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暮色漫过玄关，文乃的父亲正蹲在文竹盆栽前修剪枯枝。剪刀擦过叶片的沙沙声与文乃的童年记忆重叠——那时他总在自己与姐姐练琴时打理花草，说琴声能让植物长得更挺拔。只是那之后，有很长一段时间，家里的琴声和剪刀声都消失了。
“哎呀？回来了吗？”母亲端着味噌汤从厨房探出头，“还以为你今晚就会住在出租屋了呢。”她围裙上沾着水渍，声音略带惊讶。
“那学校怎么样？”文乃的父亲头也不回地问。
文乃盯着他发根处新生的灰白，蹲下身帮父亲捡拾落叶。“嗯，”她轻声应道，“今天有学生乐队在演出。”
剪刀声戛然而止，仰起脸时，那双眼睛里有种如释重负的光。“那不是很好吗？”他把沾着泥土的拇指在裤缝蹭了蹭，撑起膝盖，起身的动作有些滞涩。“我记得文乃小时候也组过临时乐队吧？”
“临时乐队……”文乃忍不住看向客厅处的合照——照片里十二岁的文乃正在画面中央一脸正经的弹着电子琴，十九岁的姐姐则斜倚在画面边缘背着吉他，指尖随意搭着父亲肩头。
“回来得正好！”爷爷的声音在身后传了过来，晒红的脖颈还沾着河岸青苔，手里提着一个桶，那是一天垂钓所得的战利品。
“文乃快看，爷爷钓到这么大的香鱼！”布满老年斑的手比划出夸张弧度，桶里确实有三条手掌长的银鱼在蹦跳。
文乃下意识要接钓桶，却被爷爷用手挡开，混着鱼腥味的掌心突然抚上她头顶，带着河水特有的沁凉：“水凉，爷爷来。”
餐桌上，文乃盯着豆腐在汤碗里沉浮，海带随汤面波纹轻轻摇晃。
“明天开始，我就住在学校旁边的出租屋，周末才回来了。”文乃低着头说道。
由纪子听见自己的女儿这么说之后捏着汤勺的手顿了顿：“嗯，你在学校里面参加入学仪式的时候，爸爸妈妈就进了出租屋帮你整理好房间了。”她舀起一勺汤，“你爸爸他还非要把你小学得的钢琴比赛奖状裱在床头呢。”
“然后就是，小时候的乐队……那只是姐姐陪我玩的而已。”文乃猛地抬起头，认真的看着自己的父亲，眼神里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心，像是在宣告什么，“所以，我想——”
“组建乐队。”
父亲突然抢答，母亲听到后也噗嗤笑出声，父亲用手指托着下巴，看着文乃说道“你妈妈刚跟我说，第一天就回来了不会是在学校受欺负了吧，我就……觉得你肯定是回来说‘我想组建乐队’的。”
“是已经在私下里故意模仿我的语气说过了吗？”文乃一想到那个情景就忍不住嘟起嘴来。
爷爷突然放下碗筷，沾着米粒的胡子随笑容颤动：“好啊！我们文乃只要想做，就一定能做好！只要站在房间门口就能听到，其实文乃每天练琴会练到深夜呢。”
“原来是每个人都猜得出啊”文乃心中哀叹。
“既然这样，吃完晚饭你就送她过去吧。”
“嗯嗯，开车过去更快嘛。”华原健看着自己的女儿闹别扭的模样，点了点头“要组建乐队的话，那就必须得回你的出租屋了。”他说这话时，嘴角不自觉地上翘，那份发自内心的支持，让文乃心头一暖。
“那边有爸爸妈妈送你的礼物呢，文乃。”
“礼物？”
暮色在车窗外交织成流动的谱线，文乃攥紧帆布包带，看路灯将父亲的手影投在方向盘上。
“到了。”文乃跳下车时，父亲突然摇下车窗，“文乃，”文乃望着自己的父亲，自己已经许久没有听见父亲如此郑重地叫自己的名字。
“弹得响亮些。”父亲开口向文乃竖着大拇指打气道。
“嗯！”文乃也比出胜利的手势伸向父亲。
出租屋门开启的刹那，三十平米的房间被切割成两个世界——左侧是铺着有碎花床单的休息区，右侧磨砂玻璃门后透有微弱的暖光。指尖触及门把时，“咚咚咚”心跳不已。
玻璃门的后面，是隔音棉所包裹的房间，黑色舞台键盘矗立在中间是房间中不可置疑的主角，琴键倒映着东京塔景品的碎光。舞台键盘的防尘罩上贴着便利贴：「给我们的音乐家」。
以及一盒适配的隐形眼镜，而在键盘旁边的，是倚在墙角的桤木吉他。琴箱上挂着一条项链上面串着两枚使用痕迹明显的吉他拨片。
“吉他……”文乃走过去将吉他枕在膝上“这是……姐姐的吉他吗？还是……”她仔细看了看，没有那些划痕……不，这只是外形相似而已的吉他。
文乃不理解为什么会有吉他。但拨片她认识，银色的那枚是母亲曾经作为乐手所使用过的拨片，上面刻有“Non Desinam”（“永不停息”），另一枚拨片则是姐姐同吉他一起留下来的黑色拨片，平平无奇。
可能是期待？祝福？种种往事夹杂着少许不安涌入心头，思绪如潮水漫过堤岸——十二岁的黄昏，少许蝉鸣裹着热浪渗入琴房。
文乃的指尖在电子琴上笨拙地跳跃，姐姐理奈斜倚在窗边，吉他横在膝头。“又错了哦。”理奈懒洋洋地拨弦，随后又慵懒的拨弄着由文乃为姐姐编成的麻花辫的鬓发，“但没关系，姐姐会一直教你。”
听见姐姐的承诺，文乃抬头看向自己的姐姐，看见那落日的余晖正打在姐姐理奈的发梢上，那是褪去的棕与漫起的粉色。黄昏下，理奈看见文乃的目光继续说道，“组建乐队吧，跟月本家的那两个小鬼一起……”
“一辈子的乐队吗？”
理奈面对提问，没有正面回答只是一边摸着文乃的头一边看向了窗外的景色。理奈姐姐最后，以近乎摧毁家庭的方式结束了乐队，也离开了家——
文乃轻轻地拍拍自己的脸蛋，却不小心轻碰琴键，东京塔的景品顺势滑落，文乃慌乱接住玻璃球，看着手中玻璃球内的东京塔，理奈姐姐的第一站就是东京塔，之后便了无音讯彻底消失了。
“姐姐现在也会在东京吗？或许当初自己更有用一点，姐姐就不会离开家了。”文乃放下了玻璃球，心情复杂的将吉他放入吉他盒。拿上装有隐形眼镜的盒子，来到了镜子面前。
镜中人的轮廓逐渐清晰，镜子里的人犹豫又有些迷茫。
片刻后，自己的眼神已经变得冰冷而锐利，嘴角紧抿，下颌微微抬起，带着一种随时准备攻击的防备姿态，镜中人眼神中一闪而过的暴戾令自己也心生厌恶。
“……不行。”
文乃发出一声极轻的、混合着疲惫的叹息。她闭上眼，摇了摇头。不对，光靠愤怒和暴力是什么都改变不了的。那种样子……只会把一切都搞砸。
文乃再次睁开眼，对着镜子，开始了笨拙的调整。她背好吉他盒对着镜子调整站姿尝试牵动嘴角，模仿记忆中姐姐理奈那种自信又游刃有余的微笑。
不断调整站姿，学着姐姐的样子将重心微微后移，试图营造出一种优雅而从容的氛围。
当自己的脸在镜面中与记忆中那个无所不能的完美姐姐相重叠时。自己竟然产生了一种姐姐从未离开过家的奇妙感。
嗡嗡嗡！手机在口袋里的叫嚣声打断了文乃的思绪。
「礼物已送达」，是爸爸发过来的短信。
“如果我能更加像她的话……肯定能获得成功，爸爸妈妈也会对我更加……”镜中的自己，又已经变回了那副柔软、犹豫的样子。
不行，这样不够。要组建乐队，要面对未知的挑战，光有决心是不够的。我需要……
文乃对着镜子，笨拙地模仿记忆中姐姐的笑容。
“我想要……不，我必须成为她。”文乃将手伸向了柜子里早就准备好的那瓶染剂。
没错，事已至此，为了成功，别无选择。
“乐队，一定要成功！”文乃情绪高涨振臂一举。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