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好。”
然而很出乎莉薇预料的是——在房门“吱呀”一声被打开后,进来的不是头发花白的范德医生,而是那位面容俊朗的少年。
“范德说你好的差不多了,我过来看看。”
莫德里安推开房门,手里拿着一本装帧精美的书,随意地在莉薇对面的椅子上坐下,姿态闲适得像是在自己书房。
壁炉里木柴燃烧发出轻微的噼啪声,房间里弥漫着淡淡的松木香和药草的清苦。
“感觉如何?”
他开口,淡紫色的眼睛扫过莉薇依旧带着病后苍白的面容,目光在她刻意维持着粗糙妆容的边缘停留一瞬,又若无其事地移开。
他的视线并不锐利,却总让莉薇有种被洞穿的错觉,仿佛那层精心构筑的泥灰和阴影在他眼中形同虚设。
“好多了,谢谢您。”
莉薇的声音带着初愈的沙哑,微微垂着头,避开他的目光。
她继续扮演着一个惶恐不安、感恩戴德的小乞丐,手指紧张地绞着毯子的流苏。
“嗯。”
莫德里安应了一声,翻开手中的书,似乎真的只是来找个安静地方阅读。
阳光透过窗户,落在他低垂的眼睫上,投下小片阴影。
莫德里安翻动书页的声音很轻,房间里只剩下这规律的声响和壁炉的微响。
沉默在蔓延,莉薇却觉得比被盘问更难熬。
她能感觉到莫德里安的存在感——此刻正沉甸甸地压在房间里。
他是......在看什么,还是在等什么?
“咳......”
她忍不住轻咳了一声,打破了房间里的沉寂。
“怎么?我在这里你很紧张吗?”
察觉到莉薇的小心思,莫德里安笑着抬起了头——淡紫色双眸里的温和让前者微微的一愣。
“范德说你需要静养,肺部的寒气还没散尽。”
他合上书,身体微微前倾,目光再次落在她脸上,带着一种审视的意味,却奇异地不让人反感。
“不过......这么多天了,你还是没有露出自己的真容啊,真是厉害的技术。”
莉薇的心猛地一跳,下意识地抬手想摸脸,又强行忍住。
他果然一直在看!他到底想要做什么?难道是在故意等自己的这张面孔脱落暴露真容?
“托您的福......”
她含糊地应答道,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带着感激和卑微。
“这点糊口的小把戏,不值一提。”
“糊口的小把戏?”
莫德里安眉梢微挑,唇角勾起一丝极淡的弧度,那笑容里带上了几分莉薇看不懂的深意。
“能把一张脸变成另一张脸,难辨真伪,这可不是街头杂耍的层次。尤其......”
他顿了顿,目光在莉薇略显僵硬的脸颊轮廓上扫过。
“在材料如此简陋的情况下,还能维持这种精细度,的确很不容易。”
他是在......肯定她的技艺?
莉薇有些愕然。这种感觉有些陌生,硬要说的话,就像父亲当年在书房里,看着她第一次成功调出与画册上一模一样的肤色时,眼中闪过的赞许。
但父亲的目光是温暖的,而眼前这个少年贵族的目光,平静得像深秋的湖水,带着一种纯粹的、近乎学术性的观察。
“只是......胡乱涂抹罢了。”
她低下头,声音更轻,指甲却掐进了掌心。她不能松懈。
“是吗?”
莫德里安不置可否,重新靠回了椅背,姿态放松。
“那你更要好好养着了。毕竟......”
他的语气带上了一丝莉薇熟悉的、属于“利用者”的理所当然。
“一个技艺精湛的‘妆造师’,价值总比一个病恹恹的乞丐要高得多得多,不是吗?我可不想我的‘投资’打了水漂。”
......又是“价值”,又是“投资”。
莉薇心底那点因技艺被肯定而泛起的微澜迅速冷却。
是了,这才是本质。他救她,不过是看中了她的“手艺”,一种可以被他利用的工具。
莉薇心中那点刚萌芽的、对眼前少年可能不同于继母的揣测,被这番“坦率”的话语碾得粉碎。
......在这些贵族的眼中,她终究还是一个待价而沽的物品。
“是......大人说得对。”
她低低地应着,将身体更深地缩进毯子里,仿佛那柔软的织物能隔绝这带着冰冷算计的空气。
沉默再次在温暖的房间里蔓延,壁炉的木柴噼啪作响,是唯一的背景音。
窗外,一只不知名的鸟雀掠过枝头,发出清脆的鸣叫,衬得房间里的沉默更加凝重。
莫德里安似乎并未察觉她内心的翻涌,或者他察觉了却并不在意。
他重新拿起那本装帧精美的书,骨节分明的手指翻过一页,目光重新落在文字上,侧脸在跳跃的火光映照下显得沉静而专注。
莉薇垂着眼,强迫自己盯着毯子上细密的纹路,手指无意识地抠着边缘的线头。
每一秒都显得格外漫长,她期望前方的少年快些离开,结束这令人窒息的审视。
“咳......”
喉咙深处又传来一阵难以抑制的刺痒,她侧过头,压抑着发出一串闷闷的呛咳。
肺部深处残留的寒气被牵动,带来一阵熟悉的锐痛。
——翻书的声音停了。
莉薇能感觉到那道目光再次落在了自己身上,带着一种安静的、不容忽视的穿透力。
她努力平复呼吸,不想在这位少年面前显得更加狼狈。
“范德开的药,按时吃了吗?”
莫德里安的声音响起,依旧是那种平稳的调子,听不出什么情绪。
“......吃了。”
莉薇低低地回答,没有抬头。
“嗯。”
莫德里安应了一声,短暂的停顿后,那声音再次响起,似乎离得更近了些。
“这天气,对病人可不太友好。”
他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说给她听。
莉薇眼角的余光瞥见他站起身,走到壁炉前,拿起一旁的黄铜火钳,拨弄了一下炉膛里堆积的木柴。
火焰“呼”地一下窜高了些,散发出更汹涌的热量,暖意瞬间更浓烈地扑面而来。
莫德里安似乎做得很自然,他放下火钳,没有立刻回到座位,而是走到窗边,伸手试了试窗框的缝隙,确认没有冷风灌入。
他的动作带着一种不经意的细致,与他谈论“价值”时那种冰冷的功利感截然不同。
“你似乎很怕冷。”
莫德里安转过身,目光落在她紧紧裹着的毯子上,淡紫色的眼眸在炉火的映衬下,似乎沉淀下某种更温和的东西,不再是纯粹的审视。
“这房间的朝向和壁炉,应该够暖了。”
莉薇的心跳漏了一拍。他注意到了?注意到她总是下意识地裹紧毯子?
这细微的观察力让她心惊,也让她更加困惑。
“还......还好。”
她含糊地应道,声音因为刚才的咳嗽还有些沙哑。
莫德里安没有再追问,他踱步回到圆几旁,却没有立刻坐下,目光落在了她手边小几上那只空了的药碗上——碗底还残留着深褐色的药渍。
“这药闻着就很苦。”
他忽然说道,语气平淡得像在陈述一个事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