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94年的冬天似乎格外的冷。
我朝门口望望，早已没有一个行人。朝着双手呵口热气，插上了院墙的小门，转身走入客厅。
“还是里面暖和。”我感慨着脱下白大褂，旁边早伸出一双白皙的手将白大褂接了过去。
“小希，在这里还习惯吗？”我问。
小希，或者说希尔薇点点头，蓝灰色马尾辫上的蝴蝶结轻轻摆动。
“晚上吃什么？”
她指指餐桌，两菜一汤，都还泛着雾气。
“辛苦你了，做的很好。今天收入不错，明天带你去镇上，那里新开了一家餐厅，听镇长说，味道不错。”我一边说着一边摸了摸希尔薇的头顶，她温顺的垂低了脑袋，我完全看不清她的表情，但顺着手心传来不仅仅是她的体温，还有微微的颤抖。
“她在害怕，但她竭力克制使自己不露出害怕的表情，推测为她的潜意识告诉她露出害怕的表情会有令她痛苦的动作发生，而且这个动作是长期重复过的以至于印刻在她潜意识深处，那么由前提来看，小希的前主人是一个曾经富有的中年男人，但在某一时期内遭受重大变故从而心理变态产生虐童倾向，以殴打小希为方式排解心中的压力和苦闷并产生快感，而小希的惨叫和恐惧都可以激发他进一步施暴的欲望。”我在心里说，“那么在这个前提下，小希的一切就说通了。”
克劳伦心理画像，或者说，侧写。或许对普通人来说太过陌生和遥远。但对于从那个魔鬼沙漠走出的我来说，简直和吃饭喝水般寻常。
“吃饭吧。”我坐在餐桌前，却发现她低垂着头，从厨房里又战战兢兢的取出一只破碗，我伸头一看，是中午还没吃完已经有些变质的剩菜。
我的心抽搐了一下，我好像看到了二十年前的自己。
“来，坐我面前。”我柔声说。
但接下来发生的事却让我震惊。
她的瞳孔放大了，微微向后退去，连握着破碗的指骨都已经微微发白。或许对她来说，所有微笑着的，都是魔鬼。
那一刻我忽然火气上涌，简直想把桌子掀翻。
“你！退什么退！坐我面前！听到没有！”
她似乎是被我突如其来的暴怒吓到了，但片刻后，她低垂着头跪了下来，那么自然，那么顺理成章。
那一刻，暴怒终于把我彻底点燃。
我他妈想把那个杂碎切成八段喂狗！
我大步朝她走去，而她在原地蜷成小小的一团，瘦弱的胳膊紧紧的抱着脑袋，而胳膊上如蛇般蜿蜒的丑恶伤疤像是在述说着她悲惨的过往。她紧闭着双眼，眼泪滴落在冰冷的水泥地面上。
多么熟悉啊，她的姿势，又何尝不是你的童年？
我把她拦腰报起，放在我面前的椅子上，我看到她的表情有一瞬是那么错愕。而只有在报起她的一瞬间才能体会到她的瘦弱，在那一刹我简直以为我抱起的是一具骷髅。
“小希，告诉我，我是什么人？”
我尽可能用平静的声音说。
而小希只是蜷缩在椅子上，双手抱头。
“看着我的眼睛！回答我！”我猛的一拍桌子。
她被吓得狠狠哆嗦一下，才勉强睁开眼睛，颤声说，“主……主人。”
“那你又是什么人？”
而这次，她的反应却比上次快速，只是声音渐渐低了下去，“奴……隶。”
“不！你不是奴隶！你是人，和我一样，是自己的主人！”我看着她的眼睛，近乎嘶吼般一字一顿的说。
她的眼睛渐渐明亮起来，却又倏尔暗淡下去“不是这……”
“我说了，小希，你不是奴隶，你是人，和我一样，是自己的主人!”我紧紧的盯着她“小希，不要怕，来，看着我，面对我，看着我的眼睛。”
她原本低垂的脑袋正一点点抬起，而这个过程中她一直紧咬着下唇。
“千万不要低头，千万不要低头……”我祈祷着，尽量用温和的目光看着她。小希在被惊吓后坚硬的外壳已经出现了裂纹，而这时，积极的语言鼓励和温和而坚定的眼神我希望会是能照亮她在黑暗中前行的一道光。
现在，我能做的一切都做完了，而剩下的只能看她的意志和天性。有些人像鸟儿一样渴望自由，而有些人却像家犬般欲将自己束缚。小希，你会是哪种人呢？一定不要让我失望啊，毕竟，我看到你就像看到了那时的自己，现在我已经站在阳光下，你呢？
小希，坚持住，加油！
恍若在间隔千年之后，我终于和小希对视。那时怎样一双眼睛！我读出了空洞，麻木，服从，绝望，仿徨，与深埋在这些负面情绪下的一丝不甘！对了，就是这个！
正因为不甘，人才永远不会满足！而它又像一把双刃剑，既可以让人坠于欲望的深渊但更多的，则是使人内心中，那头狮子咆哮的源动力！
“难道，你真的愿意承认，自己是奴隶？”我缓缓的说。
“你说……”她迟疑着，怯怯的开口，我点头，示意她继续说下去，“我……不是奴隶？”
“是的。”我直视的她的眼睛，希望她可以直面我的心底，“你和我一样，是自己的主人。你相信上帝的吧，神说，众生生而平等。”
我将戴在胸前的十字架摘下来，挂在她的脖子上，在胸前画着十字，“哈利路亚。”
她不说话，片刻后，她微微僵硬着学着我的姿势，轻轻的说，“哈利路亚。”
“那么，重新认识下吧。”我站起来，伸出手“你可以叫我医生，初次见面，请多关照。”
她呆了呆，旋即轻盈的站起来，略带紧张的将手放在我的手心“我叫希尔薇，初次见面，请多关照。”
“小希。”
“嗯……啊？”
“欢迎回家。”
她的眼泪再次落下，滴在我的手背上，但这次，她的嘴角明明有上扬的弧度。
你说对了，老头，她笑起来真的挺好看的。我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