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德里安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伸出戴着布手套的手指,轻轻拂去绒布表面最上层的浮灰。
灰尘簌簌落下,在灯光下形成了细小的漩涡。
他捏住绒布相对干净的一角,极其缓慢地将它提了起来。
绒布很脆,莫德里安的动作很轻缓——生怕稍一用力就会将其扯碎。
随着绒布的揭开,下面物体的真容也随之显露出来。
——那是一本皮质封面的笔记本,或者说,日记本。
封面是深棕色的硬皮,边缘磨损严重,露出底下浅色的内层皮革,甚至有几处细小的破洞。
皮面上没有任何烫金或压印的文字,只有岁月留下的无数细小划痕和深浅不一的污渍,让它看起来饱经沧桑。
本子的厚度大约有一英寸半,侧面的书页边缘呈现出不均匀的焦黄和深褐色,显然经历过潮湿和干燥的反复侵袭。
它就这么安静地躺在那里,活像一个被时光遗忘的方碑。
日记本下面,紧贴着暗格底部木板的,似乎还有一些零散的、更薄的纸片,但因为被日记本压着,莫德里安看不太真切。
“这地方为什么会有本日记本......?”
莫德里安此时的注意力完全被这本日记本给吸引住了。它散发着一种沉甸甸的、被秘密浸透的气息,让他的心跳不由自主地加速了起来。
他暂时忽略了下面的纸片,双手动作轻柔地将这本沉重的日记本捧了出来。
日记本入手的感觉比他想象中更沉,皮质封面的触感冰冷而僵硬。
他直起身,走到相对干净的灶台边,将日记本轻轻放在光滑的台面上。
柔和的灯光洒在深棕色的封皮上,映照出了其上方无数细微的纹理和伤痕。
他长长地吐了一口气,平复了一下因这个突然发现和酒精残留而翻涌的心绪,随后,用指尖轻轻地掀开了面前这本日记的封面。
“吱嘎——”
书脊发出痛苦的呻吟,仿佛多年未曾被唤醒的关节在活动。
一股更浓烈的,混合着陈旧纸张、霉味、皮革老化的独特气味朝着莫德里安笔直地又扑了上来,使得他的“咳咳”声再一次在房间里回荡了起来。
......扉页是空白的,只有一些不规则的黄色水渍晕染开的痕迹。
他翻过扉页,第一页的内容跃入眼帘。
字迹是深褐色的,用的是老式的蘸水钢笔,墨水洇入粗糙的纸纤维,笔画带着一种特有的顿挫和力道,显得刚劲有力,却又在某些转折处透出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书写者显然是个习惯写字的人,但字里行间充满了某种压抑的情绪。
——1883年9月12日,埃德蒙。
——雨下了整整三天。屋顶又开始漏了,该死的房东,和他说了三次,永远只会敷衍。
——水滴落在桶里的声音,滴答,滴答......像是某种倒计时,敲得人脑仁疼。
——镇上杂货铺的老汤姆看我的眼神越来越怪,他大概是从哪里听说了些什么。
——不过无所谓。我只需要安静,安静地完成它。但这该死的雨......都下了这么久,什么时候才能停?!
“......1883年?”
莫德里安那双淡紫色的眼眸在此刻骤然收缩,瞳孔深处掠过一丝错愕的光芒。
他有些以为自己宿醉未醒,或者被柔和的灯光扭曲了视线。
莫德里安摇了摇头,随后再次凑近日记本,将其上所写着的内容认真地尽数收入眼中。
——1883年9月12日,埃德蒙。
......是的,就是1883年,他没有看错。
“可是......这怎么可能?”
莫德里安的眉头紧紧皱起——他可记得清清楚楚。
无论是下午同罗莎太太闲聊时,她所提及到的公寓历史,还是他入住时看到的简短记录,这栋坐落于维姆街的9号的公寓楼,最早也只能追溯到1887年,也就是十二年前。
可眼下日记本上所写着的年份的的确确是1883年......整整早了近四年的时间?这怎么可能?
一股强烈的违和感刹那间便取代了最初的惊讶。莫德里安迅速压下了心头的惊讶,酒精带来的最后一丝混沌被这赤裸裸的矛盾彻底驱散。
他的大脑如同精密的仪器,开始高速运转了起来。
莫德里安没有选择立刻翻页去质疑日记的真伪,反而是退后一步回到灯光最底下,开始重新认真审视起了手中的日记本本身。
材质上——深棕色硬皮封面,磨损严重,露出浅色内里,破洞细小。
这符合长期存放和岁月侵蚀的特征,皮质的触感冰冷僵硬,想来的确是旧物无疑。
再看看书页......侧面边缘焦黄与深褐交织,不均匀的潮湿痕迹清晰可见。
纸张本身是那种粗糙的、带有明显植物纤维纹理的老式纸张,与他曾在旧书店见过的一些同样有十几年高龄的书籍用纸很相似。
书脊的“吱嘎”声虽然痛苦,但结构尚未散架。线装,麻线颜色深褐,有霉点,整体的装订方式倒也算是符合时代特征。
墨水与字迹的话......深褐色墨水,洇纸明显,是典型的铁胆墨水,暴露在空气中氧化后便会呈现出这种颜色。
日记本上的字迹刚劲有力,转折处的细微颤抖更显真实,绝非刻意模仿的做旧。
书写工具是蘸水钢笔无疑,笔画起始和结束的顿挫感是无法伪造的。
“这本日记本本身......的确是货真价实的旧物。”
莫德里安低声自语,声音在寂静的厨房里显得格外清晰冷静。
“材质、工艺、墨水,都印证了它是伪造的可能性……极低。”
那么问题出在哪里?公寓的历史记录?还是......这个暗格本身的存在时间,远远超出了公寓的年龄?
他的目光锐利地重新扫过刚刚打开的暗格。
深褐色的粗糙木板内壁,边缘干硬发白的腻子填充物,与周围翻新过的墙体格格不入的粗粝感......
“不过想想倒也是,兴许罗莎太太是从其他人手上买下了这栋建筑,随后才改建成公寓的呢?”
这个推测倒是暂时解释了时间线上的矛盾。莫德里安深吸一口气,将注意力重新集中回日记的内容本身。
既然日记本大概率是真品,那么它记录的就是1883年,居住这栋建筑中的某个人的真实经历,他需要从文字中寻找出线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