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湛蓝色的世界·其三

作者:殷悦星恒 更新时间:2025/12/14 15:31:27 字数:7929

清晨五点,天色还是一片沉郁的靛蓝。

当凪背着琴盒走出便利店时,热咖啡透过纸杯传来的暖意也无法驱散街道口的寒气。车站里只有几个清洁工和最早班的社畜,沉默得像是不愿被这个尚未苏醒的世界所察觉。

凪站在第二站台,耳机隔绝了喧嚣,信息屏上显示下一班列车还有七分钟。她脸上没有表情,也没有播放音乐,只是静静等待,仿佛在过滤掉所有不必要的声音。

这时,站台左侧的一个中年男人接起电话。

不停地鞠躬、道歉。

那种快要把身体折断的姿态,在凪眼中只是清晨默剧里重复播放的一幕。

男人放下电话,缓缓脱下眼镜,细致擦拭干净后又重新戴上,然后一丝不苟地整理领带,最后抚平西服上并不存在的褶皱。

最终,在列车即将进站的刺耳轰鸣声中——他向前一步,纵身跳下。

急停的警报声、金属摩擦的尖叫声、人群中爆发出的惊呼与奔跑声……撕裂了清晨本应平静的空气。

而凪,只是站在原地,默默地看着这一切,她的眼神没有一丝波澜。

一瞬间,相同的清晨,同样的决绝,在脑海中闪过——

从天花板垂下的、一截突兀的绳索,连接的是试图体面却不体面的早已失去温度的、熟悉的身体。

“……会晚点。”她看了一眼信息屏上“運転見合わせ(暂停运行)”的红色字样。

凪重新戴好耳机,转身走向另一侧的转乘通道,鼻尖似乎还萦绕着那股若有若无的铁锈味,身后则是月台维持秩序的广播。

当电车终于开始驶入市区时,凪的手机屏幕亮起。是文乃发来的信息。

「起床没啊,懒虫吉他手?太阳要晒屁股了哦。」

凪看着那条信息,没有立刻回复。她瞥了一眼车窗外刚刚亮起的天色,和自己倒映在玻璃上那张略显苍白的脸。

暂时不想让文乃察觉到自己身在何处。

凪一边在车上闭目养神一边把玩着星琉送给自己的拨片形状的钥匙扣,上面还画着一个歪歪扭扭的、代表着星辰的简笔画。

直到列车报站声响起,她才解锁屏幕,回了一句言简意赅的:“刚醒。”

当凪拖着一身看不见的疲惫踏入教室时,第一节课的预备铃正不紧不慢地响着。教室里已经坐满了人,文乃正趴在桌上补觉,听到凪的脚步声,才迷迷糊糊地抬起头。

“早啊,凪……今天差点就迟到了哦?熬夜了?”

“电车出了事故。只好换乘其他线路了。”凪平静地回答,但眼皮止不住地沉重。

放学的钟声,像一道赦免令。今天的课程,凪都有些心不在焉。老师在讲台上的话语,像隔着一层厚重的水膜,模糊不清。

只能机械地翻着书,指尖却在课桌下时而模仿着按弦的动作,时而写下一些简单的乐谱,试图以此驱散脑中那些挥之不去的、模糊又冰冷的画面。但这一切似乎并无效果,凪的脑袋仍是昏昏沉沉的,隐隐作痛。

“走吧,集合了。”

文乃的声音,像一道穿透水膜的光,将她从不适中唤醒。她抬头,看到文乃正朝自己和星琉招着手。

校门旁那棵枝叶繁茂的樱花树下,很快就聚齐了「Stella Cradle」的成员。这里是她们默认的集合点,无需多言。

当她们三人到达时,莲和亚砂妃已经在那边等着了。

“抱歉,各位。”星琉抬手看了看表,语气里带着一丝歉意,“「Aurora Camerata」那边临时有编曲会议,我得先过去一趟。对抗赛的练习,我晚点再和千夏姐补上。”

说完,她朝大家挥了挥手,便匆匆离去。

“那么,”文乃拍了拍手,宣布道,“今天下午就按对抗赛的分组,各自进行磨合的练习。莲,你跟我来。”

她又朝亚砂妃使了使眼色,开口道:“你们两个,也好好加油哦。”

说完,她便带着莲,转身朝另一个方向走去。

偌大的樱花树下,只剩下凪和亚砂妃两个人。

“走吧?”亚砂妃率先开口,声音一如既往地温和,“在去我家之前,能麻烦你陪我去一趟轻音部吗?有些杂事需要处理一下。”

“嗯。”凪点了点头,正准备迈开步伐,亚砂妃却突然开口,“不过在此之前——”

说着,她便从自己的帆布包里,拿出一个保温杯:“‘要喝点温热的麦茶吗?’”

凪一愣,亚砂妃则继续补充:“……我加了蜂蜜和生姜,可以有效的缓解疲劳哦?”

凪的目光落在保温杯上,有那么一瞬间的停滞,像是在思考,又像是在回忆。亚砂妃已经为她倒了一杯热茶递过来,温热的雾气立刻裹上了凪冰凉的指尖。

那暖意不禁让凪想起社团表演那天,文乃递过来的加了薄荷叶的冰麦茶。同样的关怀,却是截然不同的温度和味道。一如既往地熟悉,如同文乃一样,带着不容拒绝的温柔。

一如既往熟悉的,同文乃一样不容拒绝的温柔。

“谢谢……”

“边走边喝吧?”亚砂妃看到她喝了一口后,才放心地笑了笑,转身朝教学楼走去。

轻音部活动室里人来人往,喧闹却不杂乱。亚砂妃正与几个部员交谈,有条不紊地安排着本周的活动。

而那个在清晨沾染上的刺骨寒意,似乎终于在这一刻,被练习室里温暖的空气与手中的热茶,彻底融化了。

凪没有参与她们的讨论,只是安静地站在一旁。她的目光落在活动室的公告板上,在那张社团登记表上,她清晰地看到了[Stella Cradle]这个名字,后面备注着“外出活动中”,成员名单里,所有人的名字都在,华原文乃、桂川凪、月本亚砂妃、星野星琉以及白石千夏。

“原来是正规社团吗?”凪在心里吐槽,“那我们这群人里,除了月本学姐,有一个算一个,全都是在‘旷课’的幽灵部员吧。”

她看着亚砂妃被部员们簇拥着,有条不紊地处理着各种事务,那份温和而坚定的气场,让周围躁动的一切都安定了下来。

凪的心头,浮现出一丝奇妙的既视感。

自己也在另一个人身上感受过这种氛围——当那个家伙为自己准备好水果和便当,或者在自己失神时递来一杯凉茶的时候。

这种只要她站在那里就能产生让人安心的“可靠感”……不过,那个人有时会像一道锐利的光,会突然撕裂黑暗,把吉他抛向你,逼着你向前。

亚砂妃轻松地拍了拍手,处理完事务后的她正看着凪。

“走吧,去我们的练习场地。”

所谓场地,并非是乐队常用的车库练习室,而是亚砂妃的私人房间。房间内布置得比凪想象的更加简约温暖,而房间中央的,就是之前胡闹时亚砂妃用餐的小桌子。

练习的间隙,亚砂妃为凪递来一小块自己家和菓店的栗羊羹。

“对抗赛的正式选曲,”亚砂妃率先开口,“你有什么想法吗?”

凪接过栗羊羹,却没有立刻回答。她的目光,越过亚砂妃的肩膀,落在了不远处书桌上那个小小的木盒上。

盒盖半开着,能看到里面并排躺着的那对,文乃与亚砂妃的那一对音符耳环。

那一对耳环,像一个无声的宣告,诉说着眼前这个温柔的前辈,与文乃之间那段自己无法介入的、共同拥有的过去。

是因为马上要互相作为对手了,所以才被放在一起保管吗?连同文乃的那一只耳环。

那个下着暴雨的上午……

那个浑身是伤、扛着吉他、像是要去“守护”什么的人……

她要去守护的……就是眼前这个人吗?

你们之间,到底……是怎样的关系?

这些问题,像尖锐的冰棱,梗在凪的喉咙里,一个字都问不出口,凪收回视线,将目光重新聚焦在亚砂妃那双温和的眼睛上。

她沉默了片刻,终于问出了那个经过层层包装后的、最终的问题:“学姐……你会觉得,文乃很麻烦吗?”

亚砂妃愣了一下,随即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嗯,确实,”她笑着点了点头,“她现在是个不折不扣的麻烦鬼。”

“不过……”很快,亚砂妃的笑意又渐渐收敛了起来,“如果她知道我们这样说的话,她会很伤心的哦?”

亚砂妃抱着自己的贝斯,靠在墙上,声音也平静了下来,反过来,用一种平探究的目光看着凪,“那你呢?突然这么问,是对她……还是对乐队有什么想法?”

“不。”凪轻轻摇头立刻否认,“乐队对我,意义非凡。我只是觉得,你们之间的关系……很特别。”

亚砂妃端详着凪深蓝色的眼睛,像是确认了什么,松了口气。

“嗯……那你知不知道,在这位‘麻烦鬼’最初的计划里,我们这支对你‘意义非凡’的乐队,寿命只有两年?”

两年。

这个词像一颗冰锥,猝不及防地刺入凪的胸腔,让她呼吸一滞,甚至感到一阵眩晕。所有相处的回忆都被蒙上了一层时限的阴影。

原来,当初乐队会议上文乃的那句“有些事终究会结束消失”的话语……不是一句简单的感慨,而是她早已深植于心的真理。

凪立马追问:“为什么?”

“当然,这不是说她两年后就会主动解散乐队。”亚砂妃的声音带着无奈,她继续解释:“文乃比谁都想让乐队一直走下去。也正因如此,她才害怕未来我们会因现实而分开。所以,她宁愿从一开始,就为这份美好预设一个‘安全的终点’。”

凪静静地听着,一种从未有过的焦灼感在心底蔓延。无法接受那个有文乃在的、像家一样的乐队,竟然早在一开始就被文乃亲自设下了倒计时。

“所以!”亚砂妃看向凪,眼神重新变得锐利,“我们要给她信心。用行动告诉她‘这个乐队的未来,远比你想象的要更加光明’。”

“在明天,战胜她。”凪斩钉截铁。现在,这不再是为了一个独唱的约定,而是为了争夺一个共同的未来。

“没错!让这个自以为是的家伙意识到,我们拥有的‘实力’无论是音乐还是现实都值得依赖!——让她认识到,我们才不会只满足于两年呢!”

亚砂妃顿了顿,随即像是想起什么,语气变得有些好笑,“不过话说回来,要给她这个‘惊喜’,对你来说简直易如反掌吧?”

她看向凪,眼神里带着一丝了然和无奈。

“文乃她好像……完全没意识到自己努力拉拢进来的吉他手,其实是拿过全国青少年吉他比赛金赏的特招生。”

凪端着茶杯的手,微不可察地顿了一下。

“……她不知道?”凪的声音里,第一次带上了一丝惊讶。

那个从一见面就开始偷偷观察自己,主动邀请自己,鼓励自己坚持音乐的文乃,竟然其实对自己一无所知?

“我觉得她不知道。”亚砂妃摇了摇头,“你看她给我们准备的那些练习谱,全都是些初、中级难度的东西。”

凪想起了那些谱子,她一直以为,那是文乃为了迁就吉他初学者星琉,而特意选择的难度。

“可是,”凪提出了反驳,“在第一次见到星琉的时候,反倒是她先提醒我,‘星琉’是一个鼓手的。”

“然而,星琉的真实情况却是我事后告诉她的。”亚砂妃立即做出有力反驳,并补充,“至少在我们第一次的乐队会议之前,她一直认为星琉就是吉他初学者。”

凪明白似的点了点头:“因为,星琉在听到文乃的话之后,反驳了文乃,说是在学习吉他而非鼓……”

“这就是问题所在!她靠着一点点细节,就能拼凑出一个大致的轮廓,却笃定自己已经看穿了全部。她靠观察‘猜’出了星琉是鼓手,所以她也理所当然地认为,她靠观察‘看’到的你的实力,就是你的全部。她的计划全是基于她自己的想法!”

“‘她肯定是一个鼓手——’”亚砂妃突然开始惟妙惟肖地学着文乃那种胸有成竹的模样,拇指抵住下颌,开始装模作样的分析起来,时不时点点头,像是在肯定自己的分析。

虽然亚砂妃说的内容与当时的场景完全不相关,但那副“我已洞悉一切”的神韵,毫无疑问就是她们认识的华原文乃。

“噗。”

一声极轻的、压抑不住的笑声,从凪的唇边溢出。

亚砂妃也笑了起来。两人相视一笑,关于各自心中重要的事,已无需更多言语确认。

“我明白了。”凪点了点头,眼中沉淀着清冽而坚定的光,“就按学姐说的做——给她一个‘惊喜’。”

她顿了顿,语气认真起来:“所以关于选曲,我的想法是……”

晚上九点四十分,宝岛乐器店。

店门口“OPEN”的霓虹灯牌闪了两下,熄灭了。

店长打着哈欠,正准备拉下卷帘门,一只纤细的手却突然从门缝里伸了进来,扒住了门框。

“……还没到十点。”门外传来一个清冷而平静的声音。

“嗨呀,这不是我们的小凪嘛。”店长一脸“真拿你没办法”的表情,重新把门推了上去,“反正你熟悉,要找什么的话就自己找吧?”

凪没有回答,径直走到效果器柜台前,熟练地从最下面一排,抽出了一个包装略显陈旧的盒子。

“哦?”店长挑了挑眉。

凪将盒子放在柜台上,从口袋里拿出钱包,“全款……刷卡。”

“好嘞。”店长接过卡,在POS机上操作一番着,他看着凪那张一如既往没什么表情的脸,忍不住打趣道:“怎么突然开始想买效果器了?”。

凪只是瞥了他一眼,“明天我们有对抗赛,队内的。”

交易完成的凭条打印声,在安静的店内显得格外清晰。

“好啦,你的‘武器’。”店长露出了然的表情,将卡和包装好的袋子一起递给她,“路上小心。”

“……谢谢。”

凪接过袋子,转身推门而出。门上的风铃发出一声清脆的、如同宣战布告般的声响。

夜风吹过,带着一丝凉意,凪提着新买的效果器,快步走向车站的方向。

然而,走了没几步,她就察觉到了一丝不对劲。

身后,有一辆自行车,一直不紧不慢地跟着她。

没有车铃,没有超越的迹象,只是保持着一个绝妙的距离,车轮碾过路面的声音和时不时传来的窃笑声,像一个如影随形又偶尔漏电的节拍器。

“小偷?还是……”

凪的心头一紧,猛地停下脚步,转过身。

那辆自行车,也随之停下。

昏黄的路灯下,骑在车上的,是一个穿着东都学园制服的、戴着厚重黑框眼镜的粉发少女。

她一只脚撑着地,另一只手还悠闲地晃着一个装着水果的纸袋,看到凪回头,甚至还无辜地、对她歪了歪头。

是华原文乃。

紧绷的神经瞬间松弛,随之而来的是惊讶、困惑、以及一种“这个人到底在干什么啊”的荒谬感,连带着的,还有连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安心感。

“……你,”凪好不容易才找回自己的声音,语气里带着一丝自己都没察觉到的慌乱,“你从什么时候开始跟在我后面的?”

“嗯?”文乃眨了眨眼,装作一脸天真,但是眼角却是止不住的笑意,“就……代代木上原站的时候?我一直都在你旁边的车厢中啊,噗哈哈哈!”

文乃笑得弯下了腰,双手搭在车把手上,肩膀笑得微微颤抖,仿佛这是世界上最好笑的事情。在人群中如此显眼的自己,竟然能在电车上一路尾随至今都没能被凪发觉——这其中的荒谬感,不言而喻。

凪看着文乃开怀大笑的样子,先前所有关于“两年期限”的沉重、购买“秘密武器”的决绝,仿佛都在这一刻被这笑声戳了一个小孔,泄了气。凪自己也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而文乃听到了凪的笑声后,丢下半句“你为什么也要笑啊,笨蛋。”后便彻底控制不住,狂笑了起来。

听到文乃那肆无忌惮的笑声,凪这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失态了,她飞快地瞥了一眼空无一人的街道尽头,连忙又板起脸,用手背捂住了嘴,耳根却不受控制地开始发烫。

一种无奈又温暖的情绪涌上心头,凪摘下耳机,看着那个想停止发笑又停不下来的文乃。

“别笑了。”凪压低声音,用指尖轻轻捏了捏文乃的手臂,“……很丢脸。”

“哈哈哈,好的好的……”文乃用空出的那只手用力的揉了揉自己的脸,“嗯,我送完莲回家,没想到在回来的电车上就看见你了。”

“说起来,”文乃看着凪怀里那个崭新的乐器店袋子,好奇地问,“你刚去买什么了?给亚砂妃的追加礼物?”

“秘密武器。”凪言简意赅地回答。

“哦?”文乃挑了挑眉,没再追问,只是嘴角的弧度变得更加意味深长。

“好了,你的观察游戏也该结束了。你,掉头回家去。”

“嗯?不。”文乃一脸理所当然地摇了摇头,“现在开始,是‘护送公主回城堡’的游戏。这本来是我昨天就该玩的游戏,结果被你岔开话题忘记了!所以今天一定要玩到。”

凪看着她那副样子,在心里默默叹了口气。

“……我不住在城堡里。”

“没关系,车站也可以是城堡的入口。”

无奈,就这样,两人一前一后地走进了车站。站台上很安静,晚班的电车里人也并不多。她们找了一个靠边的位置坐下。

电车缓缓启动,窗外的灯光与黑暗交织成流动的光带。

文乃一开始还正经地坐着,偶尔会问凪一些关于兼职的、无关痛痒的话题。

凪只是有一句没一句地应着。

随着电车驶离市中心,车厢里的人越来越少。当最后一对乘客在某一站下车后,不一会,文乃逐渐卸下了身上那股正经的好学生姿态。

她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极其随意地翘起腿,身体向后一仰,整个人都陷进了座椅里。一只手臂直直地搭在椅背上,另一只手则毫不客气地从纸袋里拿出一片切好的柑橘,直接连同一颗薄荷糖一起丢进了嘴里。

她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嚼着水果和糖块,目光放空,凝视着窗外飞速掠过的黑暗,像是在思考什么极其重要的事情。

凪静静地看着文乃。

她隐隐约约地感觉到,文乃此刻正在思考的,是关于“自己”的事。

不是关于音乐,不是关于实力,而是更深层的,关于“生活”。

可能,这些天因过长的通勤时间引起的“状态不佳”,已经引起了她的一丝怀疑。

凪静静地看着她这副样子,看着她那随着电车摇晃而轻轻晃动的粉色发梢。

她……是来确认心中答案的吗?

这个念头,让凪的心头一紧。

不……最好不要。

或许,她只是单纯地,对自己感到“好奇”而已吧。

……对,一定是这样。

…为了打破这令人心慌的沉默,凪轻声开口:“你……很喜欢吃水果吗?”

文乃听见提问,从放空的状态中回过神,脸上掠过一丝困惑。她一边思考着,一边不自觉地恢复了端正的坐姿。

“不是喜欢。”文乃转过脸,神情是前所未有的认真,琥珀色的眼眸在车厢顶灯下显得格外清澈。她慢慢地、一字一句地凑近凪,严肃又煞有介事地宣布:“是‘没有她就会死’的程度。”

说完,文乃已经用牙签将一块切好的苹果递到了凪的嘴边。

清甜的果香瞬间逼近,混合着文乃指尖淡淡的气息,萦绕在凪的鼻尖。

“啊——”她发出一个邀请的音节,眼神里带着一种纯粹的、想要分享好东西的期待。见凪犹豫不决的样子,文乃晃了晃手中的牙签,用安抚的语气补充道:“放心,这次我确认过了,一点都不会酸。”

电车缓缓启动,车内再一次坐满了人,两人又开始沉默了起来,时间在一点一点流逝,窗外的景色仍然是繁华的商业区,只不过这趟电车已经从东京来到了北区的赤羽一带。

终于,在到达下一个站时,凪轻声提醒文乃:“你已经护送我40分钟了,再不下车,你就可能坐不到末班车回去了。”

“嗯……是啊,中途还得换乘一次。”文乃看向凪,沉默片刻才站起身。她朝凪挥了挥手,“那……我走了。凪,明天见。”

“嗯,明天见。”

“下次……”文乃的声音隔着即将关闭的车门传来,“我绝对会把你送到家门口的。”

凪看着她那副不服输的样子,没有多言,只是微微点了点头。

电车缓缓启动,站台的灯光划过她的侧脸,在车窗启动的最后一瞬,凪看见文乃对自己竖起了大拇指。那份一如既往地,笨拙的鼓励,像一颗投入心湖的石子,漾开一圈圈微小的涟漪。

夜晚的列车有种与白天截然不同的安静,那些平日里被掩盖的、零碎的金属摩擦与摇晃声,在这时格外清晰。

凪垂下头,重新戴好耳机,脑海里,不受控制地,开始像放电影一样,回放着这几天发生的一切——

先是涩谷的那个夜晚——那个扛着吉他的、与记忆重叠的危险身影。

然后是那份还带着余温的、笨拙的水果袋。

紧接着,是昨日在抱怨亚砂妃时,那竭力掩饰的孤独。

以及今天的,亚砂妃口中,那个早已为乐队预设了“两年终点”的、悲观的她。

最后是刚才,她递过来的苹果片……

所有的碎片,都指向了一个浑身是伤、却又拼命对世界展露温柔的、矛盾的华原文乃。

到站的车铃响起,打断了思绪,凪抬起头,拽了拽肩带,那把湛蓝色的吉他沉甸甸地贴在背后。

门“咔哒”一声合上,夜色也一同隔绝在门外。

玄关灯亮起,熟悉的客厅陈设映入眼帘,叔父正坐在餐桌前翻阅资料,叔母刚准备起身迎接,却听凪轻声说了句:

“我回来了。”

“这么晚才回来,今天兼职很辛苦吧?”叔母皱眉,“大宮中央的课程不会很辛苦吧?”

“……挺适应的。课程不难。”凪垂下眼帘,动作平静地将书包放入一旁的置物柜。

凪只是喝了点水便回到阁楼的房间,没有开灯,只是在吉他盒前坐下,将那把湛蓝色的琴身放在怀里,开始拆着效果器的包装盒。

她插上耳机,开始今日份的静音练习。

为了今天的文乃和明天的对决,今日份的练习,还不能结束。

指尖拨动琴弦,脑海里却全是文乃的影子。

她在街灯下抱怨亚砂妃时,那微微撅起的嘴唇;她在谈起温泉那晚时,泛红的耳根;她每次强装镇定时,那双不敢直视自己的、像小鹿一样闪躲的眼睛……

“我为她回到东京,一个人……住着。”

那些柔软的、带着刺的、像撒娇一样的抱怨,如今在寂静的阁楼里,被无限放大。凪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意识到,那个总是像太阳一样照亮着自己的家伙,其实也独自抱着巨大的孤独和不安。

而我呢?

凪的指尖一顿,一段不和谐的滑音在耳机中响起。

除了打工、上学、在谎言中疲于奔命,我能为她做什么?除了被动地接受她的温柔,我又能给予她什么?

好像,什么都做不了,就连手中的吉他,都是文乃借给自己“保管”的。

“……我也,想成为你可以依靠的人。”

让你听到我的声音,不是那个为了生存而变得冰冷麻木的声音,而是能平等地与你灵魂对话的、真正的声音……

这个念头像一簇火苗,在凪近乎枯竭的心底,重新燃起。

不知过了多久,指尖的动作渐渐迟缓,音符变得稀疏,脑中的节奏也开始断裂——

然后,断片了。

像是电视信号突然中断。

她不知道是在哪个按弦动作中睡着的,也不知道是在哪个指头脱力的瞬间,琴声已经悄然停止。

她整个人,已经连同吉他一起,无声地滑倒在地板上,彻底失去了意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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