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前的我胆子不算大。
我记得，小时候我们在离家不远的山林里，我和莉维娅，两个人一起去探险。
那天我们走的远了些，直到太阳落山也没有回家。
夜晚的森林很可怕，幽寂而深邃，像一座牢笼。
你的呼吸，你的心跳，鞋底踏在树叶上的声音，虫鸣，小动物细碎的脚步声……
所有的一切都会冲击着你的神经，让你不得放松。
只不过，有莉维娅陪着我。她总是不断地和我说话，让我不必过于紧绷。
可现在想想，她又怎么可能不怕呢……
……
“给我……回去！”
尸体动了。
一只纤细的手死死抵住黑棺的盖子，阻止我重新将黑棺合上。
现在的我早就不是那个胆小的家伙……在战场上，总能见到没死透的敌人。
他们总是喜欢装成尸体，博一个机会。
至于结果……既然我还在这里，那他们一定没成功过。
可是这一次……
我手边没有武器，没有任何能拿来用的东西，甚至没有能够借力的地方。
盖子还是被它慢慢撑起……该死……我的体重压不住它……
既然如此……！
砰！
我迅速松开了与之对抗的手，任由厚重的盖子被推开，沉重地砸在地上。
接着，我不等自己判断接下来的状况，直接向着黑棺内轰出我最大力量的拳头……
“啪”地一声……轻飘飘地。
那个东西……它只是简单地抬起手，轻易地挡下了我的攻击……
就像大人陪着小孩子玩耍一样，轻轻地接住了我的拳头。
“真过分啊……不先和我聊聊吗？”
说话了……
不是尸体么？明明被放在零下20度的冷冻箱里……哪怕现在，我也能通过手背的皮肤感受到它冰冷的手指……
零下18度……零下15度……零下10度……
“你……是什么东西？”
我放松了胳膊上的肌肉，对方也顺势松开了我的手。
我没感受到疼痛，但以防万一，我还是看了一眼我握拳的右手……没有伤口。
它站起身，体温快速地上升，某种像是心脏跳动的声音不断传进我的耳朵，但我却完全没听到它的呼吸声。
“嗯，谢谢你愿意和我说话……”
先是道谢？很有礼貌，也很有亲和力……
但它只在说话前，也就是必要的时候才吸气，不说话的时候就不呼吸……
它不是人类。
“……我是‘自律型战斗辅助机兵’，刻拉维娅。”
“……？”
“……”
非常简短的自我介绍。我和她对视了两秒，但她只是眯起眼睛对我笑了笑，并没有解释更多。
“能……再说一遍么？我不太懂……”
“嗯，我是‘自律型战斗辅助机兵’，刻拉维娅。”
“……”
……能沟通，但是不多。
她刚才说的……“自律型”、“战斗辅助”、“机兵”……这些词我倒是知道是什么意思……
但它们合到一起，真的能变成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女么？
它的外表很怪异……纯黑色的长发，不带一点弧度……还有金色的，似乎会发光的眼睛……
……好像不是“似乎”，它的眼睛就是在发光，瞳孔在不断地对焦。
它在看我？
如果它要对我做些什么，我应该没办法反抗。虽然我可以轻易地砸碎墙壁，但它也可以轻易地接住我的攻击，反应似乎也比我快……万幸的是，它似乎没有敌意。
我思考的时间里，它只是保持着笑容，安静地等待。或许我一直不说话，它就会一直等。
“……你是机器人？”
“嗯……”
它一只手抱胸，另一只手用食指的第二关节和拇指捏着下巴，闭着眼思考了一下。
是真的在“思考”？或者只是装出来的？
“……应该算是。”
仍然没有解释，只是对我的问题做出了基本的回答。
“……你到底是什么？”
“我是‘自律型战斗辅助机兵’，刻拉维娅。”
第三次……但它完全没有表现出疑惑和不耐烦，只是机械地回答着我的问题。
只是一台机器……么？
“如果我想要离开这里，你会阻拦我么？”
我抱着试试看的心态，问出了这个很关键的问题。然后……
“当然不会。”
……也得到了我想要的回答。
本来只到这里就好了……就这样离开就好……
但，不知道是出于什么心理，或许是好奇心，或许是荣誉感，对帝国的忠诚，我又问了一个问题：
“你是兰提斯生产的？”
它将适量的空气吸入肺部，再像人类一样吐出，让气流带动声带，再配合口型发出声音……
“是的。”
……
……
我……
我怎么了？
“啊，你醒啦？”
！！！
一张脸出现在我的视野中，将我吓了一跳。我想要用手臂撑起身体，稍微离远一些……
“……嘶！”
疼痛？
从手臂的肌肉上传来的，并且我的手没有像我所想的那样行动。
“对不起……吓到你了？你现在还不能动……”
它扶着我的肩膀，让我重新躺好。我这才意识到我躺在房间正中的黑棺里，身下是舒适的胶质软垫。
“你的肌肉组件损伤度约为百分之22，距离完全修复还需要70分钟，请你先不要动。”
它像是医生一样讲解着我的情况，并一直用手轻轻搭在我的肩膀上安抚我。
刚刚发生了什么？
现在是4点03分，第6秒，看来时间又经过了一次12点。
“……可以请你详细地、尽可能精简地告诉我，我失去意识……不，我遇到你之后发生了什么事么？”
我需要尽可能问得详细一些，这样才能让它说出更多的信息。只是……
“你真的要听吗……你的状态并不稳定……”
它稍稍与我错开了视线，金色的眼睛不再直视着我……它在为难？这可能么？
我的脖子似乎没什么问题，于是我点了点头。
“好吧……我们……”
它真的从一开始的时候讲起，所以我催促它跳到关键的部分……
“……你向我提问：‘你是兰提斯生产的？’我回答：‘是的。’再之后……”
“再之后你就陷入了不可沟通的状态，开始攻击我，并命令我不许反抗……”
嗯？
“你的肌肉组件似乎在殴打我的过程中受损，为了防止受损情况加剧，我判断需要强制让你冷静……”
“……就用物理手段让你停机了，对不起。”
嗯……
也就是说，我是被打晕的吧？
在那之前，还像个小孩子一样对着这台机器发脾气……
唉……
“我才该说对不起。很抱歉打了你。”
我与它对上视线，那双金色的眼睛与我对视的同时，它也对我展露出温和的笑容。
“没关系，你的机体出力不足以对我造成损伤。”
“……”
它不是故意的，不是在嘲讽我……它只是一台机器……
一台机器……
我刚刚从军的时候，兰提斯王国的主要战力还是步兵，只有较少的机兵用于对抗我们的机兵。
尽管他们的战术更加凌厉，也还是无法抵消装备的差距。
直到新日历1961年，他们拿出了那最恐怖的战争兵器……
战争用人工智能——“征服者”。
我们不知道那东西是怎么来的，不知道科技并不发达的兰提斯为什么能拿出这样恐怖的武器……
我们无力维持边境的战线，只能将战场拖入国内，依靠芬索洛帝国广袤的国土展开游击。
我的记忆就只到1964年后半，那个夏天，那枚炮弹……
现在应该是冬天了，也不知道帝国能不能扛得住……
作为莫尔布人，我和我的民族一样热爱科技，但唯独对人工智能的技术……有些芥蒂。
所以，当一台拥有高度智能的、由兰提斯生产制造的机器真的放在我面前的时候，我应激了。
嗯，这个词应该很恰当，我应激了。
机器，工具，武器……我不该对物品发脾气。真正应该被怨恨的是疯狂的维斯佩尔人，是兰提斯王国的战争疯狗……
这家伙……
我扭头看向它，每当与我对视的时候，它就会对我微笑，就好像它很喜欢我一样……
……这也是设计者的恶趣味吧？
“怎么了？需要我做什么吗？”
或许是我盯着它的眼睛看的时间有些长，它突然俯下身子，凑到我的面前，精致的脸距离我的眼睛还不到10厘米……
“啊……你……你别离我这么近，我不喜欢这样……”
我很讨厌被某种东西占据过半的视野，也很讨厌物体在我的视野中急剧放大。
至于原因……唉……
它很听话地后退了一些，拉开了距离……后退了大约5厘米。还是很近，但至少我能接受了。
我观察着它的脸，愈发感到奇怪。
不止头发，它的眉毛，睫毛，都是黑色，完全不同于我们，也不像维斯佩尔人。
它的眼睛，远看时觉得很温和，在近距离下却是另一种氛围。
它的虹膜是明亮的金色，布满某种细小且规整的结构，瞳孔的颜色是和发色一样的深邃黑色。
它的眼中其实没有任何情绪，我似乎能看见它眼中冰冷的机械结构，与之对视的时候像是在盯着一个摄像头……
呃，好像本来就是摄像头。
这张脸的配色虽然古怪，却显出一种妖异的美感。除了莉维娅外，我找不出第二个比它更好看的人。
就连它的衣服……
嗯？
衣服？
居然是芬索洛帝国军的款式？我之前完全没注意到。但这件衣服的主色是黑色，用金色在领口和袖口做了些点缀……
虽然是现实中完全不存在的配色，但很好看，很适合它。
我撑起头部，看了看自己身上的破布，又看了看它身上规整的黑色军装。
我的衣服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