棕黄色的瞳孔微微收缩，眼眸中闪过一丝愤怒，但很快便复归平静。
然而虽然仅仅只是一瞬间，但还是被阅人无数的总秘书长敏锐的觉察。
伴随着桌面上传来的几声“笃、笃”，钢笔尖在记录薄上洇出一团墨迹。老书吏向上掀起的眼皮下压着冷光：
“怎么，你不服气？”
“……”
老书吏微微颔首，双手交叉抵在下巴前，镜片后看不出情绪的目光如尖刀般从洛恩微微胀红的耳尖一直刮到紧绷的肩线。
洛恩非常讨厌这种感觉，尤其对方还是FF社的人。
所谓的FF社，便是由全联盟最高委员会理事会书记处书记长恩维尔以自己为核心所组建的秘密组织团体，成员多为行政要员。
至于FF(Five Friend)有何含义呢？据说是因为恩维尔规定FF系的中下级成员都必须发展五位外围组织成员，并且组织中只允许存在从上到下的的纵向联系，不允许发生任何形式的横向联系。诺兰城乃至整个联盟的许多民间报社都为FF系的人脉所影响控制，进而影响操纵舆论走向，甚至联盟指定官报《真理观察者》就是FF系的喉舌。
但正如同军队中同样缤纷繁杂的宗派纷争那样，FF系不仅本身不能代表联盟整个官僚体系，甚至内部又大体可分为两大势力，一派是在“暮色暴动”中领导推翻卡汀帝国的政务系，他们基本可视为恩维尔的嫡系；另一派则是旧卡汀帝国的技术官僚商榷系，虽然他们大多出身帝国的名门贵族，但新政权需要他们的才能，至少暂时如此。
眼前的老书吏便是后者，在他的眼中，作为昔日皇子亲信侍从的洛恩，却转而害死主人以邀功的叛逆行为无论如何都太过分了。
至于给FF社干活的自己？那是有一家老小要养迫不得已嘛。
“已经没有多余的空缺了，木库鲁是目前唯一可以去等待报道的地方。”
老书吏手中的钢笔突然在指尖转了个漂亮的弧，笔帽轻轻的点了点右侧太阳穴，侧眼歪头露出了个堪称和蔼的微笑：
“你这么有本事，怎么不去找找你们断金会的首领（duce）呢，让他顺便也帮你安插到一个好地方。”
“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闻言洛恩不再掩饰自己内心早已窜起的怒火，黑色的短发被魔力微微拂动，眼神中更是显露出杀意。
“啧”对于洛恩的威亚老书吏却不屑一顾。
“邓肯大元帅前阵子才公开批评你们这些学生总是喜欢拿根鸡毛当令箭，到处嚣张跋扈肆意横行”
“你也不想给他老人家添麻烦吧？毕竟侦缉队就在隔壁。”
真是欺人太甚！
橡木门在身后重重的合上，仿佛见证着洛恩的无能狂怒。
走廊壁上，校长的画像俯视着他，那双眼睛和三年前的血誓之夜时一样深不可测。
地下室弥漫着霉味和酒精逼人的气息。摇曳的煤油灯将十几个灰蓝色身影投在斑驳的墙面上。乌木长桌中央摆放着四只青瓷碗，清水在昏暗光线下泛着冷光。
校长站在长桌尽头，消瘦的面容在阴影中棱角分明。
“我们的事业注定充满艰辛，现在退出还来得及。”
邓肯将军的声音低沉而平稳。
“你们都是我的学生，都有远大的前途。”
室内静得能听见灯芯燃烧的噼啪声，肃静便是最好的回应。
“凡违抗组织纪律者，处死!”
短刀出鞘的声音整齐划一。
洛恩感到刀刃切入掌心的锐痛，鲜血滴入碗中将清水染成暗红色。铁锈味混着酒精的气息在空气中弥漫。
“今日之血，如往日之誓。若叛组织，有如此杯。”
瓷碗坠地的碎裂声在耳边炸开。一片飞溅的碎瓷插过洛恩的脸颊，留下细小的痕迹。
“你留下，我单独有任务给你布置……”
“洛恩！”
直到肩膀突然被拍了一下，洛恩身子猛然一颤，才被从回忆中拉回现实，回头一看是自己在卡茨军校的上铺室友奥利弗。
奥利弗手里捏着政务处处长的委任状，胸前新添的金线刺绣在阳光下闪着刺眼的光。
“断金会的其他人都已经安排好了去处，洛恩你在哪里高就？”
“……”
洛恩不知怎么开口，不久前无能狂怒的经历如今使他面对唯二挚友的询问时，巴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永远都不要出来。
“果然是这样吗。”熟悉洛恩的奥利弗看出了好友的窘境，无奈地摇了摇头，仿佛他早已经知晓了洛恩的结局。
“换一个地方，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
距市政厅10点钟方向两公里开外，矗立着一座由卡汀帝国时代帝都最为著名的翡翠宫饭店改建而来的特殊疗养院，入口处甚者站着哨兵执勤。洛恩自己自然是没有资格进入，但奥利弗的官衔胸章则成为了供二人进入疗养院畅通无阻的万能通行证，没人会去阻拦一位高官与自己朋友的饭局，除非是故意找事。
疗养院的包厢里，水晶吊灯投下冷清的光。
铺着雪白餐布的圆桌上，摆满了由从联盟各地运来的顶级食材，经过名厨的巧手烹饪，化做的一道道精致佳肴。鲜嫩多汁的菲利普烤肉、香气四溢的维斯珀龙虾、色彩缤纷的冰晶珊瑚沙拉，以及卡汀帝国时代专为进贡皇室的拉普拉葡萄酒。
来宾只需轻轻一指，身着身着笔直挺统一制服的侍者便会恭敬的奉上。
所有开销自然记在公账上。
“这些可都是你爱吃的”
“放轻松点，瞧你那苦大仇深的样子。”没等洛恩回话奥利弗倒不客气的自己先开动起来。
打趣洛恩是奥利弗平日最有兴趣的事情之一，但在当最后离去的侍者轻轻遮掩上包厢的缝隙后，奥利弗却突然话锋一转：
“他们说你捅了七八刀，还专门割下了脑袋给校长？”
雕刻着精美浮雕的银质餐刀按压着肉排划过，轻而易举地将其整齐的分为两段。
“？”
“原来是真的？”
不是，谣言为什么越传越离谱？
“是那帮吸血鬼害死了他，我只是没来得及赶去支援！”
洛恩仿佛是突然受了巨大的刺激一般歇斯底里的怒吼，而奥利弗则只是平静的将酒杯中仅剩不多的葡萄酒一饮而尽。
“也算是十多年朝夕相处的挚友，他好像没将你当成过外人吧”
刚享用完盘中佳肴的奥利弗轻捏着素黄色餐巾一角在嘴边抿过，清理掉残剩的酒渍。
“这更令人胆寒，就连我也有些开始怕你了呢。”
洛恩紧锁眉头，像是经历了番艰难的思想斗争，过了许久之后才终于憋出话来：
“这都是……校长的命令，而且那晚我心神大乱喝醉了酒，这才错过了时间”
“我就当没听过这话，你也千万别泄露给任何人。”
奥利弗竖起食指贴住嘴唇，望着洛恩的眼神中满是同情。
“这便是你被撵去木库鲁的原因。”
木库鲁是以发展落后与纷争动乱著称的联盟西陲边疆。
“你自然是证明了自己的忠诚，但其他人可不会这么看。”
“人性经不起考验，洛恩。”
奥利弗叹了口气。
“即使是为了我们的事业。”
“这是腐败，和任人唯亲的腐朽皇朝有什么区别！”
餐桌布被掀翻在地，跌落的瓷碗盘碎裂声炸响，肉液与酱汁飞溅在金海狸皮毛编织而成的地毯上，像一滩刺目的鲜血。
“向我脾气又有什么用呢？”
奥利弗无奈的耸了耸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