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从那天之后，晚自习结束之后我就没有再听到楼上传来的脚步声。
作为同桌的许千叶连之前的“嗯”“哦”也消失不见。
好像我对于她来说就是个透明人。
“赵一晨，你不觉得奇怪吗？”
王成如约而至，手上端着女友给他亲手制作的午餐。
“当然奇怪了，到底是因为什么能让曹操天天给你做午饭。”
“我说的不是这个，我是说，你的同桌。”
“你说许千叶吗？”
“嗯嗯，最近她的表现可是和以前有点不一样，我是听曹操。。不，是听小雨说的，你这家伙，把我都带偏了。”
“怎么了？”
我想起一个星期前，在旧教室看到的那个画面。
“听说她总是发呆，有时会突然笑出来，最重要的还有一点。”
他夹起一块糖醋里脊，放进我的快餐盒里。
“谢啦，最重要的是什么？”
“据小雨说，许大小姐有的时候，会偷偷看着你。”
“啊？看我？为什么。”
“这就是那个‘奇怪’的意思喽，怎么样，有头绪吗。”
“没有，大概是你家的女友看错了吧。”
上课铃在不久之后响起，王成连续吃几口回到隔壁教室，在门口，他不断朝我做着同一个动作。
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我抬头去看，教室门前的许千叶正在看着我。
视线相交的瞬间，她挪开了双眼。
还是那股熟悉的味道，洗发水的香味和护手霜掺杂的香味。
人走留香，用在她身上再合适不过。
一下午的课程上的人头昏眼花，接下来的长达几个小时晚自习更是耗干了仅存的精力。
我像往常一样收拾东西准备回家，与平时不同的是，身旁的许千叶今天没有早早离去，而是坐在桌位上与每一个和她打招呼的人告别之后（几乎是全班同学）她掏出手机滑动着屏幕。
等我反应过来，才发现教室里只剩下我和她。
“明天见。”
声音虽然很小，但是身旁的她还是听到了，点了点头算是对我的回应。
这是我和她特殊的告别方式。
而今天，她的嘴唇却多了几分颤动。
“王成——！”
“等等——！”
来自不同女生的声音在我走到班级门口几乎同时传入耳中，我刚想回头去确认自己是不是幻听，就被眼前的女生抓住肩膀。
“你见王成了吗？他怎么又不见了。”
“喂喂喂。。我说啊，你女友力是不是。。抱歉，我重新说，他应该去附近的内衣店给你买礼物去了。”
看到她摩拳擦掌的样子，我果然还是觉得保命重要。
“什。。！？这种事应该替别人保密才对吧！你神经太大条了吧！”
“是他让我告诉你的，其实他现在在内衣店门口来回踱步，不敢进去。”
“明天再找你算账！嗯。。？许千叶，你还没有回家吗？”
曹梦雨看向我身后的许千叶，后者则是笑了笑，说了句“晚安，明天见”就走出了教室。
“你过来。”
曹操拉着我来到走廊，等许千叶走远，才继续说道∶
“你是不是和她发生了什么？最近，我感觉她格外的关注你哦。”
“没有。”
“是吗？但是我的感觉应该不会错的。”
“不管是谁都有犯错的时候吧。”
“啊。。性格有点差，唉，那好吧，我先走了，明天见。”
“嗯。”
告别了曹操，我朝着校门口走去，现在的学校之中一个人也没有，或者说只是我认为一个人都没有。
“等等。。”
直到身后传来熟悉的声音，我才停下脚步。
那是许千叶，她从路灯下走了出来，手里提着一个纸袋。
“你。。找我有事吗？”
看来刚才在教室我不是幻听。
“我想请你帮我一个忙，要占用你一点时间，可以吗？”
路灯微弱的光落在她的肩膀上，那双眼睛直勾勾的看着我。
“可以倒是可以，但是我能问一下是什么忙吗？”
“跟我来。”
她小跑几步抓住了我的手，拉着我朝着教学楼的方向跑去。
二、
夜深人静的教学楼只有一前一后的脚步声，上楼，经过一个又一个转角。
她一直没有松开我的手，好像怕我逃跑似的。
直到我和她来到那间旧教室。
“赵一晨同学，请进。”
“哦。。”
她关上了门，这一次上了锁。
“你到底想让我帮你什。。。喂！你这是！？”
许千叶脱去了上身的白色衬衣，露出其中肤色运动胸衣。
“麻。。麻烦你把脸转过去，我要换衣服。。。”
“到。到是早说啊。。”
我看向窗外，华灯初上的美景比不上她的腰线。
直到十几分钟之后，我才得到了指令。
“赵同学，可以转过来了。。”
“喂。。你。。”
这是我第二次见到她穿这件白色的连衣裙，裙摆多了些褶皱。
衣服领口，有一个精致的挂件，和她手机上的属于同款。
“我想。。让你帮我的忙。。就是。。”
白皙的肌肤多了几分血色，许千叶的扭捏的样子和平时大小姐的优雅简直不是同一个人。
“做我的。。观众。。”
“观众？！”
“嗯。。我喜欢跳舞，但是从小到大家里的人。。都不是很支持。。所以只能偷偷的练习。。”
许千叶双手交叉在身前，摩挲着，视线闪躲，像是个犯了错的孩子。
“原来是这样。。”
“因为是偷偷练习的，所以一直没有人见过我的舞蹈，只能拜托。。你啦。。”
“我明白了。”
来不及去擦拭落满灰尘的板凳，我坐了下来，期待着接下来的舞蹈。
音乐奏响，为了不被发现，这一次音量小了很多。
许千叶随着音乐起舞，动作的优美与音乐契合，好像那首世界名曲就是为她而写。
黑夜之中的白色精灵，在这间落满灰尘，充斥着潮湿味道的房间，用她那天赋与汗水构筑而成优美舞姿震惊了我。
直到音乐结束，华丽舞者朝着我深鞠一躬，我还没有反应过来发生的一切。
“赵同学？喂。。赵同学。。？”
“啊。。抱歉！！我。。我看的太入神。。”
“真。。真的吗？”
“太美了。。我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好看的舞蹈。。专业人士。。你是专业人士吗。。”
余音绕梁，不，应该说是余影缥缈。
“。。。哦。。谢。。啊？不好快蹲下。。”
她朝着我扑了过来，失去重心的我们摔倒在地，她压在我的身上，紧张的注视着窗外。
“喂。。你。。”
“嘘。。”
一道亮光从窗外照了进来，黑影随后出现。
“明明听到有人的，难道听错了？”
一窗之隔，是本校的保安，在学校之中巡逻看看是否还有人没有离开。
脚步声越来越来远，我的心跳却越来越快。
这是我第一次和一个女孩子靠的这么近。
“好像走掉了。。呼，还好没有被发现。。啊，对不起！”
意识到自己还压着我的身体，她连忙坐了起来，意识到自己声音太大，又捂住了自己的嘴。
“没被发现就好，否则肯定会挨处分吧。”
“嗯。。”
“原来你每天晚上在这里就是为了练习舞蹈啊，上次见到你之前，还以为是幽灵，没想到原来是精灵。”
“没什么区别吧。”
“呵呵，也是。”
两个人站了起来，随后同时笑了出来。
“噗。。哈哈哈——”
我和她就像刚刚从沙尘暴中心逃出来一样。
“走吧，我。。请你吃饭。”
她伸出了手，尽管沾满了灰尘，我还是握住那只柔软、温暖的手。
三、
夜晚的校园总是带着些惊悚。
我想这也是为什么，许千叶紧紧跟在我身后。
“说起来。。那天很抱歉，不应该不打招呼直接冲进旧教室的。”
寂静的氛围让人喘不过气，我还是决定打破这沉寂。
“嗯。。其实也不是你的错，是我擅自使用那间教室的错。。”
华丽的舞蹈结束到现在，我和她走在学校的操场，准备从后门离开。
“虽然我不是很懂行，但是你刚才的舞蹈真的很美，家里人为什么不支持呢？”
听到我的话她顿了一下，不过很快调整过来。
“那是。。因为他们想让我继承家族的产业，所以不准我选择舞蹈学院而是去报考一所一流的大学。。。”
平时的光环、优雅、庄重的大小姐范，现在统统消失不见。
从今天开始我才真正认识了她。
“哦。。那还真是麻烦，然后呢？”
“诶。。。？然后是。。什么意思。。”
“你是决定违拗父母，还是继续坚持自己的梦想。”
“这个嘛。。我还没有考虑好，不过，我真的。。真的很喜欢舞蹈。。”
“是不是有一种‘这辈子来到这世上就是来跳舞’的感觉？”
“呵呵。。被你这么一说，好像还真有点那个意思。”
“那么答案不是很明显了吗。”
“。。。嗯。。说的也是。。”
“我说啊，有梦想就去追好了，就像我小时候，有一个不论如何都想得到的游戏碟，父母不给买，我硬是到街上捡瓶子攒钱才最终买了下来。”
“哈哈，那游戏碟对你来说，依然很重要吧。”
“嗯，虽然已经过时了，不过我还是一直保存着。”
“我明白你的意思，不过今天还是先去吃。。诶？！”
这一次，轮到我先抓住了她的手。
还是那道亮光，还是那个保安，他已经发现了我们。
“快跑！”
“给我站住！！！你们是哪个班的学生！！！”
我会想起前段时间看到过的一则新闻。
说是有个自行车运动员，他的天赋一般，后天也不够努力，不过还是在高强度的比赛中得到了冠军。
后来有人开始怀疑他服用了兴奋剂，或者用了其他作弊的手段。
最后还是负责查找比赛监控录像的工作人员找到了答案。
原来，自行车运动员是被丛林之中的一头棕熊盯上，为了保命，他才获得了冠军。
现在的我和许千叶，就是这样的状态。
“呼。。呼。。门口也有保安吧。。如果被抓到。。告诉家里人的话。。我就。。”
常年练习舞蹈让她的身体素质得到提升，比起我还要轻松不少。
“我。。我知道的。。放。放心吧，我不会让你的秘密暴露的。。！”
“嗯。。”
她握着我的手攥紧了一些，我拉着她穿过多功能楼，穿过图书馆，身后的保安穷追不舍，就是不肯放弃。
“遇到了尽忠职守的保安之魂么。。。跟上我！”
天空飘起了雨，从一开始的小雨慢慢发展成为暴雨，我所在的城市在这个季节，这样的天气十分常见。
穿梭于学校之中终究不是办法，就算是为了避雨，也不能待在室外。
心生一计，决定用调虎离山之计，至少让我们其中一个人逃走。
“啊——！我的衣服。。！”
纸袋最后还是没能坚持，被雨打湿之后撕裂开来。
“别管衣服！先跑！！稍后我来想办法！”
“哦。。嗯！”
信任的眼神让人全身充满力量，计划也在脑中完结。
“下。。下一个路口，你躲进教学楼，我来引保安离开，成功的话，咱们就在前门集合。。！”
“但是。。”
“就这样决定了！快走！”
我和她分手，保安就像我料想的那样没有在意人数的变化，只是一味的追在我的身后。
“啊啊啊。。就不能别追了么。。累。。累死我了。。不过。。”
连我自己都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我竟然开始考虑别人的安危，别人的梦想。
总之脚下的速度越来越快，嘴里也有了股传说中运动过量的血腥味。
不过我不会轻易放弃。
四、
“就是这里！”
几分钟之后，我终于来到了学校的围墙。
北面的围墙因为一些建筑规划的问题，比起其他三个方向都要低了不少。
这也是我脱身的唯一方式，如果许千叶也在，那么我们两个人肯定会有一人来不及越过围墙。
“呼。。呼。。。站住！！站住。。！！”
保安还在身后紧追不舍，我的手已经扒在墙头。
“最后的幸存者。。！”
在越过围墙之后，只听见另一边的脚步声和咒骂声，随后便越来越远。
“累。。累死我了。。对了。。还要去前门和她汇合。。”
顾不上疲惫的身体，在大雨之中穿过小巷，我再一次看到了她的身影。
学校正门有一颗银杏树，听说已经在那里三百年了。
她就站在树下。
“许千叶——”
“赵一晨？！”
大雨淋湿了她身上的每一个角落，不过，奔跑的样子依然很美。
虽然姿势怪异。
“呼。。你没被抓真是太好了。。！我还以为。。你再也回不来了。。”
“又不是去地下城探险，走吧，此地不宜久留。”
“嗯，我该请你吃饭。。。啊。。但是。。”
她看了看自己湿透了的衣服，又看了看我。
“先去洗个澡吧。”
“诶。。？”
她的笑容很好看，粘着雨水的手抓在我的手腕，身上的香味混合着雨中特有的土腥味。
应该是我十八年人生中，闻到过最动人的味道。
半小时之后，我被她带到一家洗浴中心。
用富丽堂皇来形容这家店算是一种侮辱。
如果不是许千叶，我大概一生都不会有闲钱到这种高档场所消费。
“欢迎光临——两位。。诶？许大小姐？！”
负责接待的女人瞪大了双眼，从头到脚审视着我身边的许千叶。
当然也没放过我。
“两位，还是老房间，稍后送两套适合我们的衣服到房间。”
“是。。啊不。。遵命。。”
态度一百八十度的转弯，如果说刚才是针对普通客人，那么现在完全变成主仆关系。
还有就是看我的眼神，简直就像看着珍惜的保护动物。
“我说。。这里不会也是你家的财产吧。”
“嗯，为了能让我有地方洗澡，特意买下来的。”
“是。。么。。”
有钱人的生活是我遥不可及的梦，直到今天。
“到了。”
推开门，巨大的浴池呈现在面前。
这里不像浴室，更像是游泳馆。
“更衣室在那边。。那个。。平时这里不会有其他人来的。。所以只有一个更衣室。。麻烦你在这里换衣服，好嘛。。？”
“哦。。放心我不会偷看的。。”
“不要这么说嘛。。反而让人更紧张了。。”
许千叶小声嘀咕着走进更衣室。
手边的柜子上早已准备好了一套衣服和一件泳裤。
“啊。。我在期待什么啊。。”
脑中浮现了无数个不该浮现的画面，一开始尺码还算合适的泳裤现在显得也紧了不少。
“咳咳。。赵同学。。你换好了吗。。？”
更衣室传来她的声音。
“哦。。哦！已经完全准备好了。”
我到底在说什么啊。。
“那。。那我出来了。。”
“嗯。。你。。”
第一次因为她的出现大吃一惊，还是在偷偷推开那间老教室的门，看到正在跳舞的她。
许千叶穿着一件三点式泳衣，高挑健康的身材展露无遗，还透着十足的性感。
“怎么给我准备了这种衣服啊。。不适合我吧。。？”
“不。。真的很好看。。简直就是为你量身定做的。。一样。。”
“哦。。谢谢你。。赵同学。。你的泳裤也很合适。。”
“多谢。”
笑意根本不受我这个主人的控制，在我的脸上露了出来。
我想，我已经喜欢上了她。
只是在明白自己的心意之后，感觉到了疏远。
五、
躺在自家的床上，一闭眼就是许千叶穿着泳衣的样子。
天蒙蒙亮，整晚我都没睡好觉，脑海中，耳朵里，不是她的音容，就是她的笑貌。
其实，她也是个活泼的女孩来着。
拥有着远大的理想，并且在偷偷实现着。
“呼。。心脏就一直没有慢下来过啊。。现在的时间。。啊？！已经七点半了？！”
思考的时间过得飞快，转眼间上学就要迟到。
一路小跑赶到学校，却在校门口的绿化带、那颗银杏树下见到了许千叶。
“赵一晨。。赵一晨。。”
她躲在树后，小心翼翼的呼唤着我的名字。
“怎么了？你脸色好像不太好。”
她和昨晚比起来就像变了个人，脸色苍白，一副发生了什么坏事的表情。
“我。。我搞砸了。。衣服。。我跳舞的衣服。。被发现了。。！”
“啊？！昨天。。”
直到现在我才想起来，昨天逃脱保安追捕的时候，她装在纸袋里的衣服掉在地上。
但是因为逃跑根本没有时间进行回收。
“怎么办。。怎么办。。我早早就来到了学校。。但是听说衣服已经被当成证据，准备在今天的晨会上寻找它的主人。。”
“等一下，你先别急，只凭一件衣服。。”
“衣服上面的挂坠，会有人认出来的。。！”
许千叶焦急的看着我，拿起手机。
“手机的挂坠和衣服上的是同款，如果有人认出来的话。。”
“我明白了。。我帮你想办法。”
连想都没想，我就已经答应了她。
“不过，你要答应我两个条件。”
“嗯。。”
“第一，不管我用什么方式，你都不能插手。”
“诶。。？那。。”
“第二，如果有时间的话，可以让我再看一下你的舞蹈吗？”
许千叶只是点了点头。
审判在之后的晨会拉开序幕。
“昨晚，我校的两名学生在学校逗留鬼鬼祟祟，保安想要上前询问两个人却逃跑了。”
校领导正在发言，我的余光一直在许千叶身上。
她双手紧紧攥在一起，焦虑，紧张，恐惧写在脸上。
“逃跑时，他们留下了一件白色的连衣裙。”
学校领导拿起那件穿在许千叶身上光彩照人的长裙。
“劝那两名学生自己站出来，校方会从轻处罚。”
挂坠在灯光下闪闪发亮，如果被许千叶的朋友认出来，那么可不是简简单单的接受校方的惩罚。
说不定连她偷偷练习舞蹈的事都会被发现。
于是，我只剩一个选择。
“有没有人承认，最后一次机会。”
“有！”
当着全体师生的面，我举了手。
数千道炙热视线汇集在我的身上，只有许千叶一脸不可思议的看着我。
“你？你是？”
“我叫做赵一晨，那件衣服是我的。”
“轰——”
就像往平静的水面丢入一块巨石，整个会堂的气氛都被我的发言点燃。
“那么好看的连衣裙竟然是他的？”
“哇。。说不定是女装大佬。。”
“好恶心。。”
在众人的议论之中，我被定上无数个标签。
校领导站在台上，连续喊了几遍“肃静”都无法回到刚才寂静。
在混乱的人群中，我看到了许千叶。
她好像快哭了一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