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里原来……真的是电梯门吗？”
我直视他的双眸。
“哎呀。”
唇角轻扬，他微眯的双目睁开，现出那深邃的双瞳。
“被你发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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临江市警察大楼总共有十二层。
坐落在城中心政务功能区，拥有近半个世纪历史的它是这片地区的地标性建筑之一。
同样，也是我未来几年的工作地点。
我站在它的阶梯下，仰望这栋历史悠久的建筑。
十二层的宏伟大楼经过几次改建，却依旧保留着原本的基本结构。
方方正正的大楼落基在高于地面数米的平台上，五段台阶每一段约有七级。同样也设有方便残疾人群的斜坡。
大理石旗杆台前的基石镌刻着“临江市”的金色大字，警徽高高悬挂在大楼的正中间，在初秋的过午阳光下闪闪生辉。
“请问是毕言虎吗？”
一个声音从身后传来，将我的注意力从警察大楼引开。
“是我。”
我迅速转回身应道。
但出现在我眼前的人却和我曾幻想的不同，不如说，他和我的想象大相径庭。
染成金色的扎眼头发，长到盖住了耳朵的发型，时髦道足以登上时尚杂志的穿搭和与之相匹配的模特级身材相貌，以及脸上始终带着一种说不清道不明感觉的眯眯眼。
这就是此刻出现在我面前的年轻男人。
他真的是警察吗？
很自然的，这个想法在我的脑海里出现了。
不说穿着，那个头发首先就不符合规定吧。
如果是在类似于夜总会一类的地方见到他，我绝不会感到任何一丝一毫的违和感，但这里是警察大楼的门前，而这个人，应该是一名警察。
莫非是卧底？便衣？但这也太张扬了吧？
无论如何，疑问终归是疑问，我还是选择将它们憋在肚子里。
“抱歉让你久等了，我叫方亮，从今天起担任你的同事兼上司，当然，也是你实习期间的考官。”
金发男人笑眯眯地伸出了手，同我握手。
在此时，他才表现出了符合其警察身份的利落风格。
“方警官好。”
我连忙回握。
“没必要这么正式，叫我亮哥就好。”
他的微笑夺人心魄，我却无法从他微眯的双眼中读出他的情绪，只是从语气中感到一种放松，轻快的感觉。
“来吧，我来带你看看你的新单位，跟上。”
他转身向前，踏上阶梯。
“明白。”
他放松的态度令我心中的紧张也消退了些许。
”嗒，嗒，嗒，嗒……”
他脚上的那双样式新潮的运动鞋底不知是什么材质，踩在地上发出如皮鞋鞋跟敲地般的悦耳声音。
“嗒，嗒，嗒……”
那脚步声逐渐占据了我绝大部分的注意力，以至于那些风声，人声，秋蝉的鸣声都在我的脑海中弱了下来。
“方警官……不，亮哥。”
我叫住了他。
“嗯？怎么了？”
他停下脚步，回头望向我。
“方警官的左腿受伤了吗？”
“为什么这么说？”
他饶有兴趣地反问道。
“从步态。”
被他这样看着，我稍稍有些紧张。
“重心转移时整体偏向右侧导致落脚时左重右轻，左侧关节稍微有些僵硬，尤其是膝盖处；迈步时有一点不自然的外翻，左右腿肌群不对称，左腿肌群偏弱。这些都是左腿受伤，正处在疗养期，或是慢性炎症，旧伤的表现。”
说完之后，我又有些后悔。
把这些简单推理就这么说出来是否会显得我有些卖弄聪明？
我看向眼前的方警官。
他神色和先前似乎没什么变化，依旧是眯着眼的微笑。
但他一声不响，不回话，也不做什么动作，就只是这样微笑着看向我。
我无他选择，只能和他维持对视。
“Marvelous！”
正当我的紧张到达了顶峰时，他突然大叫了一声，把我吓了一跳。
“Marvelous！Marvelous！精彩的推理和绝佳的观察力！我开始明白为什么老大要招一个毕业生了！”
他拍着掌说道，让我松了一口气。
看来我的这番推理没有引来他的恶感，反而得到了他的欣赏。
不过下次还是得注意了。
“不过现在还没到你展现才华的时候，就为我和其他人留点悬念吧。”
带着丝毫不见消退的笑容，他转过身，继续向上走去。
“嗒。”
那脚步声再度响起，杂音在我脑海中再度消逝。
“啊，对了。”
他迈出左腿前，似乎想到了什么，于是又回头看向我。
“我的左腿的确受过伤，至于是什么伤……”
他顿了顿，卖了个关子。
“在你推理出来之前，就当它是枪伤吧，大侦探。”
言毕，他又迈开步子，踏着一轻一重的脚步声走上了台阶。
“嗒，嗒，嗒，嗒，嗒，嗒，嗒……”
那连续不断的脚步声再度占领了我的感知中枢。
它们越来越清晰，越来越纤毫毕现。
我甚至能听到鞋底同地面相碰时排开的空气擦过尘埃时的空气摩擦声，足跟离地时擦过的风声。
这种感觉，就仿佛我在他的……
“我们到了。”
他的声音把我拉回了现实。
秋蝉的鸣声重归我的耳中，远方的鸟鸣仍旧悦耳。
不知不觉间，我们已经到了大楼门前。
就好像，刚才的那一切都不过是幻觉。
“进门要刷卡，你还没领到门禁卡，那么今天就由我来带你进去吧。”
他把手伸进长风衣的内兜，将一张卡片夹在指间，在门边的感应器上一触即分。
“嘀——”
电子蜂鸣器轻响，玻璃门上的信号灯由绿转红，电子锁随之解锁。
但我的目光却被那闪着红光的信号灯吸引。
显示着那道玻璃门处于非闭合状态下的红光并非是常亮，而是在以极高的频率闪烁着，这是因为其连同的交流电正在以50HZ的频率进行着变化。
但以人类的肉眼本不应能够发觉它在闪烁。
我却在此刻用肉眼捕获到了那50HZ的频闪，并被吸引了注意力。
“回神了，愣着干嘛？进来啊。”
方警官的呼声将我的意识唤回。
“啊，是。”
我紧赶几步，走进了大门。
“那不过是道门而已，有什么好看的。”
他好笑道。
但那笑容中似乎还带着些别的情感。
似乎……
是如同孩童恶作剧得逞一般的得意，却非城里人见乡巴佬般的鄙夷。
“我们单位在顶楼……对了，你的体测数据挺不错，要不跟我走楼梯上去？就当是陪我锻炼一下。”
“没问题。”
我应了一声。
“那就走吧。”
他转身，走向楼梯间。
“嗒，嗒，嗒，嗒，嗒，嗒，嗒，嗒，嗒，嗒，嗒，嗒，嗒。”
那种奇异的脚步声再度被我留意到。
从地面，到转折的平台，总共有十三声响。
也就是说，一段楼梯总共有十三级。
一，二，三，四，五……十一，十二。
我走了十二级。
少数了一级？还是多数了一声？
“嗒，嗒，嗒，嗒，嗒，嗒，嗒，嗒，嗒，嗒，嗒，嗒，嗒，嗒。”
我紧盯着他的脚步。
没有错，他的确走了十三级台阶。
一，二，三……十二。
只有十二级。
第十三级台阶在我的脚下消失了。
又或是说……
他踏上了不存在的第十三级台阶。
“跟上。”
他轻轻提醒一声，然后继续登上下一段阶梯。
“嗒，嗒，嗒，嗒，嗒，嗒，嗒，嗒，嗒，嗒，嗒，嗒，嗒，嗒。”
又是十三级。
不祥的预感在心中蔓延。
我迈上台阶。
一，二，三……十二……
十三！
我也踏上了第十三级台阶！
一种难以言明的惊悚感在胸中爆发，一股凉气从尾椎升至后颈，冷汗浸没了我的衣衫。在意识到这一事实的那一瞬间，我差点没能忍住已经到了嗓子眼的那一声惊叫。
楼梯间依旧是楼梯间，脚下的台阶依旧是台阶，前方正在上行的依旧是那个金发的背影。
但似乎有什么已经发生了变化。
没有给我太多思考的时间，他又登上了下一段台阶。
“嗒，嗒，嗒，嗒，嗒，嗒，嗒，嗒，嗒，嗒，嗒，嗒，嗒，嗒。”
又是那熟悉的十三声响。
那么，我呢？
一，二，三……十二，十三！
仿佛我已经踏入了另一个空间。
没有任何来由，我这样认为。
怀疑，浮想，在我的心中野草般疯长。
为什么同样的台阶，会有不同的级数？
为什么在一开始只有十二级台阶？
为什么会出现第十三级台阶？
第十三级台阶在哪里？又为什么会出现？
我在哪？这个楼梯间又在哪？我能出去吗？
为什么我在不断地数楼梯？为什么我会对楼梯的级数，方警官的脚步声如此关注？
未知的恐惧伴随着问题一同从我的心中涌出，将我淹没。
意识想要逃离，身体却还在不断地向上迈步，不断地数着阶梯，不断地数着脚步声。
“嗒，嗒，嗒，嗒，嗒，嗒，嗒，嗒，嗒，嗒，嗒，嗒，嗒，嗒。”
十三声响。
不！停下来！
一，二，三，四，五，六，七，八，九，十，十一，十二，十三。
十三级台阶。
不要再数了！
“嗒，嗒，嗒，嗒，嗒，嗒，嗒，嗒，嗒，嗒，嗒，嗒，嗒，嗒。”
十三声响。
停下来！
一，二，三，四，五，六，七，八，九，十，十一，十二，十三。
十三级台阶。
快停下！
我的意识是如此的清醒，我能够确定，我的身体是在由我的意志去控制，信号从大脑皮层到脊椎到外周神经再到神经末梢，抵达肌肉，命令他们去从容地运动、感官也无比清晰地感知着一切，没有任何的阻滞，迟滞感。
但我无法控制我的意识。
仿佛是灵魂被分割，一半的我正冷静而机械地重复着那些动作，注意那些信息，而另一半的我却在恐惧中呐喊，哀嚎着停下。
根本，停不下来。
“嗒。”
那脚步声再度响起。
不……不要再继续了……
“我们到了。”
方警官停下了脚步，站在了楼梯的末端。
直到此时，我才发现自己已经爬过了十二层楼。
眼前的防火门上方，用醒目的荧光绿写着“12F”。
我们已经到达了顶楼。
松一口气的同时，冰凉的湿润感袭击了我。
那是浸透了我衣衫，使其紧贴在皮肤上的冷汗。
方才恐慌感的余味，仍然滞留在心中。
刚才……那是什么？
我无法不去回忆那噩梦般的十三级台阶的楼梯间。
……诡异。
太诡异了。
“还愣着干嘛？跟上。”
我看向方警官。
他依旧眯着眼，带着微笑。
他不正常。
我如此想道。
但，还是走一步算一步吧。
我跟上他的步伐。
“还有一层，坐电梯上去吧。”
他说。
“等等，这里不是顶层吗？”
我又回头看了一眼那醒目的“12”
“顶层？”
他挑挑眉，看上去有些疑惑。
“啊，我知道了。”
转瞬，他又重展笑颜，仿佛恍然大悟。
“你是第一次来，大概还不知道。这栋楼之前扩建过，多加了一层楼，只有坐电梯才能上去。”
他指了指电梯间。
“你看，只要坐那部电梯，就可以到达十三层了。”
的确。电梯间中，有五部电梯。
其中一部电梯的荧光屏上明明白白地用荧光灯条显示着“13”。
但……
那里本来，应该没有电梯。
就在刚才，我还没有看到那部电梯。
“怎么总是愣神？”
方警官按下了电梯的按钮。
红色的灯光，在按键下亮起，将那个向上的箭头点亮。
电梯井中，钢缆与滑轮的摩擦声，电机转动的嗡嗡声，钢轨与轿厢的金属擦鸣声，从厚重的电梯门后传出，齐齐灌入我的耳中。
一阵冷风从窗口吹入二十平方米的电梯间，刮过我的背脊，让我战然一抖。它带走了蒸发的汗液，带走了半度的体温，也带走了残存的最后一点混沌与犹豫。
咕嘟。
一口唾沫滚下咽喉。
我大着胆子，张开了口。
“方警官。”
抬头，凝视他那眯起的双眼。
“那里原来……真的是电梯门吗？”
我直视他的双眸。
“哎呀。”
唇角轻扬，他微眯的双目睁开，现出那深邃的双瞳。
“被你发现了？”
“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