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月明山脉的环抱之中，默西亚军区最北部的守望塔静静地在深夜的风雪中投射出长明的光，为迷途的旅者指引着方向。这座守望塔的塔基上铭刻着一句雕文：
“此处乃人类文明之边界”。
而这座塔也担得起这句话。 它牢牢扼守着前方的新月谷，奔流的明月河从此处切开了绵延的月明山脉，也打开了唯一的一条从山南通向山北的道路。
除此之外，想要跨过月明山脉，必须向西南绕行，经过林妖的领土；或者向东北绕行，穿越寒鬼的地盘。
在塔顶的瞭望室中，一名神色疲惫的军士正坐在书桌前写信。
“亲爱的约瑟：
展信佳。
爸爸最近半年奔波劳顿，竟然一直没能写信给你。我真是个失职的爸爸啊。
不过，情况正在好转起来，爸爸最近被调派到了极北边境的守望塔。这是一份清闲的好差事，唯一的缺点就是薪水微薄。
约瑟，你听说过这座守望塔吗？三年之前，爸爸作为一名光荣的骑士跟随着米歇尔大人，一路追击落败的魔族直到此处。米歇尔大人在一块巨石上刻下了那句著名的雕文，而那块石头后来就成了这座塔的塔基。
约瑟，我常常在想，如果米歇尔大人当年没有顺着新月谷追击出去，一切会不会有所不同呢？不过一切都已经过去了，再怎么想也改变不了任何事情。
你已经十三岁了，已经是一个顶天立地的小男子汉了，一定要照顾好妈妈。爸爸知道你是个坚强的孩子，爸爸也知道，自己应该陪在你们身边。请原谅我的离开……”
写到这里，军士的眼眶湿润了。这时，瞭望室的门被敲响了。
军士答了一声请进，一名身上还带着寒气的士兵便拖着疲惫的步伐出现在了他的视野里。
士兵立正敬礼，高声喊道：“报告长官，今日第五次例行巡逻已经结束，未发现情况！”
说完，他解下腰间装着劣质烈酒的军用水壶，摇晃了摇晃，猛灌了一大口。
军士放下笔，站起身来，立正，回了士兵一个标准的军礼。随即他问道：“是否还有其他事宜需要汇报？”
士兵放下水壶，用大衣的袖子擦了擦嘴角，然后大声答道：“报告长官！酒很好喝！长官您要来一口吗？”
军士呵了一口白雾，笑着回答道：“谢谢，我就免了。另外，请你马上把门关上，这该死的地方冷得要命。”
士兵去休息之后，军士看了一眼没写完的信，轻轻叹了口气。随后，他穿上厚重的大衣，戴好防风帽，拿上了陪伴他多年的附魔剑，提上一盏灯，便打开门踏入了风雪之中。
按照惯例，一天中最后也是最危险的一次巡逻，要由值守军士亲自完成。
同样按照惯例，叠了这么多buff，这次巡逻很难不出事。
很快，他便发现了一队身着黑衣的人在向着河谷的方向前进。这队人没有隐匿气息，而且全程使用着抗寒魔法，在法术视觉下宛如太阳一般显眼。
军士没有选择回塔里叫人。一来是那样会来不及，二来是——
根据他的判断，塔里所有的值守士兵一起上，也不够那个领头的黑衣人打的。
然而他并没有选择直接离开，而是打开了手中的提灯。随后，他提着灯向那队黑衣人赶去。
为首的黑衣人打了个手势，随后队伍便放慢了速度，似乎是在等着他过去。
没过多长时间，他就赶到了黑衣人们的面前。
“途径此处的旅者们，默西亚军区边防局向您致以诚挚的问候。前方为新月河谷，据《大敕令》所规定，人族旅者禁止进入，万望配合。”
随即，他平复了一下紧张的心情，深吸了一口气，继续说道：
“夜已经深了，你们可以在此处的守望塔里歇息，明早返——”
话还没说完，为首的黑衣人就打断了他。
“我们知道此处禁止通行，派拉蒙。你还有什么要说的吗？没有的话，我们就继续前进了。”
听到黑衣人的声音，军士的面色复杂了起来，随后，他用苦涩的语气问道：
“是你啊，莱顿。他们给了你多少钱？”
“二十五枚金币，我的老伙计。”
“你的荣誉难道就只——”
“就只值这么些钱，对么？实际上，我现在早就想通了。荣誉对我而言一文不值。”
莱顿解下了腰间挂着的一只小袋子，从里面倒出来了三枚金币。随后，他用近乎恳求的语气对派拉蒙说道：
“回去吧，我的老伙计，回去吧。拿着这些钱，当作什么也没发生……”
沉默了半晌，派拉蒙说道：“我是一名军人。”
莱顿的面色变得难看起来。“你这是在给谁卖命呢？”他用质问的语气说道，“你忘了米歇尔大人了吗？你现在这样，又有什么荣誉可言？”
听着莱顿的话语，无数的画面从派拉蒙的脑海中闪过。战火、闪亮的骑士盔甲、米歇尔大人的旗帜、被那旗帜包裹着的棺椁；深夜的营帐、熊熊的烈焰、脑满肠肥的贵族老爷们……
最后，是自己卧病在床的妻子和刚满十三岁的儿子。
回过神来的时候，莱顿已经站在了他的面前，在口袋里寻找着什么东西。
“派拉蒙，你是个经验丰富的老兵。我问你，如果让你来布置这极北守望塔的防卫，你会怎么做？”
终于，莱顿从口袋里翻出来了一盒烤烟。然而今夜的风雪太大了，火柴怎么也划不着。
“把你那个灯借我用一下……”莱顿说着，伸手去够派拉蒙手上的提灯。
派拉蒙迟疑了一下，没有躲开，莱顿成功地用提灯的火把烟点着了。
“五百名装备精良的战士，至少五米高的永固型边墙，魔法师不间断用法术视野警戒，三道以上的哨卡，对么？我们都跟着米歇尔大人打过仗，你应该很清楚才对……”
莱顿猛吸了一口烟，随后带着陶醉的神情缓缓将其吐出。他轻轻地笑了一下，继续说道：
“那么，派拉蒙，你告诉我，实际上呢？”
派拉蒙没有说话。
一把匕首插在他的胸口上。
踉跄了一下，派拉蒙倒在了雪地里。那盏提灯翻滚了几圈，最终在雪地中熄灭了。
莱顿沉默地吸着烟，直到他感到身后的几道视线变得越发刺人。
“兄弟们先走，我随后跟上！哥们这不是得跟老朋友叙叙旧嘛——他一个人在这，怪孤单的。”莱顿扭头，笑着向身后的黑衣人们招呼着。
黑衣人们只是静静地站着，直到他们中的一个闷声说了句：
“快点。我们的时间很宝贵。”
随后，黑衣人们一个个地转身、离去。
见黑衣人们都走了之后，莱顿拔出了派拉蒙胸口的匕首。出乎意料地，并没有多少血流出。
派拉蒙也睁开了双眼。
“为什么要救我？”派拉蒙平静地发问。
“因为你是个好人。你不该死在这，死在这片破雪地里，尸体冻得发硬，几十年都不会有人发现也领不到抚恤金……毕竟，这座塔里，除了你，只剩十个新兵蛋子在值守啊。”
说完这段话，莱顿掐灭了手中不剩多少的烟，把烟头扔到地上跺了两脚。
“别他妈愣神了，派拉蒙，你难道要给那帮畜牲当一辈子的好狗吗？你不知道米歇尔大人是怎么死的吗？”
“我……”派拉蒙想要反驳些什么，但是被打断了。
“至于荣誉，默西亚军区建立以后，我们所有人的荣誉都可以拿去喂狗了……”他揪住派拉蒙的衣领，用阴沉的语气说着，“默西亚军区就不应该存在。”
“我知道……我都知道。我比你还清楚。”派拉蒙注视着莱顿的双眼，沉默了半天，最后叹了口气，给出了这样的回应。“告诉我，莱顿，这次又是几个村庄？”
沉默了几秒后，莱顿松开派拉蒙的衣领，缓慢地回答道：“不会太多……我保证。”随后，他拽过派拉蒙的胳膊，掰开他紧攥着的拳头，把三枚金币放进了他的掌心。
“再见，我的老伙计……说实话，我们最好再也不见。”
………………
派拉蒙静静地站在覆雪的山坡上，望着莱顿等人渐行渐远，直至消失在视线的尽头。
他叹了口气，随后开始往回走。自己还有一封信没写完呢。
而在他看不见的某个角落，一个身着白色斗篷的身影悄悄地融进了雪里，不见了踪迹。
背着一把看起来就很沉重的附魔十字弩，腰间别着一把雕纹复杂的银剑，那身影于风雪中毫无阻力地穿行着。
刚才的谈话，他听得一清二楚。
“米歇尔……”他喃喃道。
随后，他摇了摇头，继续赶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