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哥？”
监护仪的嗡鸣声依旧刺耳，甚至盖过了林浅的呼唤。林深看着眼前少女的脸，才想起来，这是自己最疼爱的妹妹。
当湿手帕划过手臂的瞬间，林深恍惚看见三年前的雨夜。十七岁的妹妹跪在车祸现场，用校服裹着父母血肉模糊的手，也是这样一寸寸擦掉凝结的血痂。
那时雨夜的温度也如同这团湿手帕般寒冷刺骨，将生命粗暴抽离。
"哥？"林浅的手抖了一下，手帕掉落在地。床头的心电图开始剧烈起伏，像被暴雨打乱的少女鬓角发丝。
林深想对妹妹笑一笑，喉间的气管插管却发出空洞的呜咽。
他忽然意识到这是最后的机会。他应该说对不起，为了藏在衣柜深处的诊断书；应该说谢谢，为了她偷偷放进止痛药盒的跳跳糖；他至少该摸摸她剪短的头发，本应在爱美的年纪的女孩，现在却为了省时间照顾自己削掉长发。
可他只是盯着天花板角落的蛛网，用余光瞥视那洒落入窗的阳光。
"让让！"护士撞开门的瞬间，林浅突然抓住他的小臂。
少女常年练琴的薄茧陷入皮肤，疼痛沿着萎缩的肌肉神经逆流而上，激活了某种濒死体验。
他看见便利店冷藏柜的冰棱在视网膜上蔓延，关东煮咕嘟声混着妹妹的抽泣，鹿小夏未送出的素描本在回忆里哗啦啦翻动，便利店留言本上所有注意事项突然清晰可辨——
"血压降到危险线了！"有人扯开林浅的手。监护仪的红光泼在天花板上，他数着那些跳跃的光斑，想起最后一次带妹妹抓娃娃时，那个卡在出口的胡桃布偶。穿着往生堂制服的小人儿晃着铃铛，与妹妹的哭泣一同在耳畔萦绕。
呼吸开始变成奢侈的事。
他听见老周粗重的喘息。作为便利店老板，他身上永远带着一股烟味儿，他曾劝这位老板少抽点，一向和蔼的老板却从不愿在这件事上让步。"小子，"男人把保温桶哐当砸在床头柜，"给你留了最后一串萝卜，入...入味了。"发颤的尾音被医疗仪器的机械音吞没。
林深突然想看看窗外的梧桐。上周还能望见树梢的冰棱，现在玻璃上全是呵出的白雾。他试着转动眼球，却对上鹿小夏通红的眼眶。总来买关东煮的女生抱着素描本缩在墙角，纸页边角被攥得卷起，露出半张他的侧脸。
呐，这个总爱画画的女孩，现在也在尽力画下他生前的模样。
黑暗从视野边缘蚕食而来，林深感到前所未有的清醒。原来人在最后时刻真的会走马灯般想起过去的事情，此刻的他，想起鹿小夏用番茄酱在泡面桶画的歪扭爱心，想起该把洗干净的校服塞进妹妹枕头下，想起父母还在时，每晚为都会带来小零食的味道。
他拼命瞪大眼睛，视野中只剩监护仪跳动的光点，就像抓娃娃机闪烁的奖励提示灯。
"哥..."林浅把脸颊贴在他手背，滚烫的泪渗进指缝，"跟爸妈团聚的时候，记得告诉他们，我已经长大了，不用担心..."少女的哽咽被警报声切碎，他闻到了桂花的香气。很奇怪，重症监护室从来只有消毒水味道。
最后一丝氧气离开肺部时，林深终于触摸到了窗外斜射的阳光。生命啊，本就应该如同太阳般温暖。
黑暗温柔地覆上来。在心跳归零的漫长寂静里，他听见清脆的铃铛声。奇怪，原本应该陷入无边黑暗的他，却看见了一只金色蝴蝶向他飞来。
"带着遗憾离世，会被死亡的边界拒绝哦~"有谁在哼唱荒腔走板的丘丘谣，帽檐的红梅扫过鼻尖。
"即将去往死界你，"桂花香气突然浓烈到刺鼻。"在此世应该还有很多遗憾吧？"
忽然，黑暗被一束光驱散，这光带着热烈的火，被血管包裹，遍布全身。
......
“哥，哥？”
少女的声音再度入耳，待到林深回过神来时，周围的嘈杂突然涌入脑海。
“这...是哪？”原本应该接受死亡的林深，此刻却站在大街上，一只手攥着妹妹的小手，另一只手则揣在衣兜。太阳光直愣愣地打在他的脸上，这种温暖的感觉，他从未如此享受。
“这还能是哪啊？”林浅伸出手在林深眼前挥舞，似乎是在试探自己这个傻愣愣的哥哥，“哥你发什么呆呢，赶快回家做饭，我饿了！”
“好，回家。”林深呆呆地点了点头，他看着妹妹蹦蹦跳跳地走在前面，一时不敢相信这是真的。
他还记得，他当然记得，这是他第一次得到诊断结果后，也就是三个月前，那阳光明媚的下午。回想起一切的林深捏了捏手掌，果不其然，那张被揉成纸团的诊断结果还在他的口袋中。
“看到自己重生了，很惊讶？”忽然，一个甜美的女声伴着银铃的脆响，出现在耳边，林深转过头去，却发现是自己所喜爱的那位游戏角色——胡桃。
“嗯...”林深点点头，却并没有表现太多。先是病危的他安然站在大街上这种离谱的事情发生，现在看到胡桃在身边，也就不怎么奇怪了。
“人这一生，生老病死，无可避免，有的人身患绝症，却享受当下，带着笑容离去；有的人明知死亡无可避免，却散尽家财想要逆天改命，最后落得个郁郁而终的下场，”胡桃学着林浅的模样，蹦蹦跳跳着随林深一起前进，“如果是你，你怎么选？”
“我...”林深陷入了踌躇。他还不想死，他想好好活着，他想看着妹妹嫁给心爱之人，他想迎接属于自己的幸福，可...面对这种病症，就算他花再多的钱，也只是在拖延时间罢了。更何况，他并没有那么多积蓄。
“真正可怕的不是死亡来敲门，而是你假装听不见它的脚步声。”似乎是看出了林深的心思，胡桃微微俯身，侧过脸看着林深的双眼，“好好想想吧，还有三个月的时间，是怀揣着孤独离去，还是留下温柔的结局，全都依你。”
林深耳尖微微颤动，他抬头看去，蓝天温柔抚摸白云，暖风推着洁白的它们驶向太阳的脚边。
他的嘴唇微张，似乎是对胡桃的回答，也似乎是自言自语，
“我也曾期望过，这个世界的温柔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