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丝冰冷，打在林雨撑着的油纸伞上，发出沙沙的声响。
也打湿了她的狩衣下摆和木屐，凉意顺着脚踝悄然蔓延。
她一步步走向河边那个孤寂的白色身影，每靠近一步，那股弥漫在空气中的阴冷和悲伤就浓重一分。
亭子里，藤原葵紧张地攥着手帕，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林雨的背影，小脸上写满了担忧。
几个侍从也屏住了呼吸，大气不敢出。
在他们眼中，林雨正走向一个凡人绝不该靠近的存在。
“喂，小心点，这家伙虽然弱，但怨气缠身，对生者总没好处。”
小白的声音在林雨脑海里响起，带着一丝警惕。
林雨没有回应，只是放缓了脚步。
终于，她停在了离那白色身影约莫三步远的地方。
这是一个年轻女子的鬼魂，比林雨想象的还要虚幻。
她的身体近乎半透明，仿佛一阵风就能吹散。
一身洗得发白的旧衣衫紧紧贴在身上，湿漉漉的长发如同水草般垂落，遮住了她的面容，只能看见一个苍白而尖细的下巴。
她似乎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对林雨的到来毫无反应，只是兀自地颤抖着，发出令人心碎的低泣。
“呜……呜呜……”
那哭声里没有愤怒，没有怨恨，只有一种……深不见底的绝望和疲惫。
林雨沉默了片刻，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直接问“你为什么在这里哭”似乎太唐突，也太残忍。
她试探着，用尽可能轻柔的语气说道：“这位……小姐，雨太大了，一直淋着，不好。”
话音落下，那女子的哭声猛地一滞。
她的身体剧烈地颤抖了一下，仿佛受惊的小鹿，猛地向后缩了缩，似乎想把自己藏起来。
“别……别过来……”一个微弱、沙哑，带着浓重鼻音的声音从湿发下传来，“我……我很脏……会……会弄脏你的……”
她的声音里充满了自卑和恐惧，仿佛连与人接触都是一种奢望，一种不配。
林雨心中微微一动。
这种感觉……这种低到尘埃里的自我认知……
“没关系。”
林雨的声音依旧轻柔，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力量，“我只是路过，看你一个人在这里哭，有些担心。”
她没有再靠近，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保持着一个安全的距离，给她足够的空间。
雨水顺着伞沿流下，在她脚边汇成小小的水洼。
女子似乎没想到会得到这样的回应，她抬起了一点点脸，透过湿漉漉的发丝缝隙，偷偷地打量着林雨。
当她的目光触及林雨那张清丽绝伦的面容时，她像是被烫到一样，又猛地低下了头。
“像您这样……美丽又干净的人……不该和我这种……废物说话的……”
她的声音带着更深的哽咽，“我……我只会带来不幸……什么都做不好……”
废物……不幸……
简单的词语，却像是沉重的石头，狠狠砸在林雨的心上。
“别这么说。”
林雨皱了皱眉，“没有人天生就是废物。”
“不……我就是……”女子激动地反驳，声音却依旧微弱，“我做什么都不行……
学针线，会扎到手，绣出来的东西歪歪扭扭。
去店里帮忙，总是算错账，打碎东西。
想……想学着插花……却连花的名字都记不住……
他们都笑话我……说我笨手笨脚……是多余的……”
她断断续续地说着，语句混乱，却能让人清晰地感受到她话语中那份深植骨髓的无力感。
她并非不想做好，只是似乎……真的做不到。
每一次尝试，换来的都是失败和嘲笑，久而久之，连她自己也开始相信，自己就是那个“什么都做不好”的人。
“活着……好累啊……”她喃喃自语，声音轻得几乎要被雨声淹没，“每天睁开眼睛，就觉得……好辛苦……
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还要活着……好像……怎么努力都没用……”
林雨静静地听着。
她没有插话，没有反驳，也没有给出任何廉价的安慰。
因为她隐约明白，对于一个已经陷入这种情绪深渊的人来说，简单的“加油”、“别放弃”是多么苍白无力，甚至可能是一种负担。
她想起了前世的自己。
那个在格子间里敲打着代码，日复一日，看不到希望，偶尔也会在深夜里怀疑人生意义的普通男人。
虽然远没有眼前这个灵魂这般绝望，但那种对自身价值的怀疑，那种不被认可的疲惫感，她并非完全陌生。
“她身上的怨气在波动，但没有增强。”
小白的声音再次响起，“主要是悲伤和自我厌弃的情绪在主导。
这种灵体，如果不加以引导，很容易被更强的恶灵吞噬，或者在日积月累的绝望中，扭曲成另一种形态。”
引导……吗？
林雨看着眼前这个连头都不敢抬起的、可怜的灵魂。
她该如何引导？告诉她生活很美好？告诉她要坚强？
这些话，连她自己都觉得虚伪。
“你……叫什么名字？”林雨换了个问题。
女子似乎愣了一下，过了好一会儿，才用几不可闻的声音回答：“……阿静。”
一个很普通的名字。
“阿静……”林雨重复了一遍，“你在这里……很久了吗？”
“……不知道。”
阿静茫然地摇了摇头，“好像……很久了……又好像……只是刚刚……”
她的意识似乎还停留在投河自尽的那一刻，时间和空间对她来说，已经失去了意义。
“为什么……选择这里？”林雨看着脚下奔流的贺茂川，轻声问道。
阿静沉默了。
雨水不断冲刷着她虚幻的身体，她的身影在雨幕中显得更加单薄。
“因为……这里的水……很温柔……”
过了很久，她才低低地说，“我跳下来的时候……一点都不疼……
只是觉得……好冷……然后……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她的语气平淡得可怕，仿佛在诉说一件与自己无关的事情。
那种对“生”的彻底放弃，让林雨感到一阵心悸。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