闹钟第三次响起，月本亚砂妃才从混沌的睡梦中挣扎醒来。昨夜的兴奋尚未褪尽——对抗赛的激烈音符与生日会的欢笑声仍在脑海中盘旋。
亚砂妃揉着惺忪睡眼机械地洗漱，套上制服，匆忙灌下最后一口牛奶。
“今天应该……不会迟到吧？”她瞥向墙上的挂钟，拎起书包冲向玄关。
玄关处，她弯腰系好鞋带，就在拉开大门的瞬间，她愣住了。
清晨的阳光还没有那么刺眼，带着柔和的金色。
华原文乃就倚在门外的墙边。
她学校的制服被她随意搭在肩头，穿的仍是昨日的演出装扮，那个熟悉的帆布包斜挎身侧。她单肩抵着墙，一手插在口袋里，另一只手正百无聊赖地把一串钥匙在指尖转得飞快——金属光泽与腕间手链在晨光中交错闪烁。
听到开门声，她停下手中的动作，抬起头。
那头耀眼的粉发轻轻晃动，脸上还带着一丝没睡醒的慵懒，但琥珀色的眼眸却异常清亮。
她看了一眼手机屏幕上的时间，然后用一种混合着无奈的、拖长了的语调开口：“你啊……真的是，每一次都要踩着点才肯出门吗？”
亚砂妃还有些没反应过来：“文乃？你怎么……在外面？你怎么会有……我的备用钥匙？”
文乃晃了晃手中那把还在旋转的钥匙，钥匙扣上那个小小的木质音符挂饰随之摇晃。
“叔叔和阿姨给我的。”她模仿着月本夫妇的语气，一本正经地说，“如果那个孩子又睡过头了，就麻烦你了，文乃ちゃん。”
“我……”亚砂妃下意识地想要反驳，但想到文乃肯定早已准备好了嘲弄自己的话语，便又立马闭嘴。
“嗯？”文乃挑眉，露出亚砂妃最熟悉的狡黠笑容，“最后一块生日蛋糕，帮我拿了吧？就当我的早餐了。”
亚砂妃看着她那副理所当然的样子，一时间竟说不出话来。
“你为什么……不在屋里等我？”
“嗯？”
文乃将钥匙轻轻抛给亚砂妃，把手机放回口袋，然后双手抱在胸前，用一种极其无所谓的语气回答：“只是想耍个帅而已。”
她说完，又抬头看了一眼天空，那双清亮的眼眸微微眯起，“虽然现在阳光不错……但下午有雷阵雨，记得带伞。”
“说起来，”亚砂妃跟上文乃走向车站的脚步，“今天没有准备便当的话，中午去吃拉面吧？”
文乃眼睛微微一亮，慵懒的神情活跃了些：“好啊，学校的老地方？”
“嗯，老地方。”
这时亚砂妃从口袋取出那枚银质音符耳夹：“你的约定。”
文乃接过来，脚步未停。
她自然偏过头，确认了一下亚砂妃戴的位置，指尖轻巧地将耳夹卡上左耳。
晨光掠过粉发，为音符镀上一层流动的微光。亚砂妃静静凝视着——那侧脸的线条，利落的手指，戴耳环时轻抿的嘴角。
每一个细节都让时光骤然折叠，将她拽回那段尚未分离、整日泡在练习室的初中岁月。
“如果你想耍帅的话，”亚砂妃轻声开口，带着怀念的笑意，同时从包里拿出仔细打包好的蛋糕，递到文乃面前，“不如把头发剪回去吧？像以前那样。”
文乃下意识摸了自己的长发，另一只手却毫不犹豫地接过了早餐：“哈？笨蛋。这可是我好不容易才养这么长的。”
亚砂妃站在原地，看着那个在晨光中显得有些不真实的、潇洒的背影。
钥匙在指尖旋转的样子、那句理所当然的“笨蛋”、那份不由分说的关心……一切都和记忆中的某个早晨，如此相似。
恍惚间，她仿佛又回到了那个还没有分离、也没有伤痛的初中时代。
那个时候，也是这样。那个不知疲倦的、总是带着一点点坏笑的女孩，会突然出现在她家门口，然后不由分说地，拉着她一起，冲向那段铺满了阳光和音符的上学路。
校园生活一如往常，在课业与短暂的课间休息中平稳滑过。
拉面的热气模糊了视线，重盐的汤底和油腻的叉烧对习惯了简单饮食的胃袋来说，是一次突如其来的沉重负担。
但还是沉默地、近乎机械地吃完了——或许是期待的目光太过明亮，又或许是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对于这份“日常”的微弱渴望。
下午的课程变得有些艰难。
起初只是轻微的倦怠，但当放学铃声响起后，不适感愈发强烈。
铅灰色的云层低低地压在城市上空，空气潮湿而粘稠，
凪正背着吉他盒走向乐器店。
“是……因为中午那碗拉面吗？还是因为，我太累了吗？又或者两者皆有……”她这样想着。
睡眠不足、过度劳累、营养不良构筑的脆弱平衡，被一顿突如其来的、高负荷的餐食轻易打破。血糖的骤升骤降，血容量的急剧变化，让本就岌岌可危的血压调节系统彻底失灵。大脑的供血正被迅速剥夺。
每一步都仿佛踩在棉花上，心脏在胸腔里失序地鼓动，冷汗悄无声息地浸湿了后背的衬衫。
视野的边缘开始发黑，像墨水渗入了这个世界，迅速蚕食着所有的景物与光线。世界在她脚下倾斜、旋转。她试图伸手扶住什么，但手臂沉重得无法抬起。
糟了……
这个念头浮现的瞬间，凪感觉自己的身体轻飘飘地向前倒去。
然而，预想中与地面碰撞的疼痛并未传来。
一股熟悉的、带着清新柑橘气息的味道包裹了自己。
她落入了一个温暖而坚定的怀抱里。
“凪——！听得见我说话吗？”
是……谁？
那声音焦急、沙哑。在昏暗光线下依然耀眼的粉发，尽管声音中带着一丝从未有过的慌乱。然而那双琥珀色的眼睛，此刻却仍然坚定、冷静。
那股萦绕在鼻尖的、混合着柑橘与薄荷的、独一无二的气息……
又是你啊，是你。
是你，文乃。
在脑中那片混乱的黑暗里，这个认知，就像一道穿透雨幕的光，那艘迷失方向、胡乱漂泊的小船，终于看到了远方的灯塔，找到了可以停靠的、唯一的港湾。
凪想回应，但喉咙里只能发出微弱的气音。凪能感觉到文乃试图将自己扶正，但她的身体像断了线的木偶，根本使不上力。
“啧……失礼了！”
文乃的声音带着决断。她迅速调整姿势，试图将凪背到背上。
周围是川流不息的街道，行人匆匆，却仿佛隔着无形的屏障，无人为这对在街边挣扎的少女驻足。
就在这时，冰凉的雨点，终于噼里啪啦地砸落下来，
在身体陡然悬空、被文乃背起的颠簸中，凪的意识从深沉的黑暗中挣扎出一线光明。
“……我是在……做梦吗？”她趴在文乃并不宽阔的背上，看着兜帽下那只露出线条紧绷的下颌，自己的声音细若游丝。
“梦你个鬼啊——！”
凪趴在她的背上，第一次如此清晰地，听到了华原文乃声音里那份毫不掩饰的、近乎暴戾的怒气和烦躁。
奇怪……明明她是在生气，却又……那么令人安心。
低沉、沙哑，充满了力量感……
和那个雨天里，那个警告我“吉他会坏的”的声音……真的好像。
好久不见，这才是你真正的声音吗？
“喂！我已经叫了救护车，但现在得先找个地方避雨！”文乃的声音混着雨声和急促的喘息传来，脚步坚定地朝着一个方向移动，“坚持住，我们快到乐器店了。”
“……文乃。”
“嗯？”
“你答应我了……赢了，你要单独唱歌……你昨天说，是我赢了……”凪的声音断断续续，几乎要被雨声淹没，“我想听……你唱那首……你一开心就会偷偷躲起来……一边扭一边哼唱……的歌……”
“哈？！”文乃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难以置信的恼怒，“你现在跟我说这个？！你这语气怎么像是在交代遗言一样啊，笨蛋！”
“因为这个，非常重要……”凪的声音越来越轻，却带着异常的执着，“是……了解华原文乃的……一步……”
……
…
紧接着，文乃轻骂一句，随即几乎是吼了出来，声音在雨幕中清晰无比：
“我，华原文乃——十六岁！每个星期一定要吃到肉、米饭、水果、蔬菜！最喜欢的水果是西瓜和柑橘。讨厌黏糊糊的纳豆和各种苦味的料理。最大的弱点就是容易被人挑衅。现在的梦想还没有定下来。——如果你还想知道更多的话……”
她顿了顿，声音里带着不容置疑的强硬，甚至是一丝恳求：
“——就给我撑着点先！顺便一提，今天的事情必须要写在考试的作文里，伟大的同桌大雨天背着你去医院——知道了吗！”
“……嗯。”
凪极轻地应了一声，仿佛一个郑重的承诺。
随后，意识便彻底沉入了无边的黑暗之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