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经两个月了吗？时间还真是毫不留情啊。”
虽然莉莉安并不需要任何医疗措施，只需要把她的身躯碎片摆到床上就可以缓慢复原，但自知没有控制住自己的格雷亚还是尽量将她的血肉贴合，再缠上绷带简单固定断裂的颈椎，尽力让那个一直沉默不语的家伙能够早一点满足外出的愿望。
幸好少女的恢复能力足够惊人，只是几天晚上的照顾，那具险些被格雷亚弄碎的身躯便恢复了行动的能力，不过作为不珍爱身体的代价，莉莉安刚刚掌握的行走的本能再次丢失，见证这座城市的计划更是遥遥无期。
“抱歉，格雷亚，我不该故意点燃你心底的贪欲。”
“虽然你只是为自己的悲惨而悔恨，但我不在意，请记住以后只能称呼我的名字，不要加上其他的称呼，毕竟对于你我仍不能完全支配我的欲望。”
“好的，格雷亚……说起来，猫先生已经整整一周没有出现了。”
“他的本事比你大的多，说不定哪天的梦里他就在默默地观察你。”
“猫先生说他厌恶我那种血腥残忍的快感，从来没有出现过。”
“情有可愿。”
对自己狩猎幸运儿，切割加工储存食材的善意行为完全忽略的格雷亚先生毫不犹豫地表示赞同，全然不顾即使一向没什么太强烈表情的莉莉安轻抿嘴唇，如果熟知东洲联盟语言的话，一句“我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多半已经冒了出来。
虽然格雷亚大人也确实称不上什么“人”，但还是要学习他这种积极融入人类社会的行为呢。
“你们还是那么无趣啊，为什么总是要尝试变得和人类一样？不如学习我，呃，尝试一些不同的有趣的身份。”
二楼的窗户突然打开，有些低沉但充斥着宿醉气息的话语打破了两位间那份很是常见的沉默，伴随着窗户发出了被重物碾压的呻吟声后，一只毛发有些凌乱的黑猫露举起自己的爪子，和他们熟络地打起了招呼。
“下次从客厅的窗户进，不要打扰莉莉安休息。”
“喵？今天是我看到你在家里，要不你给我几个胆子也不敢靠近这个只有外表人畜无害的家伙！”
意识到莉莉安也在好奇地听着它说话，黑猫轻咳一声，然后便是一阵头晕脑胀瘫倒在地板上，然后仍然坚强地改用莉莉安能听懂的西方语继续着刚才的话题。
“你知不知道给我留下了多大的心理阴影……要不是我强行搅乱了她的梦境，就差一点我就被梦游的莉莉安小姐吞下去了!这具人类的躯体是怎么装载如此之多的猎食武器的！”
“基因，凡是生命无法解释的谜题都交给神秘的基因，无论是躯体或是精神，这就是属于这个时代的定义。”
黑猫躺在地板上，有些慵懒地望向十分认真做起解释的格雷亚，随即发出了有些凌乱的笑声，以及借着酒劲带上了几分莫名的感慨。
“太对了，格雷亚，你终于理解了这个世界的本质，个人，集体，甚至国家都有他们存在的意义，但无论文明是否存在，寄居于生命的承载着过去与未来的基因永远书写着这个世界最本质的真实。”
“可人类从不明白这一切，他们臆想出来神明，又自我封为神明，也许爱与希望被祛除并不会把这些家伙怎么样，但欲望的深渊却永远等候着那些狂妄之人的到来……呵，抛弃希望不会登上天堂，但沉溺于欲望必将坠入深渊。”
“所以人类承载了两次空前绝后的灾难，第一次灾难抹去了人类膨胀的欲望，改变了他们腐朽的精神，第二次灾难则赠予人类失去已久的希望，掩埋了所有陈旧的身躯。”
“很壮烈不是吗？正因为他们度过了这些灾难，所以人类传承至今，塑造了无比宏大的文明，学会敬畏传承着力量的基因，学会面向纯粹的更好的未来……”
“嗝，不过进化的道路怎么可能一帆风顺，也许就在不久的将来，又会有不知终怎样的命运等候着他们……是怎么样的结局，也与我们无关了吧……”
讲述的故事渐渐淡去，伴随着黑猫先生再次坠入未知的梦境，传承了不知多少岁月的人类文明的过去也凝练为一场进化的旅程，驶向不知何方的结局。
“比我们这种失去过去，没有存在的意义的生命已经幸运许多。”
不知为何，面向着外面来往的车辆与行人，对于这份属于人类的繁荣，格雷亚竟然产生了一丝难言的落寞，来自于精神深处最为原始的哀伤，仿佛那段夹杂于时间长河之中的记忆仍在唱响飘渺的悲歌。
悬挂在胸前的紫色水晶也不知何时亮起了微弱的光芒，它折射出一番番不属于现实的景象，模糊而虚幻，却又将属于格雷亚的过去书写在那份永不磨灭的对于过去的贪婪之中。
“想出去走走吗，莉莉安？毕竟在我们找到归路之前，都要寄居于这个不属于我们的世界。”
虽然给他们讲述了精彩的故事，格雷亚依旧没有一丝情感地随手把那只喝醉的黑猫扔到客厅的沙发上，然后与因为即将逃脱禁锢而兴奋地倒在地上的莉莉安相互对视，再次陷入无言的沉默。
“……”
“忘记你躺了接近两个月几乎失去活动能力了，但假期不应该被浪费，随便选一块你的血肉，把你的一部分意识内敛在里面。”
“那个……这样做真的很难为情啊……”
“这个世界已经失去了灵魂的概念，算不上什么灵魂的交融，如果你想出去的话，就按照我的建议来做。”
“我明白了。”
恢复了不少身体本能的少女有些笨拙地挽起覆盖着雪白肌肤的衣袖，显露着可以印出血管的左手腕，右手刀刃轻抹，将手背连带着皮肤的一块血肉极其熟练地割下。
露出的结缔组织和骨骼迅速沾染上鲜红的痕迹，被抽离了意识的身躯也颓然地倒在床上，自动维持着修复损坏的本能。那块蠕动的血肉被格雷亚轻轻捧在手心，仿佛它本就是他失去的一部分，在格雷亚的引导下，明显更加白皙的组织与他的左手背拼接在一起，染上了和他的肌肤一样的颜色。
［这就是精神交融的感觉吗？格雷亚，快让我链接你所有的知觉，这种坠入无边黑暗的感觉并不好受。］
莉莉安的声音有些空洞地在他的脑海中响起，由于另一种意识的存在，尚未习惯这种阻碍感的格雷亚只觉得自己的感知都变得迟滞僵硬。
但由于他对于躯体的每一寸都有绝对的支配权，除去开放的感知权限，寄居其中的莉莉安并不能干涉他的任何活动，但对于她来说，足以感受到运动的快感，也算是对她两个月床上生活最好的奖赏。
“我的左手融合了你的血肉，也具有了部分食欲和吞噬的能力，如果可以支配你的意识，你的一切都将与我化为一体。”
［格雷亚真是克制，其实你随手就能让我被你的精神压制，比起我单纯的“吞噬”，你更接近于“支配”，对于自己所有物的支配。］
“并非只有所有物，真正的贪欲同样渴求支配一切非我所有的事物……我们出发吧，虽然是周末的假期，但我也得顺手解决几件额外的委托。”
［委托吗？我可以品尝到新鲜的血肉吗？直接把我扔出去也可以哦。］
“只是一个寻找所需物品的委托，唯一麻烦的一点在于那件污染物在谁的手里。”
［快点出发！］
今天的天气坏地离谱，本就黯淡的阳光被黑云彻底遮蔽，只有不时变得狂暴的雷阵雨更是为宛若黄昏的街道带来唯一的闪光，外城区的街道不算宽裕，只有几条直通中心城区和部分管理较好的道路允许汽车通过。
当然用电的电动车和燃烧蛋白石的机车才是下城区畅销的产品，足够方便，便宜快捷，唯一麻烦的一点就是号称“工业白色血液”的蛋白石或者说欧泊被无限重工集团限量供应，虽然价格不贵但供小于求。
“属于人类的智慧，对于矿产的开发，不过据我浅显的生物知识了解，这并非传统意义上的矿物，而是名副其实的‘蛋白石’。”
［这么神奇？难道是在尸体上长出来的矿物吗？我似乎听说过蛋白质是生命重要的组成部分。］
“那场引发基因异变的灾难功不可没，当核酸变异成其他的模样，第一个改变的就是所创造的蛋白质，其次才是由蛋白质组成的生命……
其中的知识我也不清楚，但这个世界的蛋白质已经异变成改变自然循环的程度，更有活性的部分析出白色的晶体成为蕴含能量的矿物，在人类的利用下重归于水与气体。
按照黑猫的话来说，基因改变了蛋白质，蛋白质改变了文明，它提供了支撑工业的燃料，改变了人类的躯体与生命，推动了生物科技的发展，重塑了整个被灾难击溃的文明。”
宛若神明的恩赐，宛若传说中被重塑的世界。
雨后的街头异常萧条，除去昏暗的仍在闪烁的灯光，昔日随处可见的摊贩也不见了踪迹，唯有几个没打伞的行人匆忙跑过，溅起一摊水花，和愈加密集的雨点混在一起，扬起独属于暴雨天的白烟。
还算整齐的楼房，年久失修的道路，灌满雨水的坑洞，已经被暴雨中摇摆的野草，像往常的日子里一样，被初秋的雨水淹没，等候着阳光重新穿透灰色的云层。
但就是这样狂暴飘渺的暴雨之中，仍有一道披着昏暗灯光的身影寂静地行走于街道之上，合身的西装早已被雨打湿，唯有那把黑色的雨伞掩盖了他的面容，也再次将他与普通人的世界分隔开来。
机车的嘹亮歌声突然冲破了雨天的寂静，硕大的轮胎扬起大片的水花，引得一旁路过的行人纷纷躲避，可车头大灯闪亮到刺眼的光芒也干扰了他们的判断，没有一个人可以干净地走出这些机车族前行的道路。
“都她妈给我让开！兄弟们加把劲，货送到纠就结尾款喽！”
“有病是不是？这帮饶人的玩意……”
机车上披着黑色风衣的人不屑的回了一下头，骂骂咧咧地向雨中吐了一口痰，若非正是执行老大的委托，他早就拔出腰间的非法武装给那个嘴不干净的家伙一个结果，反正最近中心区不太安稳，连带着管理外城区的条子都少了许多。
纯净的欧泊在反应炉中飞快地水解产生庞大的能量，推动着发动机的转动，包含着大量水蒸气的尾气与暴雨交融在一起，很快消散不见，唯有隐没于黑色风衣之下的身影似乎颤抖了一下，但被雨水打湿的身影又很快恢复了安静，在机车的咆哮中掠过狂风暴雨。
“如果你们没有阻挡我的旅途，我也许会和你们一起感叹雨天狂飙的快感。
不过很是可惜，你我并非同类，我平日里也仅仅是为了适应规则。”
［给我两分钟时间，这具躯体还是太脏了，我需要处理一下。］
披着黑色西装的男人点了下头，不顾那具被自己压在身下的躯体仍在颤抖，他已经紧握住机车的车把，踏下象征着前行的油门，追随着这伙被他选做目标的幸运儿一同前往委托者的额外目标地。
“我有些难言的兴奋了，莉莉安，我们遵从人类的规则生存，但那些无法抹除的欲望却是我们最终的归宿。”
黑色风衣下的躯体已经不再活动，仅剩的知觉被莉莉安的意识轻松钳死，并对这具躯体进行自己的加工，没有必要存在的部分也被加工者随手享用。
与格雷亚的精细风格不同，平日里总是沉默冰冷的少女反而更为简约粗暴，才刚刚链接到大脑中枢，莉莉安就直接在大脑的每一寸神经元中填满自己的意识，任凭这位先生即将消散的意识释放着最后一阵强烈的情绪信号。
“细心一点，我们还要应付接下来的战斗，记得不要弄的太残缺。”
“其实对我来说所有食物是没有太大区别的，但既然格雷亚说了，我就勉强小心一点。”
“这里的事情不在我的掌控之下，我也不必压制积攒已久的压力，对于不属于我的事物……呵。”
轰鸣声和雨声混杂，再加上雨天驾驶机车的人本就应该专心目视前方，根本没有人发现最后面的一名成员已经换成了正在压制愉悦心情的陌生人，还有一道惬意地以扭曲的方式藏在他脚底的身影，正在满怀期待地等待着最后一幕的到来。
“你最好对我留一点心思，善良这个词从未与我沾边，太过依赖我的存在，很容易被未知的恶意吞没。”
“没关系，我已将自由支付给你，接下来的路程我也不会离去，死亡又能如何呢？”
剔除了包括男性标志物在内的一系列无用的组织，莉莉安也近乎保留了他的容貌和身材，只是脸上属于上任主人的皮肤已经被撕裂开来，另一张略显苍白的还沾着血迹的动人的脸庞显露出来，扬起头来对着专心驾车的身影挂起了一抹微笑。
虽然不知道我为什么能叫出你的名字，但无论过去的我们是跨越生死的仇敌，还是链接灵魂的挚友，在这个不再属于我们的世界，我也会去尽力寻找我们所失去的过去。
——更不用说永远压制着贪欲的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