那一堆设备吸引了她的注意——是源石处理工具,还有些看起来已经停产了的老型号元件。旁边还有几个拆开的模块盒,散落着不规则的结构件,看得出是手动拆解过的。
但奇怪的是,它们不乱。
都规规矩矩堆在一个收纳盒旁边,螺丝拧紧,螺帽封好,标签朝外,工具也上了油,规整得像实验室归档时的标准示范。
她站起身,脚步很轻,绕着屋内走了一小圈。
阳台没有烟头,垃圾桶干净,餐具按炎国的顺序排放。
——不像是她认识的那个沃尔德林。
以前他的屋子,她去过一次,那时候还是在东南口的老城区。堆着三个礼拜没洗的衣服,垃圾堆在阳台口,一次性餐具和矿泉水瓶构成一堵半人高的塑料防线。
这间屋子不是那样。
这不是他会住的地方——至少不是她印象中该有的样子。
林墨出来了。
他手里拿着两个杯子,瓷质,带青绿色花纹。杯沿温热,蒸汽轻轻拂过指节。
“茶,不介意吧?”
薇拉接过茶,一愣。
不是维多利亚的红茶。也不是哥伦比亚流行的果香冲剂。
那是一种清苦的味道,像炎国那边流行的绿茶。
而沃尔德林最讨厌这种茶。他总说喝起来像“泡烂的树叶子”。
“……你什么时候开始喝这个了?”她下意识问。
林墨低头:“有人带来的。说是家乡的东西。”
她没再追问。但心里却泛起一种不明所以的陌生感。
他递茶的动作很标准,像受过礼仪训练;说话不再是他一贯的“吊儿郎当”,也没有她印象中的“爱喝喝,不喝就别喝”“你神经病啊”之类的口头禅。
而是客气,有分寸,像是在和陌生人打交道。
她低头闻了闻茶香,忽然不知道自己是该喝,还是该放下。
她抬起头,眼神无意扫过茶几上那一叠文件。
是专利档案。
“……莱茵生命的?”她轻轻出声。
她认得这个格式。几天前,她才刚在莱茵那边处理交接。档案编号、盖章方式、文件封面设计,甚至字体格式都一模一样。
她弯下腰看了一眼,眼神落在最底下那行署名上。
——沃尔德林。
她呼吸停了一秒。
那个她印象中没念完学就逃课辍学打工的弟弟——
那个每天嘴里挂着“去你的”,拿钢丝球刷衣服,不到夜里两点不睡的人——
怎么会写这种文件?
薇拉抬头,盯着他。
林墨低头喝茶,动作不急不缓。
“你到底怎么了?”她忽然问,语气比她想象的要重。
他手里那只茶杯微微一顿,杯沿碰到桌面发出一声轻响。
薇拉坐直了,没笑,也没避开他的视线。
“……你变得太安静了。”她的声音有点发涩,“连话都讲得这么有礼貌了,你是在演谁?”
林墨没有立刻回应。他看着自己茶杯里的倒影,似乎在看另一个人。
“我只是……想让自己看起来正常一点。”他说,“这不是坏事吧?”
薇拉没有接话,只是盯着他。
那个本来应该和她斗嘴、骂人、嫌她啰嗦的弟弟,现在像是在一面模糊的玻璃后面。看得见,却碰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