轰鸣……
轰鸣声。
我的意识朦朦胧胧。
想不起任何事。
我是……
啊,对了……
莉维娅呢?
……
我驱动着眼部的肌肉,强迫自己分开两片眼皮。
刺眼的白光……床,房顶,不认识的仪器在滴滴作响。
医院?但好像有些不对。
站在我床边的人们没有穿着医生的白色制服,也没穿着手术时穿的绿色服装。
他们穿着……芬索洛帝国,我的祖国,我的军队……深灰色的军装。
“一等兵利奇亚,你是否清醒?”
啊……有人注意到我醒了。
他应该身居高位。他的肚子很大,年龄也不小,油润的脸上散布着干枯的皱纹。
莫尔布人标志性的灰白色头发都几乎要掉光了。
“一等兵利奇亚?你是否清醒?”
是……当然,我当然清醒。
虽然头还有点晕,但我的大脑显然已经完全启动了。
只不过,我像是被放进了一个盒子里,完全无法说话,也不能行动。
或许这样说更准确:我完全感受不到自己的身体了。
他们叽叽喳喳地讨论了一会,像是冬天的胖麻雀争抢食物那样,惹得我心烦意乱。
“一等兵利奇亚,你要是清醒就眨两下眼睛。”
早这么说不就好了……
虽然控制眼皮对我来说也有些困难,但我还能做得到。
一下……两下……真累。
“长官,他还有意识!”
“快!输氧气,把他的大脑活性提起来!”
“……”
好烦……他们真的好吵。
我为了躲避声音而闭上眼睛,视线被眼皮挡住,陷入一片黑暗。
我像是在下沉,空气像水一样包裹着我,感觉不太好,稍微有些冷。
但是,不可思议地……沉在水中的触感让我感到很安心,让我想起池塘,还有阳光……
“滴——”
呃——啊!干什么!
刺耳的警报声再次将我唤醒,消毒水的味道涌进我的鼻腔。
好消息是我能闻到些味道,这意味着我的知觉恢复了一些。
坏消息是……开始疼了。
疼,痛。
脖子以下的身体全都在疼。呼吸的时候肺疼,其余的时候心脏疼,手疼,脚也疼。
“他醒过来了。”
大肚子的家伙点了点头,凑了上来。
他糊里糊涂地和我说了一堆。说实话,我没听明白,也没记住。
我只顾着疼了。
但有一句话我听得很清楚。
“要是成功了,能救回你的性命。失败了……”
我果断眨了两下眼睛,同意了这个……我连是什么都不知道的东西。
我都已经瘫在病床上了,恐怕只要医护人员走个神我就会死,情况难道还能更糟糕吗?
我还要去找莉维娅……
我要谢谢她第二次救了我的命。
我还要和她表明我的心意。
等战争结束了,我们可以回到乡下,重新把家里的农场建起来。
我们种麦子,从镇上买火腿,煮土豆汤……
啊……眼皮越来越沉……
我想,我可能要再睡一会……
就一小会。
……
嗯?
我这回好像真泡在水里了。
算不上温热,但也算不上凉的液体包裹着我的身躯。
那些液体从我的鼻腔和喉咙灌入身体,却没有任何不适感,好像我变成了一条鱼。
如果我是鱼,那我为什么还有肺?
疑惑和违和感促使我睁开了眼睛,这一次很轻松,毫不费力。
我好像没有躺在床上……
如果这间房间的形状不是竖起来的长方体,那应该是我被竖起来了。
为什么要这样对待病人?这是什么新的医疗方法么?
但不可否认的是,我确实感觉好了很多。
我能感受到我的身体……每一束神经都在我的感知中。
这种感觉很奇妙……
嗯……比如说,我现在被泡在某种液体里,温度大概是24.7度。
然后,现在是晚上8点43分,第55秒……
很难说我为什么知道这些信息,但我确实就是知道。
我是不是还在做梦?如此流畅清晰的感觉,就好像我的意识直接连接着这个世界。
我抬起手,能清晰地感觉到液体流过我体表的感触。它的流速,给我带来的阻力,我全都能感受到。
我手掌的皮肤贴上面前的玻璃……
我能打破它。
要做么?
“呜——”
我试着开口说话,但显然,人类的声带没办法在水中正常工作,我的喉咙只是传出一阵低沉的震动。
诶?好像有点不对……
我明明被浸没在液体中,为什么不需要呼吸?
不妙……不细想还好,注意到之后就开始有窒息感了……
这里不是医院么……没人注意到我么……
窒息感在加重,像是被别人扼住了咽喉。
可恶……不管了!我现在就要出去!
谁让他们不好好看护病人!医疗器械而已,砸了就砸了。
可现在也没什么工具能让我用,我只能握紧拳头。
徒手打破玻璃……以前当士兵的时候不是没干过。只不过那时候戴着厚重的手套,又是生死关头,根本顾不上疼痛。
医生们似乎很有水平,我的身体比想象中更有力,完全不像是瘫痪过一次。
……应该会很痛。但事到如今,我早就不怕痛了。
砰!
爆碎,飞溅……
我的力气……这么大么?
我本来想着多试几次,只要能弄出一点裂纹,让我喘口气就行。
但飞溅的液体和玻璃碎片却远远超出了我的预料,我甚至能感到玻璃的破片轻轻刮过我的皮肤。
“咳!哈——”
我的身体跌落在冰冷的地面上。地板的温度只有2.2度,看来我昏迷了好几个月,现在已经是冬天。
冰冷的空气刺激着我的鼻腔,我咳出体内的水,大口吸入新鲜的空气。
有其他人的声音,是个女人,我打破玻璃的行为终于被医护人员注意到了么?
可当我终于排空肺中的积水,四处查看时……
没有看到任何人。
“诶?”
嗯?声音出现地太巧了,好像有人在故意学我说话。
“谁!”
不对……不是别人……
“不是吧……”
不是医护人员,不是藏起来的某人……
是我。
“啊?啊——啊——”
我试着发出声音,像是广播的试音那样。果然没错,我听到的就是我的声音。
明亮,轻柔,像是女人,又有点像小孩的声音。
我撑着地面支起身子,尖锐的碎玻璃刺在我的掌心,但既无法划破我的皮肤,也没有给我带来痛感。
潮湿的灰白色长发从我的脑后垂下,搭在我的胸前,贴在白嫩的肌肤上。
嗯……
如果这不是做梦的话……
我捡起一块玻璃,将它用力抵在我的手腕处摩擦。
不疼,也划不出伤口,可我却能清晰地感知到它,甚至能在脑中准确描绘处它的断面是什么形状。
我试着用玻璃片当作镜子,看清了自己的形象:
不认识的孩子……
年龄差不多在十四岁左右,身材偏瘦,但没有不健康的感觉。
很可爱,不过没有小时候的莉维娅好看。
然后最重要的……
我眯起眼睛,扭动头部,玻璃片上的虚像也做出和我一模一样的动作。
这是我。
……
我现在对军部和科学部的那些蠢猪抱有相当大的意见……
蠢猪……呃,也不太对。
我不知道他们通过什么样的手段给我换了个身体,从头到脚,整个换了一遍。
……还是说,他们把我的大脑拿出来……
从技术水平上来说,他们很厉害。
通过更换身体让濒死的人复生,比起科学更像是魔法。
但为什么我的形象是个小女孩?
总不能是为了满足某个官员的癖好吧……
我不敢想得更深,光是想到那种可能性就让我脊背发寒。
话说,这具身体完全不会感觉到寒冷……现在的气温是4.0度,我能从理智上认知到现在的温度很低,但却完全没有“冷”的感受。
我见过一些在战场上缺了手脚的士兵,在退役后会装上机械假肢,几乎能像真的手脚一样活动……
我轻轻捏了捏自己的手掌,指尖传来柔软的触感,皮肤的质感和纹理都无比正常,温度是完美的36.5度……
应该不是机器……吧?
可我这诡异的感知,显然也不是正常人类。
发生了什么……
我之前的记忆不太清楚了,但好像确实有……
啊,对了。那个大肚子的官员,他好像跟我说过什么。
或许这样就说得通了?
嗯……按目前的情况来看,我在战场上负伤,用常规手段难以医治,所以军部就把我当成实验品,进行了某种研究。
而我现在的样子,或者说现在的身体,就是那个“研究产物”。
这样想的话,变个性别也不是不能接受,总比在病床上瘫一辈子好得多。
只不过,我该怎么和莉维娅解释啊……
“唉……”
我感到体表的液体正在缓慢地挥发,不断试着夺走这具身体的热量。
现在是冬天……虽然我的主观意识只经历了几分钟,但冰冷的空气告诉我,现实中已经过了很久。
虽然不冷,但还是先找件衣服穿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