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深的身体还没崩溃，家里的那架二手钢琴却先顶不住了。
当林深干完活回到家时，看到的，却是蹲在地上哭泣的林浅。
屋外的暴雨阵阵，与眼前的钢琴一同发出垂死的呻吟。林深跨进门去，看见的却是满地琴键和小零件。
象牙白的按键散落在地上，黑色的按键被堆成小山。林浅蜷缩在琴凳残骸旁，手指缠着渗血的纱布，掌心攥着枚生锈的调音锤。
"哥..."少女抬头时，睫毛上的水珠滚落成串。“琴坏了...”
林深看着她身后开裂的音板在闪电中翕张，如同重病患者最后的呼吸，幻视着自己最后的结局。
他嗅到霉味混着铁锈的气息，这让他想起父亲每一次开琴箱开始修理时，都会飘出这样的味道。
“别急，别急...”林深蹲身捡起变形的琴弦，金属丝在他指尖勒出痕迹。
"用爸爸的工具箱..."他刚开口就剧烈咳嗽，血沫差点飞溅出来。
“我，我...”林浅突然捂住耳朵，脸上露出痛苦的神色。
看到林浅脸上的表情，林深明白过来。父亲的工具箱会让她想起某些可怕的事情，小浅她不想再回忆起那一夜的场景。
可，没有工具箱，这架老旧钢琴就修理不好，更别说小浅还要练习了。
“我来吧。”林深扶着墙站起，手掌划过母亲亲手挂上的挂历。
自从父母离世那一天起，小浅就时不时的会有这样的反应。当看到跟父母有关的物品时，她都会想起那一晚，父母血肉模糊的脸。
有时候，林深也会有这样的反应。父母惨死的样子曾无数次出现在他的梦里，每每看到这架钢琴时，他总能看到父亲修理时的嘎吱声，还有母亲坐在钢琴前为他们弹奏乐曲的模样。
但还有的时候，林深要克服这样的恐惧，比如现在。
他的妹妹需要他，作为哥哥，他有保护妹妹的义务；作为父母的长子，他要让在天之灵安息。所以，他端来板凳，攀上衣柜，伸手摸向那尘封已久的工具箱。
工具箱摔落时扬起经年的尘霾。林浅突然安静下来，愣愣看着哥哥抖开帆布包。锈迹斑斑的器械排列得很规整，一看就知道是父亲最后一次使用后有好好整理过。
“音叉、琴槌，还有...”工具被林深一件一件拿出来，他细数工具的模样，在林浅的眼中发着光。
林深模仿父亲的习惯将扳手咬在齿间。冰凉的铁锈味混着喉间腥甜，让他想起三年前他蹲在琴箱边递工具，看着父亲是如何用那粗壮的双手，延续这架钢琴的寿命。
"这里要斜着敲击才行。"林深的手肘以奇异的弧度扬起，那是父亲常用的修琴姿势。
扳手落下的瞬间，林浅的瞳孔突然收缩。
她看见哥哥佝偻的背影像被岁月折磨的父亲，工装服下凸起的肩胛骨与印象里父亲的模样重合。
“这里的螺丝拧好...琴键都安上...”
观摩了好几次父亲修琴的林深，现在也能有样学样的把这架二手钢琴给修好了。
半个小时后...
“完成...”
林深长舒了一口气，一屁股坐在地上，不断用手臂擦拭额头上的冷汗。“接下来，调音的部分，小浅，你自己来吧...诶？”
正当他回过头去，却发现林浅已经蹲伏下身，从后背一把抱住了自己。怀抱的温度从背部蔓延至心脏，林深能感受到林浅脉搏的跳动。
“哥，你，跟爸爸一模一样。”林浅闭着眼，似乎在仔细感受林深的温度，脑海中想象着父亲的身影。“这温暖的臂膀，坚实可靠、说话的时候，比棉花糖还温柔...如果没有你，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办...哥，你不会离开我的，对吧？”
父亲的脊背永远那么高大，就好像擎天的柱子，只要有他在，他们的世界就永远不会倒塌。
“嗯...”林深点点头，“想爸爸了？”他轻轻揉搓林浅的小脑袋，侧身顺势把她抱进怀里。“你不愿意用那工具箱，也是因为这个吧？”
低沉的声音如父亲般温柔，林浅靠在林深的肩头，脑袋轻点。“嗯...我害怕，害怕想起爸爸，害怕想起那一晚他们的模样...”
“哥，”林浅抬起头，缓缓抬头，仰视着林深的脸，眼神中隐约倒映出父亲的模样。“你会梦见爸爸和妈妈吗？”
窗外的雨声不知何时转成了绵密的沙沙声，冷风从缝隙漏进来，吹打在两人的脸庞。林浅的泪水浸透林深肩头布料，他嗅到妹妹发间残留的洗发水的奶香。
"会，当然会，上次梦见他们是在期末考试前。"林深用木梳轻轻梳理妹妹打结的发梢，"妈妈在教我们画五线谱，谱子上爬满会发光的萤火虫。"他的指尖无意识地在林浅后背画着升号，"在旁边的你还总说那些虫子是音乐精灵变的。"
林浅的指尖抚过哥哥手腕凸起的骨节，那块凸起的部分，跟父亲的手腕一模一样。"昨天我梦见爸爸在琴箱边放了一盆花，说等花开之后..."她的声音突然哽咽，"会把它做成头饰给我戴上..."
两人依偎的身影在夕阳下如此孤寂，却在某个瞬间重组成四口之家的轮廓。可惜，这不过是生者的幻觉罢了。
"我们...抽空去看看爸妈吧。"林深轻轻抚摸林浅的脸颊，水灵灵的脸蛋抖动着波纹，"三年了，爸妈一定很担心我们，我们去告慰一下爸妈的在天之灵，告诉他们，我们活的很好...你，也一定有很多话想跟他们说吧？"
“嗯...”林浅点了点头，两人就这么静静倚靠在一起。
“抱歉，小浅，希望你不要怪我...”
看着怀里的林浅，林深在心里默念。回想起刚刚林浅的话，林深的心不由得一阵伤痛。
作为哥哥，他欺骗了林浅。这一次，基本可以确定是他最后一次上坟扫墓了。
“对不起，小浅，这是我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欺骗你了，不要怪哥哥...”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