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浅很喜欢弹钢琴。
十多年前,年幼的林浅就展现出了惊人的乐曲天赋,可能是遗传了母亲的优秀基因,年仅七岁的她,就能在一段合奏中听出各种乐器的音色、歪歪扭扭写出一段乐谱。而在各种乐器中,林浅最喜欢的就是钢琴,那架二手钢琴就是踩着梅雨季的积水搬进家门的。
父亲以极低的价格,买下了那架二手雅马哈U3,当它立在客厅时,琴腿的重压击碎了两块瓷砖。
母亲用晒褪色的窗帘裹住琴身,父亲用修自行车的手艺调校踏板,金属碰撞声里混着林浅抽噎的余韵——为了这台琴,她放弃了好朋友提议的初中毕业旅行,在便利店叠了三个月饭团包装。
琴盖内侧的划痕藏着前主人的故事。某任小主人用圆珠笔写着"我绝不认输",另一处斑驳的铅笔印则是"考不上音大就跳海!"。林浅总在练完《拜厄》后抚摸这些伤痕,仿佛能触到十几年来在琴键上蒸发的眼泪与汗水。
虽然这架钢琴是二手的,但林浅却毫不嫌弃,用她的话来说,就是——“这架钢琴很有故事,不是么?”她总是这么说。但林深知道,如果不是能力有限,谁不想有一架属于自己的钢琴,好好呵护呢?
不过,就像久经沙场的老将总会旧伤复发,这架二手钢琴,也时常出些问题。
调律师夜曾是家里的常客。他第三次上门,皱眉摇头说"铸铁板有暗伤",父亲便用摩托车绑回半人高的工具箱,深夜蹲在琴箱里敲打音板——为了延长这架钢琴的寿命,也为了省点修理费用,对韵律一窍不通的父亲专门去学了修理技巧和少部分乐理知识。
那些日子琴声总混着咳嗽声,直到某个雪夜,父亲调完最后一个音,被划伤的手指在板沿上留下永不褪色的朱砂痣。
父亲曾想要把这不完美的痕迹给除去,但却被林浅拒绝了。林浅摇着头,眼眶憋着眼泪,“这是爸爸爱我的证明,我想留着它。”于是这块印记便一直留到今天。
“咚咚咚...”一连串的音符跃起,林浅双手搭在琴键上,配合着双腿,整个人如同一个专业舞蹈员,在钢琴的伴舞下舞动。她纤细的手指,时不时地抬起,掀开乐谱的扉页。
"这里总弹不好。"少女突然停住,指尖悬在黑键上方。夕阳的暖光在她睫毛上折出细碎的棱,林深看见琴谱边角蜷曲的笔记,那是母亲用红色墨水写的注释:"此处应停顿"。
林浅的琴谱是学校发的旧稿纸。得益于网络的发展,母亲能够用这些稿纸在网上抄谱,而类似这样的标记,则是她根据自己所学做上的批注。林深还记得,母亲犯病的那年,护士长默许林浅把借来的电子琴推进单人病房,琴音响起时,母亲和林浅的脸上同时泛起了一模一样的笑容。
“嗯?哪来的霉斑?”正当林浅仔细对比乐谱时,却发现了琴板上的墨色斑点。
梅雨时节琴键会泛潮。林浅常用校服袖口吸水,却总是没法完全除斑。看着妹妹忙碌的身影,林深无奈,只得亲自上阵。他还记得,为了这架钢琴和妹妹脸上的笑容,他牺牲了不少玩乐的时间,在每个林浅不知道的夜晚,悄悄擦拭琴沿。
"想象一下,你之前听老师弹奏时,在这里,她是怎么处理的?"他覆上妹妹的手背,掌心的温暖如同火炬传递。林浅的腕骨硌着他掌心,跟他的手腕一样清瘦,可林深很高兴,因为林浅跟他不一样,那是只健康的手腕。
“嗯!我知道啦!”乐章继续弹奏,晚风掀动窗帘。林浅随节奏晃动的发丝间,飘出洗发水残留的奶香。林深数着琴键反射的光斑,突然想起上一世某个寂静的夜,妹妹蜷在病房角落,用手机播放为他录的练习曲。
看来,她在自己看不见的地方,也很努力呢......
加入学校乐团的那天,台风刮断了老电线的命脉。林浅在烛光里弹完肖邦练习曲,火苗将她的影子投在琴谱上,仿佛无数个练琴的灵魂在墙上起舞。
她弹呀弹,从太阳滑落山巅,到明月高悬于天。
起初,林深以为她只是因为加入校乐队而兴奋的睡不着,直到他走到林浅身边,看到琴谱边母亲的老旧照片,才发现自己妹妹被眼泪润湿的脸。
“妈妈,我已经如您所期望那般优秀了,您看见了吗?”
如今琴盖的铰链仍会突然松脱,如同那些戛然而止的生命。林浅总在深夜惊醒,把脸贴在冰冷的按键上,听琴箱深处传来往昔的回声——父亲调音时的咳嗽,母亲抄谱时的哼唱,哥哥在雨夜悄悄擦拭琴板的滋啦声,在铸铁板的裂缝里酿成永不干涸的春泉。
“咚咚...”
当最后一个音符落下,林浅胸口缓缓落下。这首曲子是她参赛用的曲调,难度比较高,容易出错,但如果成功演奏,那么她获胜的几率会很大。
“唔...”
冷汗突然浸透后背。林深攥住沙发缝线,指节抵着那处被妹妹哭湿过的破口。在韵律完全消散之前,他听见自己胸腔传来崩断的颤音,血腥味在齿间凝结。
不行,他不能让林浅发现自己的异样,不然的话,势必会影响林浅的发挥。于是,林深咬着牙,硬是把涌上喉头的铁锈味给咽了下去。
“哥,你累了一天了,我去做饭,让你尝尝我的手艺!”林浅并没有发现什么不对的地方,只是拍了下林深的肩膀,踏步走向厨房。
“难受的话,可以去厕所稍微吐一下哦。”不知何时,胡桃已经坐在了林深的身边,发梢的红梅再次划过林深的手臂,香味入鼻。
“我,得习惯这种感觉,如果习惯了,就不用担心会暴露。”林深摇摇头,否定了胡桃的提议。
“为什么,不试试告诉她真相呢?有妹妹的支持,这三个月,你会活的轻松一点吧?至少,比上一次要轻松。”
“我,不能...”看着厨房内,林浅忙碌的身影,片刻之后,林深摇摇头,“这不是把压力,全部交给小浅承担么?她,会很累的吧?我想在这最后的时光,把最后的温柔,留给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