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喂，喂，我是文乃，下午有空吗？”电话那头，是文乃搞怪般的声音。
“嗯，是要练习吗？”
莲握着手机，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但握着鼓槌布包的手却不自觉地收紧了。
“是的哦。”
在得到肯定答复的瞬间，莲的心跳就漏了一拍。她挂掉电话，站起身，从书桌前抽出放鼓槌的布包，动作麻利地穿上外套。
她动作一贯干净利落，却在出门前的那一瞬，轻轻吸了口气——仿佛需要一点勇气。
公寓走廊上传来咔哒一声，西园寺家门打开半寸。
“又出门？你到底有没有在准备模拟考啊？”
“高中的话，就应该收收心了。”
客厅里传来父母的声音，一男一女，一如既往。不是恶意，这只是一句例行的训示罢了。
“功课已经完成了——而且，音乐成绩也可以当做升学成绩的。”西园寺莲温和地回应，平静中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坚持。
然后，就在她推开门，探头出来时，莲便看见文乃已经站在门边。
她就倚在门框侧面，阳光从走廊的窗户斜射进来，像为她镀上了一层淡淡的晕光，粉色的长发披散下来，在冷色调的墙面与走廊地砖之间分外显眼，安静而大胆。
白蓝色的蓝牙耳机嵌在耳边，双臂抱胸，双目紧闭，头微微歪向一边。
——仿佛正沉浸在音乐中。
她像是在聆听，又像在思考什么——那副黑色的厚眼镜框总是让她看起来比平日更显得成熟稳重，这次也是格外安静，格外认真。
——她听到了刚才的对话了吗？
莲下意识地放轻脚步，轻轻把门合上，但门锁的咔哒声在静谧的楼道里像鼓点一样清晰。
文乃睁开眼，一只手把耳机摘下塞进耳机仓，侧头看向莲，露出一点意味不明的微笑。
“刚刚……你是在我家门口给我打的电话吗？我还以为你还在乐器店。”莲开口，语调里带着一丝紧张，“为什么你会知道我的住址？”
“确实是从宝岛乐器店过来的呢。”文乃左手横于胸前，托住右臂，拇指抵着下颌。她微微倾向西园寺莲，神情笃定，嘴角带着一抹得意和……嘲弄？
“住址的话，下次填入队面试表格的时候不要精确到自家门牌号啊，西园寺同学。”
“欸？”莲的脸不受控制地红了。她用手指绞着鼓槌袋的提绳，目光有些飘忽。
文乃看着她，只是弯了弯眼角。眼神流动着某种温柔的纠结感。
——看来得先让她放松一下心情才行。
“如果，我今天不能出门练习呢？”莲忍不住问。
“那我就一个人练习——或者找借口去欺负欺负月本大小姐。”
“……那今天，是去月本学姐家进行练习吗？”
“不是哦。”文乃故作神秘地摇了摇手指，“今天的练习，是特别份的。”
“特别份？”
“是那种比起对着节拍器数四拍，更能‘同步心跳’的训练方式。”
莲小小地歪了歪头，只能跟上文乃的脚步，去进行所谓的特别训练。
不一会，两个人影一前一后地出现在代代木体育馆的外围空地上。
“唔，文乃队长，这样真的没问题吗？”
广场边缘，围栏的一侧，华原文乃和西园寺莲正并肩站在一起，而她们的双腿被一段运动用胶带扎紧了脚踝。
“当然没有问题。”文乃一边系紧胶带，一边比了个V，“这只是把我们平时做的跑步练习……进行了难度升级而已。”
“我不太确定‘只是’这个副词的使用是否恰当。”
莲并没有挣扎，而是深吸了一口气，她提醒自己，这不是胡闹，这是默契值的训练。对，默契值。队伍磨合很重要，尤其是节奏与主旋律之间的呼吸。
这……这是有助于默契值提升的锻炼。是合理的。一定是合理的！
“现在，准备好了吗？”
“上吧！”
于是，就在代代木体育馆北侧的空旷步道上，两人以一种滑稽却默契的节奏开始了“两人三足”的同步练习。
第一步，两人几乎是同时抬起左脚，然后是右脚。
第二步，莲的节奏快了一点，文乃踉跄了一下。
第三步，文乃突然轻声笑出来，神秘兮兮地说：“嘘~别太认真了，放轻松点。”
“放松……放松”莲默默吐出一口气，平复了状态。
最初是踉跄和混乱，但几分钟后，逐渐变成一种诡异的平衡节奏。
就这样她们开始沿着体育馆外围的砖道慢慢跑起来。
刚开始步伐别扭得像是在跳奇怪的舞，路人纷纷投来奇异的目光。但几圈之后，莲逐渐找到节奏，文乃也下意识地跟着调整步频。
左脚、右脚，左脚、右脚——
节拍竟意外地合拍了。
汗水顺着鬓角滑下，文乃虽然有些喘，但嘴角竟然不自觉地扬起了一点。
文乃看了她一眼，忽然大声说：“有默契了哦！这不就跟演出一样嘛！”
“大声嚷嚷……的话，气息和节奏可能会乱掉”莲的声音不大不小，却不再僵硬。
她们绕着代代木体育馆跑了一圈又一圈，汗水一点点浮出，阳光照在脚下形成双人影交错的剪影——有些混乱，却逐渐步调一致。
那是一种奇妙的感觉。
“就好像心跳都开始同步了”
莲这样想着，微微低头看了眼与自己绑在一起的腿，汗水顺着鬓角滑下，微热的空气中，呼吸与心跳仿佛都在回响。
她开口：“所以……我们要跑多久？队长？”
但是文乃并没有回复，而是继续跑着。
突然，文乃开口：“我原本打算……跑一个小时。”她气喘吁吁地说，肩膀一起一伏，“但是我不行了，呼哈——不行了不行了，饶了我吧、饶了我吧……”
莲没有立刻回答，只是盯着她的侧脸看了几秒，在心里默默吐槽：“明明是你想到的练习，为什么让我饶了你呀……”
但她没有说出口，只是默默配合着步频放缓，调整呼吸。
文乃像失去灵魂的人偶一般，一步步蹭向体育馆外的长椅，整个人瘫倒下去。帆布包一滑，差点砸到莲脚背。
“好累啊……”文乃仰躺在椅子上，一边拍着胸口，一边说着狡辩的话，“你步频太快了，我还背着包呢，负重跑步，很合理地会早一点累，非常的合理。”
“诶？”莲一愣，“我们不是绑在一起吗？步频应该是同步的吧。而且，我也背着我的鼓槌包。”
“唔……”无法反驳，太有理有据了，文乃只能噘嘴，毕竟自己总不能说出“那你为什么不……背我？”这种有失水准的话吧。
这时，从不远处走来几个大学生模样的女生，显然已经观察了她们一会儿。
“欸，那边那个，刚刚跑步的样子很可爱啊。”
文乃头一抬，虽然对方的人声音很小，但似乎已经捕捉到了关键词。她皱起眉尖，直视那个发话的女生，仿佛一只被惊扰的猫：“在说我？”
“不好意思，”其中一个女生笑着开口，“你们俩绑着腿跑步，好像校园祭的活动一样……真可爱。”
文乃像是听到了什么难以理解的词，摆出自认为正经成熟的姿态“哼”了一声：“你们也只不过是刚刚读完高三了的女生而已，现在却摆出一副大人的样子了。在我眼里只是提前体验社会味道的小小实习生罢了。”
她撅着嘴说话的时候，还不忘整理下自己的发尾。
“然后，你们也会有一天感叹，大学生活原来这么快就过去了，还以为时间多得花不完——但那个时候你们就知道了，哼哼。”文乃咕哝着，她说得气势汹汹，眼神认真得却显得有点滑稽，明明才刚跑完步还气喘吁吁，却强撑着一股不服输的气焰。
“她有点太有精神了……”大学生轻笑着小声和身边的人说了一句，“但真不错，好有活力。”
见自己被当做了小朋友，文乃撇嘴，耳朵还因为热和窘迫泛着红，那个努力板起脸的样子，反而显得更像一个小大人，这让大学生眼里的笑意更甚了。
“抱歉抱歉，”其中一位女生饶有兴趣地问，“两人三足？感觉不像是纯粹在锻炼身体欸。”
文乃一时不想开口，只轻哼一声，抱臂转过头去，故意避开对方的视线。
莲倒是坦然接过话题，平静答道：“是在进行默契训练——音乐用的。”
“哦？乐队啊！”几个女生都来了兴趣，“那你们俩是？”
莲点点头，“她是主唱，我是鼓手。”
“主唱和鼓手……节奏组啊。”其中一个女生眼神很专业，“坚持乐队是件很酷的事。不只是技术，更重要的是人和人之间的共鸣。能找到愿意陪你做这种‘笨蛋训练’的伙伴，很不容易的。”
她看了一眼两人脚踝上还没解开的胶带，“那这种训练，有用吗？”
莲很认真地思考了两秒，然后用一种极其平静的、陈述事实的语气说：“嗯。大概跑到第三圈的时候，就已经可以不用语言交流，只靠呼吸和重心的变化来预判对方的下一步动作了。”莲又认真的补充了一句，“……现在我们无论怎么跑都不会摔跤了。””
大学女生们都愣了一下，露出会心的笑容，“听起来很专业。”
“继续加油吧！说不定以后我们能在哪个Live House看到你们的演出呢！”
“到时候记得说，你们的默契是在代代木公园用两人三足练出来的哦！”
“好啊！”听到“Live House”，文乃眼睛一亮，像是被点燃了什么，突然就接过了话头，“既然都说到这份上了，不说出最终目标可不行吧？” 她侧头看向莲。
“嗯，目标？”莲轻轻眨了下眼，立刻跟上了她的节奏，“向着高中生乐队节，出发！”
莲的神情一本正经，让文乃有点忍俊不禁了。
“不对哦。”文乃摇了摇头，脸上的笑容倒没收住，反而愈发明亮起来。
她停顿了一下，仿佛在酝酿某种登场用的高光句式，双眼在阳光下泛起一圈水光：“这个时候，应该要说的是——”
“目标——「代代木第一体育馆」！”她振臂高呼。
“然后是——”
“「东京巨蛋」！”大学生们一拍手，笑着帮她喊出了那个天方夜谭般的终点。
文乃一愣，转头看着她们，然后咧开嘴，笑得像被点燃了一样。 不是「武道馆」，不是Live House，而是那两个遥不可及的、象征着顶点的圣地。
这甚至不是梦想，而是妄想。
“东京巨蛋……”文乃抬头望向天边，像是认真地把这几个字含进胸口，“没错，就得是东京巨蛋。”
在这个连梦想都要拿捏分寸的社会，说出那样的目标，是种出格到近乎狂妄的行为——可她们还是说了，像把火种丢进风里，不管烧到哪里去。
无论是喊出目标的文乃，认真附和的莲，还是笑着起哄的大学生们，都没有人觉得滑稽。
——年轻人如果连大话都不敢说，又怎么能去追逐自己的声音呢？
就从这滑稽的三足跑开始好了——跑去代代木，再跑去巨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