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它仍在试图影响我的记忆，尝试把它的存在从我的记忆中抹除。
我也能感受到它在为我的寄生而哀嚎，这支钢笔已经拥有了一定水平的智慧，但还不成熟，它的意识没能对我发起的扰动及时反击，直接葬送了它逃脱的希望。”
能够支配他人记忆的使者，反而被困顿于眼前的记忆之中，这番荒谬引得经常表扬自己能够压制欲望保持理性的格雷亚不禁露出了一丝讽刺的笑容，若非那支“钢笔”为了逃离不断施加影响却引起了记忆的缺失，以莉莉安的性格多半也不会在意这些人揣着一根钢笔有何用意。
“说起来，我亲爱的雇主，您的计划进行到什么程度了？不过既然你只交给我那些计划的片段，我也没什么必要给你提示。”
［头好晕……格雷亚，你下次不要总是这么弄我，我现在特别害怕做噩梦，尤其是那种满是黑暗空洞的梦，我真的会半夜惊醒。］
眼见格雷亚的神情再次放松下来，莉莉安也抓准了机会，趁着他的脑海里产生了些许小人得志般的喜悦，便像旧时帝王身边的亲信一样诉说着耳边的谗言，以满足自己的小小目的。
格雷亚也自然听懂了她那点太好猜透的心思，只是不由得感叹她那有些低沉但轻柔温和的声音，再加上她平时里对外面展示的那副温婉动人的样貌，恐怕莉莉安凭借自己也会很轻松地在人类的城市生存下去。
当然，前提是得遇到自己，学会那些生存于人类社会需要的技巧。
“如果你真的能压制住自己的欲望，我就能放心你不死在净化者手中，日子还很长，我们还有很多时间去实现。”
既然莉莉安没有选择离去，那格雷亚也不是什么薄情之人，虽然他总是下意识地将莉莉安视为自己的所有之物，但也从未关闭那扇给予她自由的大门。
除去身为陌世的同胞的情分，他也并不讨厌表面冷漠寡言，实则真挚温和的莉莉安，实际上她比自己更容易融入人类社会，前提是能够稍微压制一点她那对于人类来说有点恐怖的食欲。
［格雷亚，你在想什么，你还没给我答复呢，下次不要突然封闭我的感知了好吗，好歹让我有个准备。］
“可以，但如果你失控了，为了我的身份安全我可能真的要亲手杀死你。”
“我们的任务结束了，剩下的祝他们好运，回家。”
两道身影就此离去，剩下的雨水则帮助他们完成了所有的善后工作，有关于指纹血迹等一切痕迹都被大自然的变化轻松抹除，唯有一辆辆倾倒在地的机车和他们残破不堪的驾驶员依旧淹没在这片废墟之中。
即使灾变之后人类文明收缩为一座座巨大的巨型城市，用于承载巨量的人口防止自然灾变的冲击，但说句实话，每座巨型城市承受的最多次的袭击可不是野外异变的生物集群，也不是所谓的天灾，而是来自西方世界的恐怖活动。
所以临近东边海岸，位于东洲联盟中心的C城其实并没有多少力量驻守建成的城市边界，毕竟真正的远程重型武器来袭，还是要靠更高级的能量护罩和强电磁场拦截含有大量金属的弹头。
“所以我才喜欢这帮黑色的东西跑的越偏远越好，最好都死在这种地方，我也能少做很多工作。”
尽管外城区的监控系统根本不具有任何实质上的作用，最后还是多亏了由净化者们亲手安装的一些装置确定了这支运送队伍的痕迹，从第三区一直前往交界线，这么看也不是正宗的运送路线。
但梦境还是来了，毕竟他也了解这群龟缩于下城区什么都敢尝试的组织们，虽然平日里温顺地很至少明面上大家和谐相处，可毕竟C城并非那个财团的主体城市，真涉及家族斗争铤而走险不无可能。
但还是差了一点，他们没有观测到任何大规模的其他组织的动员，想要伏击这支包含四名基因改造者的大型队伍，人数必不可少，除非……
“喂！这里是白雾！梦境收到请回答。”
“我在，第二目标车队已经被找到，被不明势力歼灭，没有发现PIL—56的踪迹。”
“……我再确认一次，梦境先生，你真的没有发现任何PIL—56的踪迹，而非忘记了这串符号代表着什么？”
“名为‘记忆的使徒’，我们已经追踪一周有余的精神类污染物。”
“目标确认丢失，梦境，迅速前往第五区集合，我们还有最后的机会，郑梓晨的位置还没有发生变动，这份行动总得有点成果。”
“随便你，我马上赶来。”
有些不满地踢了地上的尸体一脚，本就接近断裂的关节也发出沉闷的摩擦声，已经被雨水泡肿发白的断肢随即飞出，落在了一名正在检验伤势的队员的身边。
不愧是直属于东洲联盟委员会的净化者成员，只是一个瞬间，被惊扰到的成员已经拔出武器做出防御姿态，然后迅速挥出一刀砍在那根手臂上，放在实战中，这份反应力也足够斩断偷袭者的咽喉。
“不用害怕，我只是有些头疼，记录下数据吧，然后去和白雾队长的一队集合。”
再次踢了几下那些无名的尸体，梦境也有些难以想象到底是什么样的战斗，才能产生如此残忍血腥的打斗现场。虽然血迹已经被雨水冲刷干净，但从尸体的切割程度也能看出来，他们已经完全丧失了勇气，被对方压倒性地屠杀殆尽。
子弹在胸口开洞，被动能创的四分五裂，精准地抹脖开膛，以及被不知道什么样的钝器强行贯穿撕碎。
不过他的目光还是落下了最为骇人的一具尸体，缺失许多组织，留下大片被强酸溶解一样的粗糙伤口，面部更是惨不忍睹，被撕开的已经肿胀发白的脸皮，包裹着许多难以分辨部位的肉块，好像被扔进了搅拌机里切割旋转，又随意地混在一起覆盖在白色的颅骨之上。
剥开那些被绞碎的血肉，梦境隔着一层防护外来毒素的手套材料，细细摩挲着周轩显露出来的颅骨，质感光滑，没有一点被外力破坏的裂痕。
“麻烦了啊……是对血肉渴求的畸变类分化者，还是单纯沉浸于汲取血肉的杀人魔？不过对方的精神还是清醒的，十分挑剔地选取营养更为丰富的组织，而且是先消化再食用，这种莫名的仪式感，更想是让自己更加享受这种快感……”
精神类分化者的可能性不小，不排除带有精神洁癖的生理类分化者存在的嗜好，而且这种来自于血肉深处的恐惧感……一名经过无数次精神状态考核的净化者成员的身体只是看到了这副场景，就产生了一些难以抑制的本能反应。
是个比“记忆的使徒”更麻烦的存在，如果真的是罕见的失控的精神类分化者，而且专注于觅食血肉，那我们最为东洲第三大城市的C城的危险系数又得上升一个高度。
“我们走吧，各位，这些就交给后勤解决了，或者干脆让他们回归自然。”
披着多模块集成化的专业防护服，提着刀剑扛着枪支的身影们也直接登上了一辆辆外表很是朴素的实则被精密改装过的高功率机车，排气筒里升腾而起的水蒸汽和经过降噪处理的引擎声混杂一起，在暴雨中掩盖了前往下一处“病变地”的净化者们最后的身影。
“他们应该已经离开了，我们应该没有留下太过明显的印记。”
格雷亚淡淡地为自己的胸口抹上人类提取的那些小玩意，什么莫匹罗星和红霉素之类的药膏也没什么忌讳地直接涂在一起，毕竟以分化者的角度来看，是药三分毒的那点毒还是有点不够用的。
“莉莉安，你最好真的能把这堆战利品全部喝完，虽然我对摄入这些东西没有意见，但我还是更喜欢人类的食材塞满冰箱。”
“放一千个心，我不会让这些血液烂掉的，这可是基因药剂改造过的心脏里提取出来的血液，营养成分相当丰富，我实在犹豫啊，是冷冻呢还是固化保存呢……”
“我觉得以人类的伦理道德来看，虽然不是直接食用人肉，但储存他们同类的鲜血也是有点恐怖的，要是被陈先生看到怎么办？”
没有一丝感情地否决了莉莉安想把鲜血二次加工的设想，格雷亚也懒得在意莉莉安脸上的失落，只是自力更生地包扎好伤口，准备找几件家居的衣物再去认真烹饪将近的晚饭。
幸亏她也喜欢直接喝血，省了我刷洗锅具……从人类对这种事情的抵制程度来看，真要这么干过还是换一套新的锅具为好，我还不想被警察以食人魔的名义找上门来结果发现是异种罪加一等，总得继续以人类的模样生存下去。
“那我还是得简单处理一下吧，弄成看不出来看不出人血的模样就行了。”
“做成血块更好，虽然味道有点变化，成分还是一样的，做法上互联网上查一下就可以了。”
“格雷亚，我真的已经有一种你是人类的错觉了，你已经学会熟练地运用人类的工具了，我连日常和他们用东洲话对话还做不到……”
“那是你一天天都想着怎么吃，没有心思学习新东西。”
毫不留情地再次揭穿了她那明知故问的原因，格雷亚低头看了一眼自己被白色的绷带缠满的胸口，感觉再套一层衣服都没什么区别，便直接显露着这一身肌肉分明的健美躯体走向了厨房。
“莉莉安，你去把那根钢笔放好，客厅里有一小瓶我的血，直接把他插到里面去就好，被时刻干扰的意识是无法专注于他人的记忆的，以及……”
它对你的效果是一样的，想求折磨就尽快品尝。”
莉莉安的红色眼眸眨了眨，并未真的去作死一试，而是十分谨慎地拿起那瓶颜色有些深沉的猩红色血液。可即使只是一瓶血液，莉莉安也有了些微弱的紧张感，产生的并不是与生俱来地在对鲜血的食欲，而是对于危险事物本能的恐惧。
越是接触格雷亚，便越想屈从于他的贪婪，将血肉乃至生命都狂热地奉献给执掌他们的主人。
即使精神类分化者身躯强度不高，没有直接恐怖的攻击手段，也依旧被视为最为危险的一类别，毕竟每个人的精神都异常薄弱，唯有意志唯一一道屏障阻止着无声无息的精神攻击。
格雷亚如此，“记忆的使徒”如此，身体机能恢复后的莉莉安也是如此。
不过阔钝和精细的区别。
“蛋白质的活性异常提高也产生了很多奇观，赋予无机物生命就是其中之一，只要这件物品能够包容分化者那顽强的中枢或者基因序列，它就有可能异变成拥有意识的污染物，保留着基因深处的一些能力。”
“甚至只要你能驾驭不同基因序列排斥的不良反应，它也能赋予你相应的能力，也不乏与污染物深度结合获取力量的例子。”
有些淡漠的声音突然打断了莉莉安的思考，每天都在努力压制贪欲扮演顾家上进年轻人这一身份的格雷亚还是选择走进了大厅，边为她解决疑问，一边注视着莉莉安抛弃思考，依靠身体的惯性将那支钢笔塞进装满鲜血的容器。
然后“记忆的使徒”对于她的干扰就充分显现，莉莉安只感觉大脑里似乎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然后就发现自己怀抱着瓶子不知道在做什么，直至格雷亚伸出一根手指，似笑非笑地指了下脑袋给予提示。
“所以这就是我让你压制欲望的理由之一，也许放纵更为强大放肆，但却难以抵挡攻击心灵的手段，一旦破开意志的防线，我们必将坠入深渊。”
“我……好吧。”
也感受到自己根本没法对抗精神类攻击的压制，莉莉安也下定决心快养好身体，开发自己的精神类攻击手段，格雷亚能借助自己的贪婪支配其他意识，我为什么不能依靠我的食欲激发对方的饥饿？
“那等我能够压制食欲，你要教会我如何有效攻击敌人的精神。”
“不用着急，我会教你的，现在你也就能激发对方的食欲，而我却能把这份欲望转化为更加深刻的影响……”
“格雷亚，你怎么话这么多？再不去做饭一会陈老头就要来了，我先去帮你切菜！”
莫名其妙地看着某人跑进厨房的身影，格雷亚眼眉轻挑，怎么也没找出自己那句话说得太过分，只能故作镇定地随手把盖子拧好，再把这支可怜的污染物扔进了储存着预备粮食的冰箱。
烧开的水散发着滚烫的蒸汽，不知名的调料也将菜品染上美食的颜色，不止收获颇丰的莉莉安兴奋着处理着下一道的蔬菜和肉类，就连那张一向淡漠的脸庞也露出了一丝满意的笑容。
如果不去在意自己近乎撕裂心脏的狰狞伤口，这也算是一个圆满的周末。
至于雇主和净化者？祝他们好运。
“小雷，小安，我就是来收个房租你们弄这么丰盛干什么？你看这是我给你们买的礼物，这可是我等了一下午才买来的新鲜鸭肉！还有鸭血可以炖汤。”
“陈叔客气了，但鸭血我们都不吃，鸭肉我收下了，鸭血您就自己留着做饭吧。”
“哎，小雷你怎么不问问小安，我看她可不太想要退回去啊，哈哈哈哈!”
陈远行也没客气，夹起一块红烧做法的淡水鱼肉细细品尝，随即被这细嫩鲜美的口感深深折服，直呼莉莉安一天天过的好日子，有这么优秀的大厨天天给她做饭。
“话说啊，咱们外城区不知道怎么弄的，最近又放出来什么口风，说是中心城区的大家族对老式的那种用墨水的钢笔很有兴趣，出大价钱收藏。”
陈远行望着窗外渐黑的夜幕，不由得感慨最近的破事越来越多，说不定哪天内部来人，又把这块封上三天弄个宵禁令，他连出门溜达都走不了喽。
“我也这么觉得，”格雷亚刚把因为折腾了一下午加一晚上精神实在扛不住的莉莉安送回了卧室，餐桌上只余下眼里满是沧桑的中年房东与同样深邃的年轻人聊起一个个有趣的话题，老陈幽默，小雷现实，倒是相谈甚欢。
“要是宵禁的话，回家晚的就买不到晚饭了，宵禁还真没是什么意思，倒是把宵禁的源头清理一下比较好。”
“哈哈哈哈，小雷，你上外面可别这么说，你别瞅这个那个黑社会老大趾高气扬的，没有身后那点关系什么也不是！你刚来那会黑龙社不是要找你报杀他兄弟的仇吗？结果不还是没来吗哈哈哈哈，早知道我也敲死几个解解气了！”
“是啊，有点碍事呢。”
不过还是不要杀完比较好，不说过程麻烦和其他正当的理由，单是能稳定给他产出网站上的任务目标，还能给他提供释放欲望的快感和莉莉安恢复的补品这几条，格雷亚也觉得他已经爱上了这座人类的城市——
饱含着机遇，记忆，生死和秘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