维斯佩尔人……
野蛮，暴力，愚昧的民族。
我对他们的印象不单单来自帝国发行的教科书，也来源于我在这场战争中的亲身经历。
他们悍不畏死，会毫无意义地顶着炮火冲锋。
他们毫不留情，会死死咬住你暴露出的弱点。
他们不择手段，甚至为了战争的胜利不顾全人类的安危……
我们在战争的初期还会象征性地俘虏一些维斯佩尔人，但后来对待他们的方式却改为了不留活口。
我虽然挪开了主炮，却依然将注意力放在帕丽卡这个维斯佩尔人的身上。一旦她有任何危险的举动，我不介意将她杀死。
纵使炮弹会撕碎她的身体，她肮脏的血肉会污染芬索洛的土地……
拉提亚斯……先生，你该如何解释呢？
我看到他的额头渗出汗水，心率逐渐降低，呼吸也渐渐趋于平缓。
各项状态正常，他没有说谎的打算。
“帕丽卡……是我从战场上捡回来的孩子。”
他似乎打算讲一个很长很长的故事……
我自认是一个耐心还不错的人，或者说，大多数的莫尔布人都有着良好的耐心。
但很不巧，我的耐心不能分给维斯佩尔人。
我抬起左臂的转轮机炮，让炮管缓慢地空转了几圈，发出电机的嗡鸣声。
拉提亚斯的心率因此加快了一些，看来他感受到了我的催促。
“……她是平民，不是兰提斯的士兵。”
他似乎有在谈话中与他人交流眼神的习惯，可惜他的视线只对上了远地点的观瞄装置。
我以沉默催促他继续。
“她……她是为了阻止战争，所以我才让她驾驶机兵……刚才她也能毫不犹豫地对其他的维斯佩尔人开火……”
这些听起来都没什么问题，如果他说的句句属实的话……
身为帝国的军人，我确实没理由将敌国的平民都赶尽杀绝。那现在我就只有最后一个疑问……
“她的编号，怎么来的？”
“那是……”
停顿，眼神飘忽，心率加快……
拉提亚斯先生……你最好不要给我开火的理由。
“是我的队员……已经死了。帕丽卡的机体就是那家伙的那一台，编号也是。”
他的身体没有其它的异样，指尖在颤抖，但躯干仍然保持着正常的站姿……
……他的这种反应对应的是“悲伤”，不是心虚。
合格了。至少在我这里。
哧——
远地点的舱门缓缓开启，微弱的气流声是机舱密封性良好的表现。
“……我选择暂时相信你，拉提亚斯先生。”
我走出机舱，轻巧地落在地面上，感受着久违的阳光，以及……清晰地传进我的意识的泥土的质感。
“在帕丽卡小姐主动做出有威胁的行为之前，我不会攻击她。另外……”
我能感受到他在顶着我看，眼神中充满了不解，一旁还没从机舱里跳下来的帕丽卡也在盯着我看。
卷着沙尘的微风拂过我的身体，我只得用手拽着身上的这块破布，不让它被风吹起。
嗯，我还穿着这块从设施里带出来的破布，而且是只穿着它，连鞋子也没有。
“……请为我提供一身合适的衣服……拜托了……”
……
……
“嗯……这就是芬索洛帝国军的制服吗？”
它将拉提亚斯借给我的军服放在身前，对着自己比划着，像个收到了新衣的少女一般展示给我看。
它适当地模拟出兴奋的样子，但它体内发出的那类似心跳的声音，频率丝毫未变。
“浅灰色的是士兵的制服，将领的服装一般是白色。”
我一边解释着，一边从它的手中轻轻接下这套制服。
灰白色的军装……和我之前的着装略有差异。因为这套是女款，腰部收紧，肩膀处更窄，且配备了“方便活动”的短裙。
方便活动……我持保留意见。这大概又是某个官员的个人兴趣，搞不好也可能是许多人共同决定的。
“需要我帮你更换衣物吗？”
它凑上前，稍微弯下腰，让自己的脸准确地停在距离我的脸15厘米的位置，笑眯眯地看着我。
它还是完全没有距离感，但却好好地记住了我和它说过的话。
“不需要……另外，面对面站着的时候最好和我间距80厘米以上，侧身并排站立的时候间距可以缩短到40厘米……”
“是这样吗？我知道了……”
这次也一样，它乖乖地后退，直到它的脚尖距离我的脚尖正好80厘米。
就这么喜欢贴着我么……
我无视了它，走到床边，开始更换自己身上的衣服。
我先是扯下伴随了我四十多个小时的破布，然后再将这套略显陈旧且不合身的衣服套在自己的身上……
裙子并不难穿，穿上之后的感觉也不错，不难接受。倒是大了几码的鞋子更让我感到不舒服。
有正经衣服穿就不错了，我不该太介意。
我将头发简单地扎了起来，用橡胶圈绑住……
莉维娅不太擅长摆弄头发，我没少帮她整理发型，所以也有些摆弄长发的经验。
不过，在莫尔布人中，即使是男性，大多也会将头发留过耳朵，这当然也包括我。所以大多数人都不会被头发难住。
但这还是我第一次亲自体验到，有一头及腰的长发是什么体验。
挺不方便的，但确实好看。
最后，我戴上帽子，将斗篷挂载肩膀上，按照在新兵营里学到的方式，对着镜子整理好领口和袖口，这才算穿戴整齐。
嗯……
这还是我第一次好好打量自己。
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形容我的外貌……
嗯……大概……挺好看的。
普通地好看，没什么特点，但确实很好看，应该能符合大多数莫尔布人的审美。
我在好奇心的驱使下，对着镜子摆出各种表情，像是个得到新玩具的小孩子一样……
或许是因为现在的身体不是原装的，我不太能将这具身体和“我自己”联系起来。所以即使它和帕丽卡在一旁盯着我看，我也几乎没产生什么羞耻感。
嗯？帕丽卡？
“帕丽卡小姐？你什么时候来的？”
她的呼吸和心跳都有些快，但她是维斯佩尔人，我看不懂她的脸色。
“额……大概……在你戴上帽子之前？拉提亚斯叫你们过去……”
她的视线在我和那家伙之间不断挪动，大概是在害怕我们……
换成我在她的位置，也会对这两个突然出现的陌生人保持警惕。
这可是两个差点杀死自己，并且随时有能力杀死自己的家伙，没人能不产生敌意。
虽然只有一个“人”……
嗯……事到如今，我还算是人类么……这具身体的头颅里应该装着我的脑子吧……
……
……
几分钟前……
“帕丽卡……你……没事吧？”
拉提亚斯先是为那两个人提供了她们要求的衣物，又安排了休息的房屋，这才带着帕丽卡回到自己的房间。
他从抽屉中摸出香烟，用颤抖的双手划着火柴，浪费了三根火柴后才终于将香烟点燃。
……还差点烧到了自己灰色的头发。
“拉提亚斯……我没事。又不是第一次了。”
相反，帕丽卡则镇定许多。或许正如她所说，“不是第一次了”。
“不过她还真好意思说我们啊！明明自己也带着一个异族人！”
她回想了一下那两个人……
一个是身材异常娇小，面色冰冷的莫尔布人，另一个是带着神秘的微笑，种族不明的家伙。
“那个黑色头发的家伙是什么民族？拉提亚斯你知道吗？”
“很遗憾……我并不知道有什么人种是黑色头发的。她会不会是将头发染成黑色的维斯佩尔人？”
帕丽卡摇了摇头，赤红色的卷发随着她的动作摇晃着。
“那家伙的五官和我们完全不像。眼睛也不一样，我们的眼睛是与落日相同的暗黄色，那家伙是明黄色……”
……或者说是金黄色。拉提亚斯在心中默默补上了一句。
虽然他不知道身为维斯佩尔人的帕丽卡对那个人的观感如何，但以拉提亚斯，或者说是莫尔布人的审美来看，那个黑发的女人……
相当美丽。
当然，和她一起的那个孩子的相貌也极为出色。
“另一个家伙也很奇怪，竟然穿着那种莫名其妙的衣服……不过啊，莫尔布人的身材真是娇小。”
帕丽卡一边回想另一个人的样貌，一边用手在自己的胸前比出一个高度。
“感觉……她才到我这里吧？难不成拉提亚斯你算是挺高的？”
拉提亚斯略微抬头看着帕丽卡的眼睛，从那暗黄色的眼睛中，他看到了自己的倒影。
自己的身材绝不算高……甚至可以说是少见的矮小。
和帕丽卡不同，拉提亚斯能轻松地判断同族的年龄……
“那个孩子并非身材娇小，而是年龄小。她应该才十三四岁。”
“十三岁！？那不还是孩子吗！你们……”
帕丽卡惊讶地张大嘴巴，调整了一下情绪才继续说下去。
“你们的高层……竟然让小孩子上战场？而且她还那么厉害……”
“芬索洛帝国的参军条件……年龄大于十二岁，且身高大于140厘米。不过那个孩子确实有点特殊……你看到她的衣服了吗？”
帕丽卡点了点头。那件衣服留给她的印象很深，几乎就只是一块布，中间钻了个洞让脑袋探出来，两侧用绳子系上。
一个女孩子，身上只披着这种东西，连鞋子都没穿，着实不正常。
“我参军很早，见过那种东西……”
“只有几种人会穿那种‘衣服’，战俘、重罪犯、重病患者……”
“以及，那些科学部的疯子，他们进行的那些实验，用到的……实验体。”
帕丽卡认真地听着，在听到有些陌生的名词时，歪了歪脑袋。
“实验体？那是什么？”
“嗯……我想想……科学部有一些疯子……”
拉提亚斯在提起这个话题前，稍微停顿了一下。
“就我见过的，他们试过给人接上额外的两条胳膊，试过把两个人的脑子拼在一起，试过把人的心脏挖出来换一个新的……”
帕丽卡的咽喉动了一下，不自觉地咽下一口唾液。
“但愿……只是我的猜测。不过，可以肯定她不是普通人。你也看到那台机体的动作了，我不认为人类的身体可以承受那么强烈的过载。”
“的确……”
帕丽卡低头回忆着，她也看到了那台机体诡异的速度，以及更加诡异的变向能力。
换成平常的机师，恐怕会被加速度挤成肉酱。
“拉提亚斯……那我们还要不要……”
拉提亚斯抬起手，制止了帕丽卡继续说下去。
“嗯，当然。我们必须集结所有的力量。”
他通过刻意敞开的门缝，用灰白色的眼睛看向那两人所在的屋子，灰色的瞳孔微微放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