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歇尔沿着田间的小路，一刻不停地走着。入夜之前，自己必须找到一处可以过夜的地方，鬼知道魔族领地的林子里都有些什么玩意。
虽然林子里应该不存在能打败自己的东西，但是未知永远是最危险的，额外的体力消耗也是不必要的。
好在，将近天黑的时候，她终于找到了一个村庄……但是这个村庄，真的能被称为是一个村庄吗？
二三十幢房屋，皆由劣质的砖瓦搭建而成，窗户十不存一，剩下来的几扇也积满了厚重的灰尘；
一阵大风吹过，所有的房屋似乎都不堪重负一般呻吟着。
叹了口气，米歇尔找了一幢看起来最为完好的屋子，准备在里面先凑合一晚上，明天再去寻找有人的村庄。
吱呀——
破旧的门伴随着一阵令人牙酸的响声打开了。
映入眼帘的是四双红色的眼睛。
是魔族——
神经骤然紧绷，在条件反射的驱使下，她直接捏了一颗火球在手上。
但随即她就冷静了下来：自己现在是魔族，而且不在战场上。为了更长远的考量，现在不能随意杀戮。
也正是借着火球的光，米歇尔看清了屋子里的情况。
没有任何家具。唯一能称得上是“家具”的只有一口修补过多次的铁锅和一个炉膛积满了灰的灶，看起来很久都没有使用过了。
地上铺着一层薄薄的稻草，而那四名魔族就在这稻草上休息。
这四名魔族为三女一男，皆为恶魔族：一对年迈的夫妇，他们的角都已经褪色了；一位中年妇女，怀中紧紧抱着一个小女孩。四人皆面黄肌瘦，眼中满是惊恐。
看见米歇尔身上华贵的服饰和手中的火球术，年迈的男性恶魔颤颤巍巍地站起来走到妇女和小孩身前，伸出双臂护住她们，紧紧地闭上了眼睛。
米歇尔心中五味杂陈。对魔族刻骨铭心的痛恨和智慧生命本能中的同情混杂在一起，竟令她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半晌，她才憋出来一句：
“这地方真能住人吗？”
好在自己懂不少魔族语。
“能的，大人。白天俺们进山打猎，到傍晚了就在屋子里躲好。田全都没法种了，这里离月明山脉太近了。那些混蛋人类一旦发现种过的田，会马上洗劫俺们的村子的。俺们不得不假装村子被荒废了……”
“其实和被荒废了也差不多。年轻人们死的死，逃的逃，老年人们有的被冻死，有的被饿死。整个村庄现在只有几十口人了。”
米歇尔的眉头皱了起来。
老恶魔顿了顿，看见米歇尔暂时没有杀了他们的打算，马上扑通一声跪在了她的面前。
“大人，俺们实在是没有任何东西可交了!……俺的大儿子和孙子一起跟着王保家卫国，在新月谷光荣牺牲了；俺的二儿子受不了苦，跑到领主老爷家当了奴隶，后来被那帮畜牲……”
说到这里，老恶魔面露惊恐，连忙给了自己两个耳光。
“贱民罪该万死！不该非议老爷们高雅的娱乐活动……万望您宽宏大量，俺这把老骨头您要是不嫌弃，做苦工还是够用的，俺愿意当奴隶，俺愿意当奴隶……只要您能放过她们……”
老恶魔不停地磕头，把头都磕破了。泪水和血水在他的脸上混杂在一起，显得格外滑稽。
此刻，在米歇尔的眼里，老恶魔跪在地上的身影渐渐地与自己在战场上见到的魔族战士们重叠起来。
那些战士不惧怕人类的魔法弹、不惧怕结队列阵的枪兵、不惧怕列队冲击的铁骑；那些战士从来不会求饶，也从来不会下跪。
正当米歇尔想要说些什么时，魔族老妇人走了过来。她搀扶起跪在地上的老人，沉静地说道：
“老头子，你都说了那种话了，反正横竖也是个死，为什么不死得有尊严一点呢？”
说完，她转身看向米歇尔，目光与米歇尔对视着。
米歇尔看到，她的眼神像一潭死水，沉静之下是深沉的绝望。
思索了一下，米歇尔叹了口气，随后在脑海里迅速地回想了一遍《魔族语速成指南》，然后缓缓开口：
“你们误会了我，我是一名术士，在附近的一处密室里修行了三年，不曾与外界有交流。上次得知时事时，人族的勇者刚刚成功讨伐了魔…我们的王。我想知道，这三年里，究竟发生了什么？”
她的魔族语还略有生疏，不过这落在老夫妻的眼里，便侧面印证了“这人许久不和外界交流”。
术士在密室里修行在恶魔族里是很常见的事情。当然，魔族的其他几个部族对这种行为嗤之以鼻，尤其是林妖族，他们认为与自然充分接触才是增进术士自身能力的最佳途径。
顺带一提，在他们自己的语言中，魔族肯定不会用这种贬义的名字称呼自己的种族。
恶魔族可以直译为“夜灵”，林妖族可以直译为“精灵”，寒鬼族则可以被译为“冰精灵”。其他几族就不在此一一列举了。
言归正传，老夫妻最后还是相信了米歇尔的话。当然，不相信也没有什么别的办法。就算这是贵族的小趣味，陪她扮演一番也能增加存活的几率。
“大人，这三年来发生的事情……可太多了。”
米歇尔全神贯注，倾听着老夫妻的话语。
“王牺牲以后，我们的日子就逐渐苦起来了。失去了河谷口的控制权，月明山脉就再也不能完全挡住那帮野蛮的人类入侵者了。”
米歇尔蹙起了眉头，发问道：
“你们的领主呢？他们不是应该对自己的子民负有义务吗？”
听了这话，老妇人破天荒地笑了起来。
“您还真是个不谙世事的大小姐啊。当然，这并不是贬义，俺觉得不谙世事也挺好的。”
老头接过了话，说道：
“王还在的时候，那帮家伙还知道稍微收敛一点；自从王牺牲，他们就彻底没顾虑啦。俺的嘴太笨，就让俺家那口子给你讲讲吧。”
老妇人讲述了起来。
“那时候，一个胖得跟座山似的家伙就来俺们这儿啦。他说他是俺们领主的事务官，受他主人的命过来让俺们受保护。”
“俺们本来挺高兴，那时候旁边的好几个村庄都遭了那帮天杀的人类畜牲的殃，乡亲们心里都慌得紧嘞！”
在听到那串不太好听的词汇的时候，米歇尔的表情略微阴沉了下来。
“没曾想，那个死胖子——对不住，大人——那个官儿他说，俺们受保护的前提是给领主大人种他的地。乡亲们还不知道他是什么意思？领主们早就看俺们这帮自由农不顺眼了，这是要一口气把俺们全变成农奴！”
“当时有不少脑袋不算灵光的小年轻儿就答应了，这里面还有俺的儿子——要俺说，他们还是见识太少！俺们两口子在这儿过了七十多年日子，领主是个啥子德性，俺们还能不晓得？当时就劝他们，结果横竖是个不听！偏偏那个狗官儿还在那，俺们也不能说得太多……”
说到这里，老妇人的语气中已经按捺不住愤怒和悲伤的情绪。
“过了两三个月，几个浑身是伤的小伙子跑回来了，他们说大伙实在是受不了整天挨鞭子抽、吃猪食，就和隔壁村的几个一合计：咱们跑吧。费了老半天劲才逃出来。俺没见着俺儿子，俺就过去问他们。结果……结果他们说……”
老妇人越说越激动，到这个时候已经大声地啜泣起来。身旁的老头以及身后没有说话的小孩和女人也开始掉眼泪。
“他们说，领主发现了他们，然后叫了一帮人过来，举行了一场盛大的狩猎……”
言尽于此，似乎没有再说下去的必要了。气氛陷入了沉默，只有些微的啜泣声。
良久，米歇尔才开口：
“那新王呢？三年里他什么都没有做吗？”
老头淡淡地说了一句：
“没听说过……连新王是谁都不知道。或许新王压根儿就不存在。小伙子们逃出来之后，领主他们也不装了，派了一堆收税官来我们村，说我们欠了五十年的税，交不上就要收走房子和田……”
真是令人唏嘘啊，米歇尔想。魔族这个曾经强盛的种族，如今竟然落到了这份田地……
虽然自己在这个过程中也起到了很重要的作用就是了。
但魔族说到底是异族，还是曾经进犯人类的异族。对他们的境遇，除了最基本的同情之外，米歇尔很难生起其他的情愫。
比起魔族过得如何，米歇尔此时最关心的问题是人类过得如何。想来，应该过得不错吧。
就在这时，米歇尔感知到了有人正在接近这个村庄。结合这个村庄最近的遭遇，这帮人肯定不是什么好人。
米歇尔赶紧让这家人躲了起来，自己则从炉膛里拔了根烧火棍当做武器，靠在门口右侧准备接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