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晕乎地下了车,出了站,站在十七区的车站口,我确实有一种自己彻底被燃尽的错觉。
“赵望秋,你……没事吧?”
我回过神来,挪动像是有千斤重的脑袋,看向了面露忐忑的蒋皓轩。
“……嗯,没事,就是感觉有点燃尽了,我们走吧。”
心下叹息着回复后,我强打精神地挺直了背,朝着共享电动车停放点走去。
“哦……”
他弱弱地应着声跟了上来。
各自刷了一辆车,一前一后地沿着熟悉的路线,没多久便到了常青面馆。
“小赵,来啦。”
“嗯,老板,这就是我要来打工的同学,蒋皓轩。”
“蒋皓轩,这位就是老板,你也可以喊谭哥。”
“老板好。”
我相互介绍后,蒋皓轩很是局促地打了招呼。
“唔,不错,这身子骨看起来倒挺有气势的,以前有打过工吗?”
“没有。”
蒋皓轩回答得有些小声,让谭哥有些不满地蹙起了眉头。
“嗯……这样吧,我是个粗人,既然是小赵介绍过来的,那就好话歹话一次说清楚了,也免得让小赵难做,时薪只能先给你按最低的算,从上餐和收拾开始做,最多只能上工八个小时,请假记得提前一天告诉我,连续请假两次,又拿不出合理的原因证明,那也就不好意思了,没问题吧?”
“没问题,我一定会认真工作的。”
“行,待会让小赵带你去换衣服,记得动作麻利点啊。”
谭哥说完却又走向一边,招手示意我过去。
我有些不解地跟着过去,谭哥便压低话音交待起来。
“小赵,前面走的那个,有点懒,所以衣服可能有些味,让你同学忍一忍,下班了带回去洗洗,我会记得给他多算点。”
“好的,谭哥。”
我点头答应后,谭哥瞅着我望了会,接着有些埋怨地在我肩头敲了一拳。
“你小子,别忘了偶尔来吃面哈。”
“嗯,一直以来,承蒙您的关照了。”
“瞎矫情,滚蛋,现在看到你这脸我就烦。”
谭哥气呼呼地说着朝后厨去了。
一边走还一边嘟囔:
“臭小子,还真就说走就走,简直一点都不念情分……”
我只好哭笑不得地挠了挠头,然后带着蒋皓轩去换衣服了。
“哇……这已经不是有点味的程度了吧……”
蒋皓轩很快就有些犯难地瞅着手里的制服。
“还好吧,比较重的也就只是油烟味和汗臭味,谭哥和我说了,让你下班了带回去洗洗,会给你多算点工资的。”
其实真的还好,虽然除了我说的两种味道,还有不小心沾上后有段时间没有清洗的汤汁、油渍和调料,所混合起来的怪味。
但和负责十七区和十八区的外卖员身上的制服相比,这件制服都堪称整洁了。
至少不会极其突兀地就染上奇异又浓烈还很难洗掉的臭味,又或被污物直接泼个一身。
“……行吧,就是……”
蒋皓轩迟疑了下,似乎才下定决心换上,又有些难为情地看向了我。
“嗯?笨啊,直接套上,你还想着脱裤子放屁呢?”
我很快理解了他想要表达的意思。
“啊?就……这不热吗?”
“忍着吧,这是工作不是过家家,是你自己要让我帮忙介绍的,这点程度就打退堂鼓的话,那你不如自己去找个既轻松又愉快的活。”
我很是无奈地抱起手臂。
“但我可以很负责任的告诉你,不管是十七区还是十八区,能够如此体面的工作,无非就是去风月场所当个小白脸,而且也难免会被泼一脸的红酒,又或者被套钢丝球。”
“不会吧?”
蒋皓轩当即有些害怕地缩起了脑袋。
“怎么不会,这可太会了,总之,在这边,我刚才说的情况稀松平常,所以下班了别乱走,管好你的好奇心,不然等中套了染上什么恶习,可别怪我直接将你扔到戒断所去。”
“这……”
他听懂意思,不由打了个冷颤,连忙点头。
“我知道了。”
“行,那就赶紧换上去工作吧,店里其他人都挺和善的,有什么不懂,又或者遇上无理取闹的客人,就去找谭哥或者丁姐,就是现在负责收银的那位。”
“嗯,我见过的,校庆那天带着孩子的那位,我记得小孩是叫……丁然对吧。”
“对,其他的就只能靠你自己了,我先走了啊。”
我说完就要离开,却见他似乎想要挽留我,一副明显心下没底的模样,就不由有些来气。
“我说你啊,和褚星打架时的那股子莽劲呢?”
我上前在他后背用力一拍。
“呜啊!”
“上餐,收碗,擦桌,扫地,这不比打架轻松?”
“……谢谢。”
“走啦。”
见他总算恢复些自信,我当即摆手离开了换衣间。
“丁姐,你们忙着,我就先走了。”
“哎?就走了吗?不吃碗面?”
“不了,早上吃过了,有空再来。”
后厨突然传来了一阵杂乱的锅具碰撞声。
我和丁姐不由错愕,又很快相视一笑。
“好,那就不送你了,路上小心啊。”
“嗯,我会的。”
摆手道别后,我很快骑着车回到了车站。
其实蒋皓轩主动找上门,提出让我帮忙在十七区或者十八区找份工作时,我虽然非常讶异,却也断然拒绝的。
毕竟我当时来常青面馆的时候,是带着自暴自弃的念头,之后经由丁姐的开导和引导,逐渐开解自身的同时,也习惯了十七区的乱象,并知道了该如何应对。
以蒋皓轩有些莽撞的性格,要是没人引导,恐怕不出一个星期就会进戒断所了。
不过,在了解到他是想借此弥补错误,并学习如何更为理性的判断好恶,以提升自己,态度还十分恳切,加上我确实需要腾出足够的时间,来陪伴女友们,所以本就打算辞去面馆的工作等诸多原因,才最终答应了他的请求。
所以和谭哥还有丁姐商谈过后,让丁姐接过了收银的工作,也顺利将蒋皓轩介绍了过去。
有谭哥和丁姐引导,至少不用担心他会轻易落套了。
而且,丁然明年就要上小学了,丁姐肯定会考虑如何抽出时间,正确的引导丁然,所以需要更为稳定的经济来源,和较为宽裕的时间,到时应该也会辞去面馆的工作。
唔……回去和馨月商量下吧。
丁姐为我所做的可说是再造之恩,现在有足够的条件进行回报,自然是要去做的。
“小哥!不!大哥!救命!求求你!救救我们吧!”
带着思绪还没走近车站,就莫名的给人抱住了大腿,哭喊着求救。
“是你?”
我先是赶忙护住要害,避免被人偷袭后,很快认出了对方。
正是当时蛊惑蒋皓轩,将紫鸢骗过来,图谋不轨的那个黄毛。
“对对对!是我!大哥!求求你!求求你救救我的兄弟们吧!”
说着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再度喊着求救的话。
“松手!有事找治安员去!”
我厌恶地抬脚试图甩脱他,接着还提起另一只脚很用力地踹了他两下,奈何对方仍然死死抱住,压根没能甩脱。
“大哥!大哥!上次的事是我错了!我真的知道错了!您大人有大量,就发发慈悲救救我的兄弟们吧!”
“啧!”
我忍不住咂舌,当即就呼叫了警备型。
“这个人无故限制了我的人身自由,依照法规,我有权申请以强制手段,让他和我保持安全距离。”
警备型的辨识镜头在我们身上打了个来回,便发出了电子音。
『申请有效,但根据条例,需优先执行当面警告』
“大哥!求你!求你救救我们吧!”
『警告,警告,请违规嫌疑人立刻解除对报案当事人的人身自由限制,并保持五米以上的安全距离,否则将采取强制措施』
“真的!现在只有你能救我们了!”
『再次警告,再次警告,请违规嫌疑人立刻解除对报案当事人的人身自由限制,并保持五米以上的安全距离,否则即将采取强制措施』
“大哥!求你了!我的兄弟们被黑豹哥抓走了!而且背后的是扈三少,只有虎哥出面才能保住他们啊!”
『警告无效,根据条例,将立刻执行强制措施,包括并不限于一定的人身伤害』
“大哥!!真的求求你了!救救我的兄弟们吧!他们会死的!!”
扈三少?
只有黑虎大哥出面才能保住的话,应该就是昨晚和馨月聊天时,稍微提及到账目,而同时提起的扈家了吧。
我望着被警备型以防暴棍击打手臂和后背,却仍然死死不放手的黄毛,很是头疼地叹了口气。
再这么下去,警备型会换上辣椒喷雾了,这家伙一旦被送进医院,指不定还真会出事。
“请暂停强制措施,我申请和对方再次进行口头调解。”
警备型当即停下了行动,往后退了一点。
“大、大哥?!”
“打住,先松手。”
“可、可是!”
“我说了,先松手,这样只会把事闹僵。”
我说着示意他观察周遭。
眼下这副场面,围观人群所拍下的照片和视频,指不定半个小时后就能以各种标题,在网上闹得沸沸扬扬。
因此出名的话,以后和女友们出门约会,指不定会被好事者认出来,那时可就真的糟了。
虽然早上她们的态度,已经将我们的未来定调,但是在我不具备足够保护她们的能力之前,就被曝光关系,只会平添无数麻烦。
黄毛这才如梦初醒般,猛地抬头环顾四周,看到那些举起的手机和指指点点的路人,本就糊满鼻涕眼泪脸上,血色陡然褪尽。
啊……我的裤子。
我这才也很是郁闷地咧了咧嘴。
黄毛则是触电似的松开了手,整个人瘫坐在地上,但那双眼睛依旧死死地盯着我,里面盛满了绝望和最后一丝希冀。
“大哥……我、我错了,我真的错了!”
他声音发颤,带着哭腔。
“打住打住,有什么事待会再说。”
我先是向警备型进行了调解结案的申请,又用借口敷衍了已经赶来的车站保安,才让黄毛起身,带着他到了个相对僻静的地方。
当然,期间有用仪器确认了周遭的警备型位置,而且也还是车站附近,必定有监控的地方。
“先擦一下吧,慢慢说。”
我先是掏出一包湿巾递了过去。
和女友们出门时也习惯了,包里随时都会被她们塞点类似的用品进去。
黄毛颤声道了谢,接过湿巾一边抹一边说了起来。
“黑、黑豹哥,让人抓走了猴子和阿强,还有癞头,说、说是,我要是找不来虎哥,就要我们用命去填扈三少的『损失』……”
“扈三少的损失?”
我不由皱眉,心头涌起一阵烦躁。
昨晚和馨月聊天时,不但稍微提及过扈家的账目,还因此知道那并不是正经生意的账目,而是和非法勾当有关的。
现在还没有曝出来,只是龙伯母还在等待着能够一击必杀的绝佳机会。
也就是说,眼下这件事,不仅脱不了干系,扈家的人那么嚣张的吗?光天化日的,就敢要别人用命去填?
“所以,你们又干了什么?”
我的声音冷了下来。
十七区这种地方,所谓的『损失』背后,往往沾着更脏的东西。
“就、就是上次那个小妞……”
“唔?”
我忍不住挑眉。
“想好再说哦。”
“不是!大哥、我错了!是那位姑娘!那之后扈三少让黑豹哥传话过来,说是他很生气,说我们办事不力,让……让虎哥那边抓到了把柄,就……就逼我们去,去弄一批……『新货』……”
“艹!”
我忍不住在他肚子上踹了一脚。
“继续说!”
黄毛当即半蹲着身子,抱着肚子继续说道:
“可、可是我们又搞砸了……不但没能找到新货,还……还让另一批货,也,也被条子给端了……”
“呵。”
我不禁冷笑了一声。
自作孽不可活,这种为了蝇头小利就铤而走险,最终反噬自身的戏码,在十七区简直每天都在上演。
也不知道这些人到底在图什么,既没有野心,混不上地位,也没有头脑,保不全自身,还不够上进,钱都赚不到,偏偏这样被人当棋用,却又还觉得很自豪。
说得难听些,真的连被同情的价值都没有。
“所以,黑豹哥就放话说,这事既然是虎哥那边的人搅黄的,就要虎哥亲自去『领人』,不然就、就按规矩,沉、沉江……”
“沉海还差不多,市区沉江,几个胆啊……”
但这可就真的麻烦了啊。
我虽然随口吐槽,可这事听起来,就知道绝对没那么容易解决。
而且……紫鸢那件事,居然是早有预谋的吗?
“是、是!大哥说的对!”
“闭嘴。”
我无奈地抱起双臂,思索了一阵,才斜视过去。
“所以呢?你们搞砸了扈三少的『生意』,被黑豹抓去填坑,然后你凭什么觉得我会帮你?”
“这……大哥!真的求求你了!我给你磕头了!”
见他真的就要跪下,我却只是一脚给他踹倒。
“别来这套,看来你是没搞清楚状况,先不说你们自找的,就算我真能喊来黑虎大哥,你又凭什么觉得,他会帮你们?”
“……”
黄毛似乎这才意识到关键所在,脸色灰败地瘫坐在地,嘴唇哆嗦着,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我看着他这副模样,心里的烦躁反而沉淀下来,变成了冰冷的清醒。
凭什么帮他们?就凭他们当时想害紫鸢,现在又把自己作死?
即便真与紫鸢和馨月有关,我们也大可关上门自行解决。
别说扈家已经快要自身难保,就算没有账目这件事,要真敢乱来,也必然要掂量一下,是否经得住龙家和第五家的报复。
为了几个烂泥扶不上墙的货色,让黑虎大哥出面,既要面临危险,还很可能反倒让扈家那边抓到把柄,影响到龙伯母的全盘计划。
怎么算都是血亏。
“想明白啦?那就报个警,然后自求多福吧。”
我瞅了他一眼,说着转身就走。
裤子上湿黏一片,简直恶心得我受不了,只想赶紧回去换掉,打理一番,然后按照预定出门约会。
近期没能好好陪她们约会的怨气,本来就不是那么容易能消解的,还突然遇上这种破事。
果真是够倒霉,够晦气。
“大哥!大哥别走!”
他却像是被我的话刺激得回光返照,猛地扑过来,倒是没敢再次抱腿,只是死死拽住了我的裤脚,力道大得几乎要把布料扯破。
“我知道!我们不是东西!烂泥!人渣!死有余辜!”
他语无伦次地喊着,鼻涕眼泪又糊了一脸。
“可他们是我兄弟啊!从小穿一条裤子长大的兄弟!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他们……看着他们……”
“啧。”
我忍不住咂舌,他也忽然哽住,喉咙里发出破风箱似的抽气声,然后直接嚎了起来。
“大哥!您就当发发善心!给虎哥递个话!成不成我们都认了!今后这条命就是您的!下辈子也给您做牛做马!求您了!就递个话!我给您磕头!磕头!”
他当即将额头重重砸在地面上,『咚』的一声闷响。
接着是第二下,第三下……
丝毫不顾周围零星投来的惊诧目光,像是要把地磕穿。
“你既然有这份勇气,不如赶紧报警,何必这么道德绑架我呢?!”
我气得用力将脚一抽,下意识地就在他后脑上踩了一脚。
再又『咚』的一声,就见他保持着还想要抓住什么的姿势,直接趴着不动了。
糟了!该不是太用力了,直接撞晕了吧……
这下反而换我紧张起来了。
“可是……报警要是有用……没有用啊……没有用……啊哈啊啊!……”
幸好他很快就这么抱着脑袋哭嚎起来。
唉……还真是够麻烦的。
望着解除迷彩移动而来的警备型,我是真的头疼到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