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已经不再是我了。”
他说得很轻,语气不带情绪,就像在复述一句不合时宜的书页标题。
薇拉听见了,静静地站着。
她问:“你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林墨抿了下嘴角,指尖敲了敲杯子边缘,声音低哑:
“……字面上的意思。”
薇拉的目光像是迟疑了几秒,然后慢慢变得复杂起来。
像是想笑,又笑不出来。像是想骂,又说不出口。
她站直了身体,语气缓慢,却带着一股说不出的失控:
“也确实。”
“现在的你,跟以前完完全全不一样。”
“喝的东西不一样,说话的方式不一样,连见识也不一样。”
“你以前——”
她顿了一下,眼神像是有点忍不住了,语气压着轻笑,却不带一点玩笑的意思:
“你以前整天挂在嘴边的那些脏话都去哪了?”
“谁惹你一句‘去你妈的’,谁碰你一点事,你就能骂半条街……现在呢?”
她盯着他,像是盯着一个被掏空了内核的壳子。
“你以前连正经句子都说不完整,现在谈话的时候一口一个‘请’、‘谢谢’。”
“你以前最喜欢喝的明明是那些甜得发腻的瓶装饮料,现在突然开始喝茶了。”
“而且还说,‘这是来自家乡的东西’……”
“你是维多利亚人,却喝着炎国的绿茶,洗碗用的是炎国那边才有的洗法,开门、倒茶都像是炎国学出来的礼节。”
她声音顿了一下,语气变得更缓,却压得更低:
“你就好像……在炎国生活了几十年一样。”
“你到底是维多利亚人,还是炎国人?”
她语调不高不低,却像把一张老照片一点点撕碎,一条条地摆在桌上。
“你让我觉得熟悉……却也陌生得过分。”
他没有加解释。
不是不愿意,是不知道怎么解释。
毕竟对现在的他来说——
薇拉,从某种意义上说,也的确是个陌生人。
“而且——”
她顿了一下,眼神直视着他。
“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冷漠?”
“我是你姐。”
她没有用力,也没有发火,只是这么一句。
林墨低下头,沉默了一会儿,喉咙像是被什么哽住了。
不是不想回,而是——他不知道用哪一种话,能让她听懂,又不至于完全崩坏。
他指尖缓慢摩挲着杯沿,试探的开口。
“……你相信,”他轻声说,“有那种能把灵魂交换的源石技艺吗?”
薇拉听了,神色微微一滞。
下一秒,她忽然轻笑了一下。
不是讽刺,更像是那种被荒唐问题激得反而冷静下来的回应。
“我信啊。”
她目光定定地望着他,慢慢说道:
“我甚至信你是从异世界来的。”
“说不定还是个炎国人,对吧?”
她语气不重,却一句比一句压人。
“源石技艺、灵魂交换、异世界——你能编的理由我都能替你说出来。”
“但你自己信吗?”
她没有等他回答,而是低头看了那叠信件一眼,声音压得更低:
“你不是不记得我。”
“你是在逃避。”
“你做了什么事,不想让我知道。”
“所以你才变得像现在这样。”
她说到这儿,眼睛已经不再闪避,而是带着一种静默的锋利。
就像是在说:你骗得了所有人,但你骗不了我。
她一直站着,眼神紧盯他,像是再等一次解释。
林墨低着头,手指摩挲着瓷杯边缘,茶已经凉了,唇角发干。
沉默持续太久。
她终于撑着桌子站了起来。
双手按在桌面上,指节因用力而泛白。
薇拉的声音不高,却压得屋子里瞬间安静下来,“我做错了什么吗?”
林墨喉结动了一下,小声回答:“……你没做错什么,只是我不再是我了……”
“只是?”她打断他,声音没有变大,却带着连他都听得出的一丝颤意。
“你到底在躲什么?”
林墨抬眼,眼神有点迷茫,像是不知道该从哪句话开始解释,又像根本找不到一种不会伤人的说法。
但薇拉没有给他时间,她看着他,眼神再不复最初的温和。
“你说你没做错什么……可你从我的世界里消失了。”
“你觉得这叫没做错?”
林墨没动。他的唇动了动,想说什么,却又像哽住了。
他明明听懂了每一个词,可就是没法回答。
因为他不是沃尔德林。
他没有做错什么,但他——也什么都做不了。
他看着桌上的信,那几封信上还有被反复翻阅留下的折痕。
他终于明白:那不是寄不出,是她寄了太多次。
而他从未回过一次。
薇拉的声音终于停下了。
她没有哭,也没有继续追问,只是直直看着他,像是在等他承认自己——在躲。
屋里安静得可怕。
林墨觉得喉咙发涩,想说出那句真话:“我不是你弟弟了。”
可舌头像被拴住了一样,只剩一丝力气在胸腔里打转。
“我……”他终于开口,却还是轻到几乎听不见。
他忽然意识到,他刚才已经把真话说出来了。
那句“我不是我了”——
如果再明确一点,就等于全盘承认。
可她根本没信。
他甚至误打误撞地碰到了真相——灵魂交换、异世界、行为习惯全变了……
但她没信。她拒绝信。
林墨不知道该怎么办。
他不是没试。他说了实话。
可说了实话,没人信,那还能怎么说?
屋里太安静了,连水滴在杯底的声响都变得刺耳。
他低头看了一眼茶杯,缓缓站起身。
“……我去洗个脸。”
声音很轻,甚至像在自言自语。
薇拉没有回话。
他转身,步子不快,像是怕惊扰到什么。
走到门口时他停了一下,像是想说点什么。
但最终什么都没说出口,只是拉开门,轻轻带上。
门“咔哒”一声。
他走了。
屋子里只剩下薇拉一个人。
她还站着,没动,眼神落在那杯没喝的茶上。
茶色已经沉到底,表面浮起一圈光晕,冷得像死水。
她的手轻轻撑着桌面,指节松开了一点。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抬起手,把那叠信重新理好。
没有打开。没有撕毁。
只是一封封叠整齐,放回她自己的手提包里。
像是把一件不小心送错的东西,小心地带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