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气象厅发表。14时32分,东京地方发布暴雨警报(浸水灾害)等级2”
手机顶端,那条黄色的预警通知被一根苍白的手指轻轻划掉。
少女从凌乱的被褥中坐起身。房间里一片死寂,只有窗外远处隐约传来校园的喧嚣,但那是属于别人的青春时光。父母今晚才会从外地赶回来,偌大的屋子里属于她一个人的时间不多了。
她光着脚走下床,冰冷的地板让脚心微微一缩。玄关的镜子映出一张苍白的侧脸,左边脸颊上贴着一块创可贴,她换上兜帽衫和校裤,随意地将校服外套绑在手腕上。
她呼出一口气,看了一眼。角落里,静静立着那个深褐色的吉他盒。
“咔哒”一声,打开搭扣。里面的那把桤木吉他早已失去了原本的光泽,琴身布满划痕,一角甚至沾着暗红色的污渍,早已分不清是谁的血。琴弦断了两根,剩下的也早已失去光泽。
这不是乐器,只是一件趁手的,用来施加痛苦的钝器。
她将吉他从盒中拎出,动作随意地扛在肩上。兜帽衫宽大的帽子遮住了她大半的脸,只露出线条紧绷的下颌。
她犹豫片刻,似乎想起了什么,最终还是无奈地叹了口气,从玄关的挂钩上取下一件透明的塑料雨衣,有些粗暴地套在兜帽衫外。手机里那句「保护好自己」的嘱咐在脑中一闪而过,像一句讽刺。她轻轻“切”了一声,将兜帽拉得更低。
拉开房门,踏入那片即将被风雨吞噬的灰色之中。
门在身后轻轻关上。目的地,是她的中学。她得去提醒高年级部的那些家伙们,她的反抗还未停止,“在家休养”只是学校单方面的说辞,而她所守护的东西,绝不容许任何人再次触碰。
铅灰色的云层低低地压在城市上空,空气潮湿而粘稠,一场暴雨蓄势待发。
她走上连接两条街道的步行天桥,金属阶梯在脚下发出空洞的回响。桥下是川流不息的车流,就在这时,一道锐利的吉他声混杂在这片都市的嘈杂声中,逆流而上,钻入她的耳廓。
循声望去,天桥的一侧,一个同样穿着校服的长发少女正独自抱着一把吉他演奏,那是声音的源头。在这个上课与工作的时间点,偌大的天桥上,只有二人。
少女的指法快得惊人,一连串音符如暴雨般倾泻而出,精准、清澈,带着一种几乎要撕裂空气的锐利。那是一段极其复杂的速弹,充满了失真音效与狂暴的力量,仿佛是一场压抑至极的、用拨片发起的反抗。在这片灰色的城市背景中,她的存在像一簇微弱却顽固的火焰。
长发少女的校服与她不同,校服熨烫得一丝不苟,左胸口别着一枚精致的金色校徽——都内某所著名私立寄宿音乐学院的标志。
“不学无术的家伙。”在心里冷冷地评价了一句,脚步却没有停下。在自己看来,这种翘课后在街头自我陶醉的行为,不过是另一种形式的逃避。
就在她即将与长发的少女擦肩而过时,冰凉的一滴砸在了她的脸上。
她停下脚步,伸出右手,掌心向上,接住愈发密集的雨点。掌心中央,几道或新或旧的、交错的白色疤痕,如蛛网般刻在那里。那是自己用刀片划出的痕迹。
下雨了。
雨滴很快变得密集,在水泥地上砸开一朵朵深色的水花。桥上的长发少女却仿佛没有察觉,在一段华丽的扫拨后结束了一曲,只是调整了一下姿势,准备开始下一首。
她侧过头,兜帽的阴影下,声音沙哑地响起:
“暴雨要来了,吉他会坏的。”
长发少女的动作停住了,抬起头,看向眼前这个周身散发着危险气息的“不良少女”。目光在那张贴着创可贴的脸和肩上那把伤痕累累的吉他之间来回扫视。那是一把和自己手中这把同样价值不菲的吉他,却被糟蹋得不成样子。
“你的话,没有任何说服力。”声音平静,却带着一丝冷意。
“它不是乐器……是别人借给我的武器。”少女说着,轻轻闭上眼,将肩上吉他的重量向后挪了挪,语气平淡得像在陈述一个无法改变的事实,“而我现在,正要去使用它。”
两人都没有再多说什么。
一个扛着沾血的“武器”,头也不回地迎着那渐大的雨幕走去,那略显高挑的背影很快便被雨水吞没,化作一个模糊的剪影。另一个则固执地留在原地,像一座顽固的孤岛,重新拨动了琴弦。
这是名为桂川·凪(Nagi)的少女,最后的反抗。
演奏却只持续了几个节拍——她低头看着自己怀中珍视的吉他,琴弦上已经沾满了雨水,冰冷刺骨。
再弹一首,就最后一首。弹完这首,这把吉他就不再属于我了。音乐,或许也一样。
暴雨,倾盆而下。
琴声再次响起,雨水打在琴箱上,发出沉闷的“啪嗒”声,每一个声音都像是在提醒着它自身的脆弱。
“……吉他会坏的。”
那个不良少女的话语,像一句冰冷的诅咒,在凪的脑海中回响。她猛地停下演奏,下意识地抬眼去寻找那个早已消失不见的背影。
她的目光落回自己怀中的吉他。冰冷的雨水正汇成细流,沿着琴身的弧度滑落,琴弦在指尖下发出被扼住喉咙般的闷响。
那一瞬间,恐慌抓住了她。
本能的,凪用身体护住吉他,然后慌乱地将其塞回琴盒中。
紧紧抱住那份冰冷的慰藉,片刻后,她站起身,也消失在茫茫的雨帘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