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无际的囚笼,无边的黑潮缓慢地向前压进,无法满足的吞噬着融解着,万物同他如薄纱。漆黑的浪潮卷起数层骸骨,骨骼间的碰撞形成海潮的交鸣,无数空洞的颅骨倔强望着天,晦暗的眼窝成了倒映在黑泥上的星。可在这渎神之地上,圣歌却日夜不停的奏响,扭曲癫狂的哈利路亚贯穿这片绝望,又或是最终的疯狂。那一座无名教堂无止尽的飘荡于黑暗,为枉死的灵魂提供最终的救赎,圣洁的辉光将永远庇护这些可怜的魂灵!
斜阳懒懒的透过画室的落地窗,在这晦暗的画作上晕上一层难得的暖意。苏青落下画笔,怔怔的看着自己的作品。
“这是我的作品?不会吧”面对这样一幅妥妥暗黑风的作品,苏青陷入了深层的自我怀疑。
我苏青,阳光开朗大男孩,邻居口中积极向上的好孩子,朋友眼中永远的小太阳,怎么会画出这种一看就是阴暗忧郁,医生看了直呼需要心理科救助的东西。
“不管你是谁,速度从我身上下来”
闻言,一只正在缓缓摸向苏青脖颈的邪恶大手一僵,随后便在空中化出一道白色的残影,因寒冷而冻得跟画上大白有一点手掌迅速贴上苏青的脖子,并且一鼓作气探向了他温暖的背阔。
被这一下摸进衣服,苏青被冰的猛地一激灵,一记无情铁肘就往后甩去。哪怕隔着衣物,他依旧感受到了面部胶原蛋白那充实的弹性。
随着冰冷的消退,一记沉闷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伴随一句经典的国粹,一阵劈里啪啦的声音吵的他耳朵疼。听这声,得了,苏青明白了一切,然后用手指堵住了两只耳朵。
“青,你怎么可以这么残忍,你失去的不过是一点热量,我失去的可是我天才的双手啊,呜呜呜,你一点都不在意我!”
听着这哪怕堵死耳朵也清晰可闻的狗叫,苏青缓缓叹了口气。
“对对对,都是我这个庸人的错,是我打扰我们伟大的天才,二十一世纪毕加索,即将比肩达芬奇的艺术家,惊世奇人吴鸾的创作了。怎么需要我切腹自尽。”
依旧保持着堵耳的姿势,苏青转过头看向吴鸾,随即映入眼帘的就是他脸上那醒目的红肿和在地上滚一圈后的灰尘和沾染的各色染料,活脱脱一个即将登台表演的小丑。
“噗”一点轻微的鼻音从苏青处传来“怎么,我们的天才艺术家,是觉得平面艺术已经没有挑战性了,所以去挑战行为艺术,顺道转职去马戏团当丑角是吧。”
在斜阳的照耀下,吴鸾此时的右脸颊高高耸起,一身白净的棉衣此时沾染上画室八百年没清的老灰与美术生随意摔落的各色颜料,宛如后现代的抽象油画。此时他正装作林黛玉那楚楚可怜的样,可在那不和谐的面部承托下显得如此滑稽。
“你,你你!”
“我什么我,你油画画完了吗,充足复习了吗,为艺考做准备了吗,我们的大天才不会在艺考临近的现在还在无所事事,只会人嫌狗弃的到处捉弄人吗”随即苏青摆出一幅‘崽,全家都对你很失望的眼神’看着吴鸾,叹了口气,轻轻拍了一下吴鸾的肩膀,“没事的鸾,我不会放弃你的,但我们一定要坚持治疗,药不要停好吗?”
在这般嘲讽下,吴鸾的脸色是红了又青,青了又紫。手指倔强的指着苏青,哆哆嗦嗦半天说不出来话,目光滴流一转,撇到一旁的画作上。压抑疯狂的情绪冲扑灭着他愤怒的思绪,像是过了许久,吴鸾狠狠的打了一个激灵,像是被冰窟里提溜出来。
“你,你,你,”话落在嘴边,吴鸾却像是齿轮生锈一般卡住。
苏青见他口吃正准备上前嘲讽一番,却被他惊讶的目光所吸引,随着视线看去,落在自己那一幅绝望的海潮上。不由得老脸一红,可所谓输人不输阵,还是板起面孔,高傲扬起脖子。
“如何呢。是不是在我面前自惭形秽了。”
“你……”不过既然话到嘴边也只是到嘴边嘛,也是能收回的。“一般货色!”随后再撇了一眼后便扭过头去。医生冷哼以示不屑。
隐约中一个十字架浮现在苏青头上,在嫣红在里面缓缓的跳动。“哦,那我们的小毕加索有何高见。”
吴鸾不语,只是一味指着今日画室主题:希望。在光线照耀下,白色粉笔写就的大字反射着细碎的白光,仿佛一切尽在不言中。
“啊这”苏青回头,漆黑的眼眶也望着他,他目光上移,森森的墓堆无言,只是密密麻麻的数量默默环绕被黑潮包裹的小岛。凝望画的全体,黑潮全体为他点了个赞。
坑吭吃吃半天,终于憋出来一句“咱们抛开事实不谈,难道圣光就不能代表希望吗!画它没有错!错的是这个世界!”
本来无风画室中忽地有微风拂过,搅动了他苏青额头前的碎发,在各种说不清的映射下,将那一缕黑发染成了白色,似乎对另一个世界的英灵表达了认同。
吴鸾看着他那一幅理不直气也壮的样子,竟一时无语凝噎。轻扶额头,不再想看眼前这场闹剧。
“既然你这么认为,那就和老师说去吧。”
说罢转身回去完善自己的画作了。
“好兄弟一起走!鸾,我相信你不会抛弃我的是吧!”
跟在吴鸾身后,苏青不住的学着苍蝇开始搓手,期望吴鸾能够舍命陪君子。毕竟,来自老师眼镜反射的寒光在脑海浮现,以往的惨痛教训还历历在目。不能只有我一个人死!不怀好意的目光瞥向吴鸾的背影。要不找个机会,我一桶水上去。苏青在背后阴暗的想着,看向吴鸾的颜色愈发不善起来。
在苏青在后面胡思乱想的时候,吴鸾已经回到了他的座位前。
连天的赤色里,一抹青色傲慢的闯进这片天地,眼眸的一点白冷冷的看着地面的众生百态。接天的火焰在祂翅下垂落,在地面带起接天的青炎。生命何苦,只能在火焰挣扎,嚎哭,直至最后的一抔焦土。回应他们的只有那一点白的冷漠,高傲的青鸾永远耸立在天地交接处,焚烧一切物质,换得大地白茫茫一片真干净!
“好兄弟!”
吴鸾沉默,吴鸾试图反驳,吴鸾被自己的画击沉。
“不是这样的,你看嘛,这其实是神鸟妄图拯救世人,希望通过死亡给予世人最后的温暖。”
眼见苏青脸上的笑容愈发温和,以及在苏青看不见的地方,镜片反射的冷光愈发刺目。吴鸾的眼神愈发空洞,到最后露出一个释然的微笑。这不也挺好的吗。
一双满是岁月痕迹的大手缓缓搭上苏青的肩膀。“看来你们俩速度挺快啊,这就开始闹腾了。让我看看你们俩的作品。”
随后推了推自己的眼镜,镜片上的反光映照出二人心虚不已的模样。
老师将目光放在青鸾的作品上,连天的青光很明显给了他不小的刺激。端着保温杯的手开始微微颤抖。嘴唇哆哆嗦嗦半天也没说出来一句,深深的叹了一口气后,就向苏青的画前走去,希望苏青的画能带给他一丝宽慰。
但很明显作为画室双恶霸的苏青也不是什么善茬,一个个骷髅那无声的绝望让这位年过五旬的小老头不得不取下眼镜仔细擦了又擦,回头凝视自己落下的希望两个大字。千言万语汇在嘴边,最终说出:“你们俩有天赋是好事,但是吧我们要用于实际上,落在一次次的成绩上,你们俩现在这样……”
话说到一半,看着眼前这俩一个低头凝视脚尖,仿佛地上有什么绝世名画,一个抬头看向天花板,妄图从天花板上的大白里悟出宇宙真理。他感到他那不争气的心脏跳了又跳。摸了摸自己随着年龄越发显得光亮的头顶,何必跟自己过不去呢。
“你们俩今天全部零分,画不对意,你,苏青今天画室的卫生清洁就交给你了。”
顿了顿,看着在一旁幸灾乐祸的的吴鸾,开口到“至于吴鸾你,你不是说你的画是代表希望的吗,我希望明天能看见你对这一片画关于希望的解说,字数要求不少于两千字。我相信你可以的吧。”
看着这俩如吃砒霜一般美妙的脸色,小老头的心情也愉悦起来。慢慢品了一口保温杯里的红枣枸杞茶,感受茶水里甜滋滋的味道,甩了一下自己仅存的秀发,果然这人到了中年就是得对自己好一点啊。
留下跟打了霜般茄子一样的两人,暖人的夕阳与二人那同死灰一样的构成了一幅标准的明暗对比图。
惨白的月光悄悄爬上画室窗的边缘,带着祂无数的眼默默凝视着在空荡室内的渺小三维四足兽。
在同一样眼中没有了高光的吴鸾告别后,苏青便开始了他辛勤的劳作。终于在天空中最大那只眼正对他之前结束了一天的忙碌。
将最后的石膏像挪回原位后,苏青长舒了一口气。挺起腰揉揉自己酸胀的肩膀。
“月圆之夜吗,真好啊。”
血的奇迹滴滴答答,通透明亮的眼珠沐浴着皎洁的月光,安置在美人娇艳的头颅上。蛇信子一般灵活鲜艳的舌头被温柔的塞入天鹅一般修长白皙的脖颈,遵循黄金比例的身材与其完美适配,根根同水嫩白葱一样的手指隐忍遐思,仔细聆听还能听见那健全的心脏在胸腔中闷闷作响。
统合了一切之美的躯体,我赞美您,您是超凡,是钥匙,是天堂的台阶!
一双粗糙,被风霜折磨的不像样的丑陋大手抚摸这面前这完美的胴体。“还差一点,还差一点,……”幽邃的目光透过明亮的双眸,看到美人眼珠背后空洞的颅骨,“月圆之夜吗,真是一个好兆头……”
苏青缓缓闭上画室的大门,将一切留在了黑暗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