莉薇猛地一颤,仿佛被莫德里安那关切的目光烫到。
她慌忙咽下口中索然无味的布丁,挤出一个极其勉强的笑容,甚至不敢抬头看后者那对好看的淡紫色眼眸。
“不,没有......很好吃的。”
她的声音有些发紧,干涩得好像之前病还没好的时候。
“梅利莎夫人的手艺总是......无可挑剔。”
“是这样吗?”
莫德里安的语气里带着点疑惑,显然并不完全相信。
他看了几眼莉薇手中那块几乎没怎么动过的布丁,又看看后者精心伪装过后的脸所露出的僵硬表情,眉头微微地蹙了一下。
刚才那短暂的,轻松分享甜点的氛围一下子消失得太彻底了,现在房间的空气中突然就弥漫起了一种他无法解读的尴尬和疏离。
他以为莉薇是因为听到“婚约”而为他感到拘谨或者同情,毕竟他看得出来,后者是个心思敏感的女孩。
“小姐。”
莫德里安想了想,放柔了声音,带着一种安抚的意味。
“你不必在意我刚才说的那些。那些......不过是些无趣的家族安排,离真正落实还远得很。它们可不应该影响现在我们享用下午茶的兴致。”
他试图将话题重新拉回轻松的状态,拿起另一碟小巧的覆盆子挞递到她面前。
“尝尝这个?是梅利莎今早刚采回来的浆果,特别新鲜。”
“洛伊,少爷......”
莉薇几乎是下意识地就用了这个略显疏远的称呼,声音轻得像叹息。
她终于抬起头,目光却有些飘忽地落在覆盆子挞那鲜艳欲滴的红色上,而非莫德里安带着关心的脸。
“您的心意,我......很感激。”
她顿了顿,努力寻找着合适的词句,心口那股陌生的酸涩和滞闷感却越来越汹涌,几乎让她有些喘不过气。
“只是......只是突然觉得,有些......饱了。”
“这就......饱了?”
莫德里安闻言惊讶地微微挑眉,看向了篮子里几乎都没动到三分之一的点心。
“......可你才吃了半块草莓挞和一小勺布丁。”
他看向莉薇苍白了许多的脸色,担忧更甚。
——尽管有油彩遮掩,那份失去血色的感觉还是从莉薇的脸上透了出来,以及后者那微微颤抖的指尖。
“你是不是又不舒服了?头还晕吗?还是......”
莫德里安想到她现在还是大病初愈的身体,语气带上了一丝急切。
“范德刚好出去了......我去让梅利莎把他找回了?”
“不!不用!”
莉薇几乎是立刻就拒绝了他,声音拔高了些,带着一种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惊惶。
看到莫德里安脸上惊讶的神色,她才意识到自己的失态,连忙又低下头,手指无意识地绞紧了裙摆。
“我没事,真的......就是,就是可能......阳光有点晃眼。”
她胡乱找了个借口想就此搪塞过去,却感觉脸颊和耳根的热意更甚,那是一种混杂着羞耻无措与强烈失落的灼烧感。
莫德里安看着她极力掩饰却依旧流露出的脆弱和抗拒,一时语塞。
这还是他在接触到莉薇之后,第一次在后者身上见过如此复杂又难以接近的情绪。
此刻的她像一只受惊的小动物,竖起全身的刺,却又透出一种深深的、无法言说的烦躁。
这烦躁貌似并非为他,却似乎又与他刚才所说的话息息相关。
这让莫德里安感到困惑——他向来不太喜欢这种失控的感觉。
他很擅长猜测别人的心思......但此刻他却没能看出莉薇烦躁起来的缘由。
其实别说莫德里安,就连莉薇自己也不知道她自己到底为什么会如此烦躁......她现在只感觉胸口很闷。
“......”
房间里的沉默持续了好几十秒,这期间莫德里安修长的手指一直有意无意地摩挲着光滑的茶杯边缘——这是他思考时的习惯性动作。
“......小姐。”
沉默了好一会,他率先再次开口,但声音却低沉了些,带着一种他自己都没意识到的疲惫和某种寻求理解的渴望。
“你知道吗?有时候,我还挺羡慕你的。”
他的本意是想寻求莉薇的理解和认同,却没想到这番话反倒起了反作用。
——这句话像一颗投入死水潭的石子,在莉薇混乱的心湖里激起了更大的涟漪。
她猛地抬起头,惊愕且难以置信地望向了前方的少年。
——羡慕她?羡慕一个已然一无所有,被迫流浪街头,甚至需要靠伪装才能勉强生存的“小乞丐”?
“......羡慕我?”
她的声音颤抖了起来,带上了几分讽刺与愤怒。
“羡慕我什么?羡慕我朝不保夕,羡慕我无家可归,羡慕我......只能躲在他人的屋檐下,靠他人施舍和怜悯过活吗?”
积压在心底的委屈,对自己处境的痛恨,让她的话语失去了往日的谨慎和克制,带着一种近乎自暴自弃的尖锐。
莫德里安被她激烈的反应震住了。他从未见过莉薇如此尖锐地袒露内心的痛苦和愤懑。
——他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无意间勾起了面前这位女孩内心中的痛苦。
仔细想想也是,他之前就下过判断——能够用简单的材料在自己脸上做出如此精妙的伪装,这位女孩绝对不可能会是什么普通人。
而会至于沦落到拖着病重的身体,昏倒在他马车前的境地——恐怕是她原先的家中发生了某些变故,使得她不得不流落街头。
而莫德里安方才的这番话......在莉薇看来,毫无疑问是有些无病呻吟的意味在里面了。
他再怎么说现在也是洛伊家族的少爷,即便再怎么被家族所困扰,也不至于连基础的温饱问题都需要操心。
而这位少女......若不是自己把她捡了回来,恐怕不知道还要在那场暴雨中昏迷多久,还能不能醒过来。
“不......抱歉,是我口出不逊了。”
莫德里安赶忙低头向面前的少女道歉——他的确没有那个意思,虽然在后者听来他刚才那番话很像嘲讽。
“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说,我羡慕你可以......相对自由......”
——不对啊这话好像也不合适啊,我想表达的不是这个意思!
莫德里安说着说着有些心烦意乱——他明明不是一个会越说越乱的人,但不知道为什么现在就是说不出什么合适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