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处茂密的树枝间，传出阵阵飞鸟的怪叫声，似乎是有谁惊扰到了它们。
霜爻斜坐在身后断墙的缺口处，断裂的砖石边缘像犬齿般参差不齐，可她却一点都没感觉硌屁股，该说是身上这件衣服的原因，还是她屁股肉体的强度不正常。
晨光从侧面蔓了过来，将她的影子拉长，斜斜地投在废墟上。
微风拂过，杂草随风摇曳，簌簌作响，空气中还弥漫着一股子枯枝败叶的腐烂气息。
新的一天开始了。
霜爻理所当然的又是一晚上没睡，她是真佩服自己这精神了。
这要是换做以前，整整两天不合眼，身体没半点疲惫，甚至还处于精神抖擞的状态，她是真怀疑自己怕不是进化了。
不过，就目前这情况来说，单从生物学的角度看，她还真是进化了。
单手撑着脑袋，微微偏头，眼神慵懒的看向孩子们。
霜秋霜月这俩姐妹，彼此拥抱在一起，虽然看不清睡颜，但大致能确定两人都很放松。
不免回想起昨晚她和霜月这天真孩子的谈话，嘴角不由得泛起一抹浅笑。
目光扫过众孩子，亚莎睡在稍远一点的地方，背靠着一棵树桩，眉头微蹙，双胞胎伊藤和伊森，两人背对背蜷缩着，像两片拼合的拼图。
沃克四仰八叉地躺在火堆旁，脸上还沾着炭灰，手里紧紧攥着一根烧焦的树枝，霜爻想起昨晚他信誓旦旦地说要守夜，结果却第一个睡着了。
霜爻摇了摇头，目光最后停留在了，妮可艾拉的这俩女孩身上。
——两个女孩像两株交缠的藤蔓，在晨光中呈现出令人心颤的依存姿态。
妮可的褐色发丝散落在艾拉的颈间，随着呼吸轻轻起伏着，发梢还沾上了水汽，尽管是在睡梦中，艾拉右手无意识地攥着艾拉的衣角，指节因用力而微微发白，仿佛即使是在睡梦中也害怕对方会消失。
两人脸颊几乎相贴，妮可温热的鼻息拂过艾拉耳后的淡色印记，那月牙形的印记此刻泛着淡淡的粉。
霜爻注意到妮可的左手，以一种保护性的姿态环住妮可的肩膀，指尖时不时神经质地微微抽搐。
是什么后遗症吗，霜爻不免想到。
艾拉的左脚踝正紧紧贴着妮可的小腿，两人露在外面的脚趾都沾上了泥土，身上的衣服是由亚麻线缝制的，既朴素又简陋。
也是在这时，霜爻猛然意识到她忽视了很多问题。
时间已经过了两天了，她只是把他们身上的伤口给治好了，然而，他们身上的衣服却还是那套，所有人都赤裸的双脚，两次都还睡在火堆旁……
“啧！你怎么回事啊？”眉心蹙了蹙，语气中是对自己浓浓的疑惑。
还未来得及细想，一阵晨风掠过，艾拉突然皱眉，像感应到什么似的往妮可怀里钻了钻，妮可也没有阻拦，任由怀中人动作。
这个动作也让艾拉锁骨上的吊坠滑了出来，那是个用她掉落的乳牙和树脂做成的护身符，此刻正挤在二人中间。
远处再次传来飞鸟的啼鸣，艾拉的睫毛颤动了几下，但最终没有醒来。
只是更用力地把脸埋进妮可的颈窝，而艾拉在睡梦中精准地找到了妮可后脑翘起的那绺卷发，用手指轻轻梳理起来。
动作顺畅，就像重复了无数次。
霜爻合上双眼，想捋一捋脑海里突如共来的思绪，顺便驱散头脑中的胡乱猜想。
昨晚的猜想没错，她思考问题的方式确实发生了变化，可是为什么啊？
松开撑着脑袋的左手，将枯骨举到眼前，沉默片刻，又将视线移向自己的右手。
“是这个角色的问题吗？”她语气疑惑，轻声重复着，“天使…天使……”
脑海中突然冒出了，艾婕拉昨晚说的话：“您是天使，是位于神之领域的顶点……”
“神性？”不确定的说出这两个字，她就没忍住轻哼了一声，“真抽象！”
刚吐槽完，霜爻就感受到了一道目光投射在身上，它的主人没有恶意，就仅仅是偷偷看着。
侧目瞥了眼孩子们，当注意到空无一人的树桩时，她也就清楚了这道目光的主人是谁。
没记错的话，是个年龄较大的女孩吧，这么早就醒了？霜爻看着逐渐爬升的太阳如此想到。
从断墙上下来，下意识伸手拍了拍身后的裙摆，尽管上面一点污渍都没有，向前走了几步，故意将脚步放得很慢。
感受着那人躲藏在断墙之后，目光跟随着她移动，霜爻形容不出这种感觉，就是能感觉到，而且简单感知一下就知道了，那人所在的位置。
像是初春的嫩芽般小心翼翼，却又带着些许猜疑与渴慕。
是有什么事要找她吗？霜爻正想着，她该如何以不显得刻意的方式发现她。
她突然又感受到另一道视线，而且这道视线投射来的方向，还掺杂着血腥气息，转头看向林间走出的身影。
晨雾还未完全散尽，艾婕拉从密林的阴影中缓步走出，斜阳照射在艾婕拉的身上，金色头发有几撮被汗水浸湿黏在脸颊上，发梢上还挂着几片枯叶。
纤细右肩下的肌肉，因持续发力而紧绷着，手中粗藤编织的绳索深深勒进掌心，另一端捆绑着一只壮硕野猪的四肢。
野猪壮硕得近乎畸形，粗硬的鬃毛如铁锈般暗红，脊背上耸立着一列狰狞的刚毛，像是某种远古巨兽的残裔。
它的头颅大得夸张，獠牙从下颚刺出，尖端泛着黄褐色的污渍，那是常年掘土，撕咬树根留下的痕迹。
它的眼睑半阖，浑浊的瞳孔凝固着死前的暴怒，可以看出它是多么的不甘心
野兽的獠牙上沾着干涸的血沫，腹部插了两只支箭，其中一支箭伤精准地贯穿了它的心脏，伤口边缘留着丝丝鲜血，它显然是因这一击而毙命。
野猪的尸体随着精灵的拖拽，在潮湿的草地地上犁出深痕，偶尔碾过断枝发出脆响，惊起几只飞鸟从草丛中飞出。
废弃村庄的轮廓在晨光中渐渐清晰，艾婕拉也从看到了她宣誓效忠的天使大人，正站在一处半塌的矮墙旁。
银白色的长发，在阳光的映射下反正微光，身上精致的服饰无风摇摆，她微微侧首，灰瞳望着自己这早晨归来的精灵。
待对方靠近后，霜爻看着艾婕拉放下拖着的野猪，还在思考这只野猪是真壮啊，就见对方突然单膝下跪。
“我的剑与弓为您所用。”艾婕拉单膝跪地，说出的话还在耳边回响，“按照精灵的传统，第一猎物应交由君主处置。”
霜爻的目光在野猪的伤口上短暂停留，随后移向艾婕拉的脸。
她清楚这只壮硕的野猪，是用来给那群孩子们当做食物，毕竟昨晚就说过要教他们生存，可她还是很想说，她又不会处理，交给她也没什么用啊！
“还是你来处理吧，”霜爻又将锅甩了回去，同时，看着对方有些狼狈的样子，“所以早上你是去狩猎了？”
“是的，比预想的顺利，”艾婕拉起身点了点头，握了握有些发酸的手腕，嘴角扬起一抹浅笑，“它有两颗心脏，但没来得及冲撞。”
霜爻微微一愣，她耳朵好像听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东西。
——两颗心脏？！
重新将视线放在艾婕拉身旁的野猪上，看着拖行地面上犁出深深的沟壑，还有碾过断枝时，发出的碎裂声。
皮肤上布满陈年的疤痕，看样子是与其他野兽搏斗留下的爪痕，有些则是猎人的箭伤，但显然从未有人真正杀死过它。
直至今日，半边身子沾满泥土和干涸的血迹，仿佛生前曾狂奔过数十里，才最终才被艾婕拉的箭矢终结。
不愧是异世界，是她孤陋寡闻了。
“而且这片森林也没有拒绝我，”艾婕拉的声音低沉，不带丝毫情绪，却也不含敌意。
霜爻转而看向艾婕拉，她没听懂这句话，也看不明白艾婕拉脸上的表情。
组织了一下语言，夸奖道：“很干净，两个心脏两支箭矢。”
“感谢您的夸奖，干净确实比狼狈好。”艾婕拉弯腰蹲下身，将深深没入血肉的两只箭矢拔了出来，血滴溅落在泥土上，很快被吸收。“至少没让它受苦。”
霜爻沉默了片刻，“仁慈？”
艾婕拉轻笑一声，“是效率。”
她仰着头，翠绿色的双眸直视着霜爻，“仁慈是留给能活下来的东西。”
霜爻眨了眨眼，还没来得及细想，艾婕拉抽出箭矢后起身又开口：“您起得很早，受您庇护的那群孩子们，以后会感谢您的。”
霜爻：“…………”
两天没合过眼的她，不知道该说什么，是在揶揄她吗？但看着艾婕拉那诚挚的表情又不像。
“嗯谢谢，你也起得挺早的，”实在想不到该怎么回答，索性直接原模原样的重复了。
“晨露未干时，是猎物最松懈的时候。”艾婕拉轻笑的解释，擦拭着箭头上的血迹，随后将两支箭放入背后的箭筒。
从腰间抽出银刀，利落地割开野猪的喉咙进行放血，“时间要是再晚些，肉会发酸的。”
霜爻没有接话，只是静静看着她动作，艾婕拉的手法娴熟，刀刃划过皮肉的声音干脆利落，能够看出已经不是第一次干这种事了。
野猪脖颈处溅落的血液，很快被泥土吸收，没一会的功夫就染红了一片，霜爻很想说这样会不会不太好，况且还是在她面前把野猪开膛破肚，虽然她也没感觉就是了。
“孩子们醒了？”艾婕拉再次仰头，轻声询问，手上动作不停，刀刃精准地沿着野猪的关节划开。
“差不多快了，”霜爻的目光转向村庄中央，接着又看向一堵墙壁旁，听着杂草被踩碎的细小动静，“有个女孩已经起来了，应该是年龄最大的那个。”
艾婕动作一顿，微微挑眉，“那个女孩叫亚莎，是个成熟又勤快的孩子。”
“是吗？”霜爻淡淡道，同时默念了一遍女孩的名字，将其记下。
“我猜，她或许是想您教她一些东西，”艾婕拉抬眼看向霜爻，“关于如何生存。”
看着面前人顶着一脸血渍，以及野猪弄到一半的内脏，霜爻突然感觉，自己曾经对女精灵的某种癔想破灭了。
艾婕拉见霜爻没回答自己，歪头疑惑地嗯了一声，脸上带着浅笑：“您会教她？”
“如果她愿意学的话，”霜爻轻叹了口气，偏过头，选择不再看眼前这血腥的场面，“另外，你准备怎么处理这堆内脏呢？”
“她当然愿意，那个孩子的心性，不会让她放过这个机会，”艾婕拉继续手上的工作，语气轻松，“只不过，她还需要确认一些事。”
“至于这些内脏和血迹，您不必担心，稍后我会处理干净的。”艾婕拉加快了手上的动作，丝毫不在意身上的衣服被染红。
霜爻轻恩了一声，没有在说话，只是静静看着远方。
随着最后一刀落下，野猪的内脏滑落在湿润的土地上，将没有沾染丝毫血渍的银刀，插在脚边，半跪的身子。
暗红色的血液缓缓渗入泥土，将根系与腐叶染成深赭。
艾婕拉没有急着起身，而是保持的姿势，将染血的双手平按在浸透生命之液的土壤上。
【大地承血，归息于青】她低声吟诵着，古老的精灵语如同晨雾般在唇齿间流转。
刹那间，奇迹发生——
她金色头发上凝结的血珠，化作细碎光尘消散，皮革护腕上干涸的血渍如晨露蒸发。
那些渗入掌纹的暗红痕迹，以及衣服上飞溅到的血渍，正被某种无形的力量从中剥离，化作点点萤火没入土地。
地面上的变化则更为明显，染血的泥土开始轻微震颤，像有什么在深处呼吸。
暗红色的血渍迅速褪色，似乎被无数根看不见的根须蚕食殆尽。
几株嫩绿的草芽突然顶破土壤，它们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舒展叶片，细茎上还带着半透明的露珠，在那些散落内脏周围，新生的嫩草缠绕着脏器轮廓生长，很快将它们温柔包裹。
当艾婕拉收回手掌时，方才血腥屠宰的痕迹已完全消失。
取而代之的是一片绒毯般的青翠，甚至有朵白色野花在她膝前绽放，花瓣上还沾着未散尽的血色光点。
“种族技能吗……”霜爻疑惑的自言自语，但看着这一切发生在眼前，她感觉像是观看一场奢侈的表演秀。
“并不是，这是我从自创的，不然每次处理完都要清洗自身，也很麻烦。”
艾婕拉指尖轻抚过那朵白花，眼神温柔：“况且每个生命都值得完整的轮回。”抬头望向温暖的阳光，被净化的血珠正在光束中化为金粉，“从森林中取走的，总要归还些。”
微风拂过，新生草叶沙沙作响，仿佛大地正轻声应答。
艾婕拉收回手，将去除了内脏与表皮的野猪，在下方放了一层藤蔓编织的垫子，就准备将其拖到村庄中央的火堆上。
“您呢？还是什么都不吃？”艾婕拉好奇的询问。
垂目看了一眼野猪上面的紧致肌肉，霜爻还是微微摇头，“我…不需要。”
“那有点可惜，请您原谅我的无礼，”艾婕拉站起身，银刀入鞘，“烤肉的味道会让您更像活人。”
这话什么意思，霜爻的灰色眼瞳微微眯起，“活人？”
艾婕拉连忙倾身解释：“至少不那么像……别的什么。”
霜爻刚想说，她现在的身体连疲惫都感受不到，味觉也没了，像什么已经不重要了。
话还没说出，她就明白了艾婕拉为什么会这么说，身体也随之微微一愣，她不由地蜷了蜷手指，神情有些恍惚。
“我明白，这对您来说并不重要。”艾婕拉弯腰拖起野猪，朝村庄中央走去，“但对于那些孩子来说，这很重要。”
霜爻没有回答
艾婕拉走了几步，又忽然停下，回头恭敬的说：“如果您哪天想尝尝烤肉，记得告诉我了。”
霜爻站在原地，听着身后传来孩子们的惊呼声，内心再次感到郁闷。
片刻后，她转过身，无声地消失在断墙之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