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从出租屋的薄窗帘缝隙钻入，光浸在木质地板的纹路中跟随着板砖的连接处渗出细长的金线。
文乃的指尖掠过领结暗纹，新染的淡粉色发丝垂落肩头，她将左侧鬓发编成纤细的麻花辫，胸前的两枚拨片随动作发出轻响。
镜中人扬起下巴，隐形眼镜后的琥珀色瞳孔泛起涟漪。她将修剪齐整的斜刘海拨至眉峰，夹上银色音符耳坠。
“完美。”无声的唇语斩断犹豫。
文乃踩过皱成一团的被褥，看着丝质床单上还留着昨晚拆封的染发剂的商品包装袋。
“回来在收拾吧，嗯。”
文乃掂了掂书包，包里的便当发出细碎响动——父亲总说空腹伤胃，因此包里总是多备了一份便当。
玄关处的少女拍了拍两遍的口袋，又最后检阅了一遍帆布包。在确认无误后定下心来，转动了门把手。推开门时阳光让视野更觉清晰也加重了初带隐形眼镜所带来的不适感。
她将钥匙抛起又接住。少女挺直的背脊，发梢扬起淡金色弧光，制服皮鞋叩击地面的节奏比平时更清脆。
“我出发了。”
她对着虚空自语，指腹隔着制服外套摩挲着胸前的拨片项链。
当凪推开教室门时，瞬间便感觉到了不同。
晨光从玻璃窗斜切进来，缓缓漫过第三排课桌。华原文乃正坐在那里，不再是昨天那个戴着厚重眼镜、气息有些慵懒的女孩。
是昨晚新染的吗？那头张扬的淡粉色发丝随着她拨弄麻花辫的动作，被朝阳镀上一层流动的金箔。——判若两人，唯一不变的只有那枚在光线下闪耀着的银色音符耳坠。
“早上好，桂川同学。今天的天气真不错呢。”华原同学坐直了身子，向这边打招呼。声音依旧温和，但眼神里却多了一丝从容。
凪没有回应，只是点了点头。对方也不在意，自顾自地翻阅起手中的册子。
点到即止的社交。
昨日还主动递来苹果片，现在却开始含蓄内敛起来，但那淡粉色的发色，与一本正经的神情，无不透着蓄势待发的锐气。
正当凪思索时，文乃已经拿着本活页夹从自己的面前经过，视线便也追着那身影看向教室外的走廊。
文乃微微欠身，与一位高挑的女学生相对而立，那是昨天在舞台上表演的轻音部部长。
对方也明显被文乃的新形象惊讶到了，但在接过活页夹的瞬间，紧绷的肩线忽然松懈，看着里面的内容如释重负般的笑了出来，翻阅了一遍内容物，抬头便看见文乃那似笑非笑的样子。
在对方下意识想伸手触碰她脸颊时，文乃不着痕迹地避开。得逞的文乃轻笑出声，又带着几分亲昵，伸手帮学姐整理了一下本就端正的领结。
铃声响起，文乃同学利落的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借着学校并未开始正式授课的便利性，文乃全身心投入在专研手中的那本小册子上，周身散发着一种“生人勿进”的气场。那头醒目的粉发，与老师们心照不宣的无视，让她们之间形成了一种奇妙的静默。
正午时分，桂川凪拿出饭团，小心的将因加热而溢出油脂的铝箔纸抽出，凪便隔着包装袋手握着这份饭团午餐一边吃着一边走向中庭。
风掠过连廊时裹挟着隐约的钢琴声，海苔咸香漫上舌尖，琴声像是被揉碎的星光落在耳畔，带有些许伤感。她停住脚步，努力辨别琴声所演奏的曲目，制服裙摆被气流轻轻吹动又落下，鞋尖无意识转向音乐传来的方向。
轻音部活室的门口已经站着几名不同年级的学生。轻音部活动室的门口已经围了几个学生，甚至还有几位老师站在走廊尽头，交头接耳，表情严肃地朝这边望着，气氛有些不同寻常。
指尖贴着冰冷的瓷砖，身子贴着墙根绕到部活室西侧的走廊。透过半开的百叶窗望去。室内，果然站着那几位老师，手里似乎还拿着类似学生档案的文件夹，像是在进行某种评判。
而在钢琴旁，站着两名学生。
一位是凪早上见过的高三学姐，她怀里抱着一把橙色的贝斯，神情镇定自若，甚至还对身边的老师们回以礼貌的微笑。
另一位则是打着高二蓝色领结的黑发学姐，凪有些印象，昨天似乎在轻音部的队伍里见过她。她也背着一把酒红色的贝斯，但此刻却显得局促不安，双手紧紧攥着背带，担忧的目光一刻也没有离开过正坐在钢琴前的文乃。
文乃的侧影在斜射的日光中轮廓分明——淡粉色发丝垂落在闭合的琴谱边缘，指尖在黑白键上起伏的弧度克制而精准，她紧闭双目，沉浸在悲伤的情绪中。拨片项链从制服中滑出，随音符流转微微颤动。钢琴所演奏的曲目是《Autumn Leaves(秋叶)》，文乃的演奏带有一种万事万物正在凋落，好像即将失去一切的伤感。
凪的心被那琴声揪紧了。她能听出那份悲伤的真实，这背后所蕴含的情感深度与钢琴技巧……已经远超了“爱好者”的水准，那是只有一边痛哭流涕，一边强迫着自己练习了无数个日夜后，才能烙进骨子里的精准与坚韧。
悲伤的情绪随着琴声从记忆深处翻涌而来，凪指节无意识抵住自己手上的薄茧，凉意顺着掌纹爬上小臂。
就在曲目即将进入高潮时，文乃突然抬起左手悬在琴键上方，琥珀色瞳孔微微睁开，悬停三拍后轻轻按下琴键，她的左脚跟轻轻叩击踏板，在某个转调瞬间突然仰起下颌，开始轻快的演奏了起来，文乃摇晃着头，满含笑意的盯着站在一旁的两位贝斯手，悦动的琴声仿佛在邀请贝斯一起为窗外聚集的学生合奏表演一般。
当抱着酒红色贝斯的高二生还在犹豫不决时，另一部贝斯已经抢先合奏起来，原先悲伤的曲调随着两人的共演，在文乃的主导下变成了轻快的爵士表演，两人表现的像是久别重逢的老友，曲调的转变之自然，让一旁的老师也对演奏效果连连点头。
贝斯声像浸过枫糖的低语逐渐开始引导钢琴声，使演出效果走向另一个新的层次。香颂味迷上心头，钢琴声如同一杯美酒，贝斯则像是为被寒风吹过后冰冷的身心披上了羊绒披肩，无可抗拒地带出了心中对浪漫情调的向往，流逝岁月的美好记忆开始涌上心头，文乃脖颈处两枚拨片随动作轻撞，折射出转瞬即逝的银线。
曲毕，那位点头的老师开始带头鼓掌，其他的老师们则在交换意见之后打开了教室门。
“我是轻音部的顾问老师，不好意思打扰各位同学们午休了。”那位在演奏时点头的老师拍了拍手，“有对音乐有兴趣或者想学习乐器的学生欢迎加入轻音部。”
“我是轻音部的部长，白石千夏。欢迎各位学生加入哦。”配合文乃演奏的学姐也收好贝斯，一同走出了教室门。而文乃则还留在活动室内对着高二学姐亲密的打趣着，像是调侃怎么刚刚没有用手中的贝斯回应她的琴声一样。
注意到文乃开始走向门口时，凪后退半步，转身藏入连廊的承重柱后，后颈贴上冰凉的瓷砖。文乃从面前经过，风掠过走廊，携来樱花与松木香交织的气息。
“放学后，会在天台吗？”
桂川凪望着华原文乃离去的背影，这个念头，第一次如此清晰地，在心中响起。
下午是开学前试听课。托了老师的福，同桌的华原文乃同学总算没再偷翻那本小册子了，但是她也好像没有学习的心思，只是端坐并看着黑板放空了大脑。
放学铃声响后，伊藤班主任接替了任课教师，开始了班上学生们高中生涯中的第一次每日总结会，例行交代完琐事后突然一脸严肃的强调起了学校对染发行为的态度。
“有些学生可能是为了追求个性，也或者有特殊的需求，所以学校在一定程度上允许你们染自然发色或进行低调的染色。”
嗯，伊藤老师狠狠强调了一下“低调”二字——看来在自己到校前的时候，文乃同学的发色已经在班上引起过一阵骚动了。
“所以呢，像是金色、粉色等醒目颜色，身为班主任的我会介入处理的。但是……”她话锋一转，“若有正当理由，比如华原同学的演出需求。在提前报备后，学校经过考量是可以特殊处理。”
“啊，是中午轻音部的招新表演？”底下有人嘀咕。
毕竟清晨，班上的同学都看见了文乃同轻音部的部长有过文件交换，中午也有不少人看见了文乃在轻音部活室演奏了钢琴曲目。
但桂川凪还是被“演出需求”这个理由震惊到了。
总结会结束后，学生陆续开始离开了教室，文乃同部分学生一齐围在班主任身边，文乃同学那一脸歉意疯狂道歉的样子，看来她那个行为无疑给伊藤班主任造成了十足的困扰。
凪不想在深想下去，先一步离开了教室抵达天台。
桂川凪靠着褪色的铁网围栏，看着云层在头顶流动。
还有一个小时，就到了昨天约定的时间了。
太阳蒸腾的余温透过鞋底，制服外套早已搭在手臂上，如同那个女孩冷热交替的把戏一样，四月的暮色也带来一阵冷风，将凪裸露出的手臂吹起一阵鸡皮疙瘩，手机上的时间显示为十六时四十三分，这时她听见铁门发出年久失修的叹息。
门被推开的刹那，夕照正从新宿的楼群间漫上来。
“太好了。”邀约的人探出了身子，在确认了凪的存在后立马露出了欣慰的表情，她扶着褪色的门框微微欠身，好让背着的深褐色的吉他盒能穿过铁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