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午过后,阳光透过橱窗的百叶窗投射进店内,斜斜地洒在木质地板上,斑驳而温暖。
宝岛乐器的店内昏昏沉沉,空调吹出的冷风拂过架子上的吉他琴弦,微微震动着,发出几不可闻的轻响。
桂川凪坐在柜台后的高脚椅上,指间握着一支签字笔,机械地翻阅着订购记录。
眼皮不自觉地跳动,视线凝滞在某一栏数据上,白纸上的字迹逐渐模糊成重影。
她轻咬下唇,心底暗自抱怨:是低血糖吧……果然不该跳过早餐。为了省下那点钱,中午也干脆没带。
本以为这家店会比轮岛咖啡厅的工作轻松许多,等撑到晚上在吃晚餐也没问题。可现在她意识到,是自己太天真了。
没想到自己的身体会比预期更诚实地提出了抗议。
她放下笔,指节缓缓按住太阳穴,脑袋里一阵眩晕翻涌。就在这时,余光瞥见橱窗外,一道熟悉的身影又一次掠过。
——那不是文乃吗?不对……又是幻觉……又来了,这个奇怪的幻觉……
身体状态每下降一分,那个粉色的身影也就出现的愈加频繁。
她摇了摇头,试图甩掉脑中盘旋的错觉,却怎么也甩不掉那个在脑海里挥之不去的名字。
下一秒,风铃清脆地响起。
“欢迎光——”
她本能地开口,但声音却在看清来人时一顿。
门口站着的,正是那位戴着黑框眼镜、校服未扣整齐、嘴角挂着似笑非笑的少女。
“欢迎光临——咦,是你啊。”吊儿郎当的店长从音箱边探出头来,替凪把招呼补完,一脸没心没肺的惊讶,“是来给我送便当的?”
“不是给店长的,你没发现你的员工快饿死了吗?”
“怎么可能?”店长不以为意地拉了把椅子坐下,慵懒的声音传来:“本店可是会给店员提供午休的良心店铺。”
文乃走近几步,轻轻敲了敲柜台边缘,朝凪低声道:“凪同学,中午没吃东西吧?我给你带了便当。”
而凪对文乃的话则本能地皱眉,声音轻得却又像是在自言自语:“别……影响我工作。”
“哎呀,有人关心你,不是很好吗?”店长大大咧咧地站起身,伸了个懒腰,“既然没客人,你们聊会儿也没关系。这种能互相关心的友情,是很珍贵的。”
“那我就不打扰你们咯。”说罢,店长便摆了摆手,打着哈欠走向后台,不知道干什么去了。
“你也太容易放弃职责了吧。”凪对着后台小声吐槽,随即警惕地看向文乃:“你跟他串通好了?”。
“嗯?”文乃歪头,反倒露出了十分困惑的表情,“没听懂你的意思,不过我今天是来办正事的。”
“……你办什么正事。”凪似乎对她的说辞没有信服度,目光注视着那份便当上,倒确实是在便利店购买来的标准样式。
文乃拍拍裙摆随意坐下,像模像样地取出手机,朗声说道:“我想确认数月前是否有一位名叫‘华原健’的人,订购了一台舞台型键盘,在并这家店取货。” 她把手机递了过去,屏幕上的便签最后编辑时间赫然是:4月7日——凪记得,那天正是文乃邀请她加入乐队的日子。
凪一愣:“……华原健?”
“我父亲。”文乃抬头,笑容浅浅,“我爸妈订了一台舞台键盘。我确认了订单编号,这家店是购买来源。所以我,作为合法用户兼顾客——来咨询键盘使用相关的事情,很正常吧?”
凪看着她的神情,短暂地失语。她突然分不清哪句话是认真的,哪句话是早就编好的铺垫。
但内心那种不可言说的安心感,却是扎实的。
“你还真会找借口。”她小声道,转身从抽屉里取出订购登记册,“不过我还是得确认一下订单。”
文乃笑而不语,慢悠悠地靠近柜台:“键盘的事不急,先吃饭啦。我陪你看,或者你一边吃一边找——效率更高。”
“……你今天这么热情,不会是又想做什么奇怪的计划吧。”凪低头翻找,声音淡淡的。
“嗯?”文乃低头深思,缓缓开口:“‘奇怪的计划’还在酝酿,毕竟我也是刚刚才发现你在这个乐器店兼职。”
凪顺着彩签找到了页码,语气一如既往的冷淡:“……你的意思是‘碰巧’?”她的语气中还带有着无奈,“但你上午不是已经‘碰巧’路过这家店好几次了吗?”
凪指尖轻轻滑过文乃父亲的订单信息——“一台舞台型键盘,一把吉他……还有一些附属设备。”她轻声念着。
目光落在那串型号上,眼中浮现一丝动摇——那把吉他,此刻正静静地躺在她自家阁楼上,被她小心收纳着。
“好几次?”文乃愣住,转身朝镜面看了看自己,发尾略显凌乱,额前几缕压出一道道折痕,衬衫的领扣没扣齐,领带歪斜,袖口也只卷了一边。
“可是我应该才起床出门啊……只路过了一次才对。难道我还在梦里?”
凪见她陷入迷糊的思考状态,轻咳一声打断:“……找到了,请问你遇到了什么问题?”
“太好了!”文乃轻轻地握拳,“我有几个键位对照和操作问题想确认一下——我这两天在家总觉得触感跟钢琴不一样,不确定是我手感问题,还是设定出了偏差。”
她走到调试台,熟练地从琴袋中取出键盘,小心地摆放在调试台上。然而凪走过来的步伐却比平时慢了半拍。
注意到凪动作的迟缓,文乃忽然转身,突然开口道:“我想一个人,独自,去看看其他的乐器。”话语中“独自”的语气被加重,像是在刻意制造空间。
说的同时文乃已经从前台回到了调试台,将那盒便当强硬的放在凪的手边。 她的语气温和却不容拒绝:“我会在二十分钟后回来,到时候希望你能回答我刚才的问题——也包括吃完饭的问题。”
说罢,她抬脚走向展区,仿佛真的只是个来逛琴的普通客人。
凪垂眼看着那份便当,叹了口气。
她没说话,手却已经默默拆开了便当盖。
……
“这样,就可以了,这把吉他现在随时都可以演奏了。”凪放下手中的带有旧痕的湛蓝色吉他。
这是文乃中途带过来,被要求修复保养的吉他——并非交由凪保管的那把吉他。
“舞台键盘不像钢琴有自然共鸣腔体。”店长的声音透着一丝认真,“演奏时得更多依赖你对音色的掌握和节奏的处理。还有——编曲时用这个功能……”他指了指面板,“可以同步节拍器与节奏轨。你不是在组小型乐队么,这功能很关键。”
“了解。”文乃轻轻点头,笔记本上密密麻麻写着各种术语和按钮名,也是难得一见的认真。
凪隔着玻璃看着她那副努力的模样,不知为何,嘴角有些失守地翘了起来。
然而当凪的指尖再次一次轻轻拂过琴身上那些纵横交错的、陈旧的划痕时,每触摸一次,心中那股异样的熟悉感就加深一分。
尤其是琴身那一角,受损极为严重。
“……吉他会坏的。”
一个冰冷的、沙哑的声音,毫无征兆地在她脑海中响起。
凪的动作猛地一顿。
一个模糊的画面闪过脑海:倾盆的暴雨,冰冷的天桥,一个被宽大兜帽遮住面容的高挑身影,以及那句——“它不是乐器……是别人借给我的武器。”
一个荒唐的念头不受控制地从心底冒了出来。
同样价值不菲的型号,同样标志性的伤痕,同样……那种不惜弄脏自己也要达成目的的、危险的气息,令人在意。
凪的呼吸停滞了半秒。她猛地摇了摇头,试图甩掉这个不切实际的猜测。
怎么可能呢?
但,那天,那句“吉他会坏的”,却像一道无法抹去的刻印,与眼前这把修复好的吉他,奇异地重叠在了一起。
冷不丁地,风铃声响起。
“你们都在啊。”一抹清冷嗓音传来,打断了凪的思绪,是星野星琉。
她正拖着鼓包走进来,银灰挑染在灯光下泛出冰蓝光泽。
星野星琉拖着装备包走到前台,目光在几人之间游移片刻,最终落在文乃身上:“文乃姐怎么周末还穿着校服啊?”
“因为我今天只是来‘确认键盘使用问题’,顺便看看某位差点饿晕的朋友。”文乃轻笑,手中还保持着记笔记的姿势。
“嗯?我?”星琉一脸迷惑,但看见凪的时候瞬间明白了什么,“原来桂川同学也会饿晕的啊。”
凪盯着星琉那向自己打趣的样子,冷冷吐出一句:“我才不会像你一样乞食呢。”
“你!你怎么这样说我!”被宠惯了的星琉红着脸,显然是没有被人这样说过。
凪看着对方,又微妙的补了一句“是文乃特意为我准备的。”这句话的语调虽然平静,却像某种微妙的宣告。
正对着镜子偷偷整理仪容的文乃听到后,回过头发现星琉正嘟着嘴,盯着自己。
文乃愣了一下,见星琉那气鼓鼓看着自己的样子,便笑着安抚:“下周一也给你准备特别便当哦。”
星琉听闻后立马露出了惊讶的表情,满意地点头,而此时,风铃又响起几声。
几个少年少女走进店内,向星琉招了招手——那正是「Aurora Camerata(极光)」的各位。
在向店长确认好练习室的预约名单后,一行人便带着设备走向后场。
星琉将鼓棒包往肩上一甩,回头看向文乃和凪,声音淡淡却带点诚意:“今天排一首新编的比赛曲,要一起来看看吗?”
文乃自然点头:“当然。”
凪作为当值人员,自然也要协助布置设备,于是三人便一同步入工作室。
练习用的工作室空间不大,却设备齐全,吸音严密。
极光乐队成员各就各位,安静而高效。
片刻后,鼓点响起,旋律层层推进。凪站在角落,看向舞台上的吉他手,思绪浮动。
文乃站在她身边,神情投入。
凪这次却没有被乐队的气场带走——她在默默思考:自己与顶尖吉他手之间,究竟还有多少差距。
一段主旋律尚未结束,店长便在凪身边低声提醒:“桂川,换班时间到咯。”
凪轻轻点头,悄然离场。
春风掠过街头,凪独自行走在光影斑驳的人行道上。
耳边仿佛仍回荡着那段旋律,像指针般悄然拨动心弦,最终还是将她心底那份迟滞与挣扎唤了出来。
联想到文乃那个专注的神情,她的步伐虽依旧从容,却不自觉地带上了一丝空落。
“你在想什么呢?”但文乃的声音却从背后轻轻传来。
她几步赶上来,与凪并肩同行,气息尚带着「Aurora Camerata」未散的余温。
凪没有回头:“本来想说‘没什么’……但你总能看出来点什么。”
文乃食指抵着下巴,眼神像羽毛般飘忽:“不知道欸——”
最后,她的目光落进凪的眼眸:“只是觉得,你现在需要一个属于你的地方。一个有电源、有音响、可以大声弹琴、不用偷偷摸摸、不用压抑情绪的地方。”
她顿了顿,轻笑道:“而且,我们现在刚好有吉他和钢琴。”
说完,她扬起下巴,手指轻轻勾住琴箱背带,朝凪递去一个眼神邀请。
凪望着她那副像在计划什么恶作剧的神情,犹豫片刻,伸出手:“你为什么会有两把几乎一模一样的吉他。”
文乃难得露出感到困扰的表情,但还是将琴箱递给凪:“这个是,我昨晚回家拿过来的——姐姐遗忘在家的吉他。”
凪盯着文乃的脸,手缓缓接过琴箱,过了几秒,“那你说的‘地方’在那?”
“我的出租屋。”
“哈?”凪的声音透露出十足的动摇,撇开脸,“这算什么……像是某种暧昧的邀请。”
文乃脸一红,显然没想到自己话语中的暗示性,辩解道:“不是的,我的出租屋里有一个小的工作区。”
“……这就是你酝酿的计划吗?”
“没错,欢迎来到‘Stella Cradle练习间·限定共享版’。”文乃红着脸说出了这句话,可能在她的设想中,会更帅气的说出来吧。
凪没再说话,只是低头重新系紧琴箱的带子。
她的动作缓慢而克制,像是正在压抑着某种即将翻涌而出的情绪。
……
文乃的出租屋不大,却出奇地整洁有序。
窄而干净的起居空间被切割成两个世界——左侧是书桌、床铺与生活用品,铺着有碎花床单的休息区,靠窗的书架下,插着数卷乐谱纸与笔记本。
右侧磨砂玻璃门后是她所称的“小型工作区”——墙角堆着音箱和话筒支架,地毯上摆着折叠琴凳与两把吉他支架。
“想弹什么就弹吧,就当作是,吃完午饭后的消遣。”她将舞台键盘架好,轻描淡写地微笑着说道,“要我伴奏也可以哦?”
“……不了。”凪站在屋内一角,视线仍游移着。最后只是默默从琴箱中取出那把略旧的湛蓝色吉他。
她简单的试了试音,坐上琴凳,低头沉默几秒后,指尖终于落下。
最初的旋律干净而平稳,是一段标准的练习曲——节奏无懈可击,音准精准无误,转调也十分流畅。就像一份答题完美、格式工整的试卷,令人挑不出任何瑕疵。
作答完美,却也毫无情感。
曲子一结束,房间陷入短暂的沉默。
文乃支着下巴注视着凪,表情有些微妙。
“……你知道吗?”她语气轻松地开口,“你今天弹的,和你在轮岛咖啡第一次上台时的状态相比——差得有点远哦。”
凪一怔。
“那时候的你,音是往前推着走的。有情绪,有张力。现在呢……”文乃翻转着手里的手机,眼神游离,像是还想进行补充。
“就像念一篇排练了八遍的朗读稿。”
凪没说话,但心中却默默回响起一个声音:
“唯独不想被你这样说。”
她闭上眼,试图再次找回那天的心境:
是什么时候,开始又渴望登上舞台?——是被你牵着手,看着别人奋力歌唱时。
是什么时候,动摇了“放弃音乐”的决心?——是你琴声响起,我藏在教室另一侧偷听时。
是什么时候,想和你一起站上舞台?——是在天台上,你把吉他抛向我,鼓励我和你一起重拾音乐的时候。
是什么时候,觉得“还好我没放弃”?——是当你唱出【这个世界并不完美但正合我意】时,我正站在你的身旁,为你的声音伴奏和担忧的时候。
是什么时候,再次感到幸福的?——是你突然出现在我最不设防的瞬间,把我从下沉里拉出来的时候。
一次次突如其来的关心,每一次都正中要害。
一句无关紧要的话,她也能记住,回以自己厚厚的信封纸——“期待下次归来时,你依旧陪伴在侧,请继续努力。”
如果,自己也能像那个和文乃默契合奏的贝斯前辈一样……
桂川凪低头不语,重新调整姿势,却因为找不到一首合适的曲子而迟迟没能重新开始。
文乃轻轻放下手机,正坐在她的对面。
她的语气比刚才柔软得多:“你还在纠结曲目吧?想找一首像样的吉他独奏曲、找个完美的展现方式……”
“但其实,不一定非得是‘吉他表演曲目’。”
凪抬头看她,眼神动摇。
“你也有很多想说的话吧?”文乃缓声说道,“那些憋在心里的、咽下去的、没来得及说出口的东西。”
她轻轻拨弄起鬓发,微笑道:“不如唱出来吧。就用最简单的旋律,最直接的语气,把心中的话一口气唱出来。”
“我们不是在比赛,也不是在表演——只是,在说话而已。”
这句话像水滴落入玻璃杯,荡起一圈静默的涟漪。
凪闭了闭眼,脑海中闪过无数画面——父亲严厉的面孔,琴房里冰冷的戒尺,下定决心放弃吉他的那个雨夜……但最终,所有画面都定格在了眼前这个女孩的脸上。
认真的表情像是终于推过了内心的某个临界点。
“不如唱出来吧。”文乃的话还在耳边回荡。
她试着拨动第一根弦,声音微弱却清晰。
再一次、再一次……
她深吸一口气,指尖终于开始滑动。
她轻轻地开口,声音如同窗外夜风掠过——
【即便你的容颜,不复从前的模样,那也没有关系。】
声音低哑却温柔,如私语低回。
【即便我再也不能,如想象般弹出动听的吉他,】
【心中依然唱着关于你的歌曲。】
声音轻柔,却每一个字都带着一丝难以掩饰的真实。
【即便无法称心如意地高声歌唱,】
【那时的你还愿意附和着我,和我一同歌唱吗?】
嗓音颤抖,却前所未有的坚定。那不是献给舞台的技巧,而是献给她一人的心语。
房间内的另外一人,以一个微弱到几乎无法察觉的音量,在她每一句落音之后,悄悄地附上几道和声。
她不用抬头也知道,华原文乃正带着浅笑,看着自己。
虽然不知道未来会如何,但此刻——
我只想静静地与你共度这段奇妙的时光。
【我不需要雷鸣的掌声,也不需要满座的欢呼。】
【只需要你,希望你能理解,能明白——】
她终于抬起头,目光并未落在文乃身上,而是落在玻璃门上的虚影上。仿佛她唱歌的对象,不是现实中的某人,而是一个藏在心里的轮廓。
【Darlin' 梦想成真了吗?】
她的声音不圆润,却诚恳至极,像把情感一寸寸,从胸口倾倒而出……
【我却不知道该和你说些什么。】
【Darlin' 梦想成真了吗?】
【我爱你。】
【仅此一次的人生,独一无二的一人。】
【来到这个世界的幸福,如今我终于得以体味。】
那是她第一次,在一个人面前毫无防备地唱歌。
也或许是第一次,真正把这首歌,当作了自己的心声。
【今天享用丰盛的主食,在结束的那一天,就品尝下酸甜兼具的甜点吧。】
【高山或低谷我都会全心全意地爱你。】
指尖微微发热,她却不敢暂停。
重要的人就在眼前。
只要停顿片刻,那份灼热就会溢出胸口,再也无法收回。
【我不需要善解人意的话语,也不需要你有多特别多完美。】
【只是希望你让我永远留在你的身边。】
你明白的,我的心意,我的祈求。
【随着年岁的增长对你的感情却有增无减。】
【我真的很喜欢你!希望你能理解,能明白。】
【呐,darlin' 梦想成真了吗?】
【我却不知道该和你说些什么。】
【心中满载对你的爱。】
指尖逐渐放缓,尾音即将落下,凪却感觉心脏反而跳得更急。
而对面的那人,轻轻跟唱,像是将她的声音捧在掌心,又像在她背后撑起一道柔和的回响。
【即便你将我遗忘,虽然会有点难受,那也没有关系。】
【但我绝不允许你,比我先一步,踏上遥远的旅途。】
——我啊,不擅长说出喜欢,也不擅长表达依赖。
——所以我才总是冷着脸,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
可如果有一天,你真的能听见这些话就好了。
不过,你肯定早就知道了吧?
我只是,不知道怎么靠近你而已。
毕竟你一直都这样,看得很清楚,我的心意。
【即便是在下辈子,】
【即便是以最糟糕的方式相遇,我也还是会和你共浴爱河。】
【我的心一直单恋着你。】
【我喜欢你,希望你能理解,能明白,能明白——】
【呐 darlin'——我爱你。】
当最后一个音节随琴声溢出,世界终于归于寂静。
她的眼中悄然浮出一层水雾,没有看文乃,只是把琴轻轻放在膝盖上,掌心还留着余温。
呼吸尚未平复,声音却再也吐不出一个字。
凪依旧低着头,手指仍搭在琴弦上不愿松开,像是害怕松手那一刻,情绪也会随之散落。
一秒、两秒……
文乃鼓起掌。
“太好听了。”她的声音柔和却带着力道,“这次的你,真的……比任何时候都要强。”
文乃仍保持着正坐的姿势,手却逐渐开始胡乱比划:“说真的,我还以为你不会开口唱歌。没想到声音也比我想象的——嗯,温柔多了,比我的声音好听多了。”
她笑着说完这句,却又不知为何轻轻摸了摸自己的耳垂,像是下意识地想要转移视线似的,语气也渐渐莫名其妙起来:“不过要是让我来唱这首的话,可能会选在浴缸里吧。因为那样声音会有回响……你懂吧?就是泡沫也能当混响,嗯。”
“呃,不过完全没有想到你会选择唱Aimer的《单相思》啊,我也很喜欢Aimer的歌,不过比起Aimer,我果然还是更喜欢sakanaction一点,哈哈哈……”
凪抬起头,神情有点微妙地看着文乃。
“……这个笨蛋。”
凪心里默念了一句,“你到底在说什么啊,从第一句话开始就很奇怪了吧……你本来就只听过我这三次的演奏吧。”
但文乃那份不知所措的温柔,比任何安慰的话语都更有效。
她看着文乃那副没心没肺仍在自说自话的模样,总想着说点什么,却发现喉咙像被什么堵住了。
但心中的话,从喉间自己挣脱了出来——“……对不起。”
两人一怔。
文乃的双手终于又放回到膝盖上,但更加的语无伦次起来:“欸?为什么突然道歉?……我也需要道歉吗?还是说凪是在要我道歉吗?……”
凪的颈侧泛起薄红,也开始支支吾吾起来:“不是的,嗯……就是,就是那个。”
“对一首练习曲自顾自的乱评价,果然还是在要求我道歉吧……”
“呃,不,对不起,我的意思不是……”
两人互相打断对方的话,又互相为打断对方的话而道歉,在最终的最终,文乃终于率先示意凪先说。
凪也终于冷静下来,平复了心情开口道:“对不起,在乐器店的时候,把便利店的普通便当说成是你的‘特制便当’。害你周一还得特意准备一份‘特别’便当给星琉。”
文乃先是一愣,接着便笑了出来。
不是那种夸张的捧腹大笑,而是嘴角轻轻扬起、像被暖风拂过般的微笑,最后又叹出一口气。
“我们两个究竟在说些什么啊?”
凪也跟着露出一个笑,比刚才轻松得多,眉眼间的紧绷悄悄松动。
文乃站起身,伸出手对凪竖着大拇指打气道,“那这周的练习,就先到这里吧!下次,要不要换你点我唱一首?”
凪缓缓点头,文乃随即笑道:“那我去给你准备一份下午茶,让你也看看我的实力!”说罢,她便转过身,向工作区门口那面玻璃门走去。
凪看着文乃的背影心中默念。
“对不起,自己也和亚砂妃一样……无法真正坦率地,把心中的话说出口。”
但至少——今天,已经比昨天更靠近那份心意了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