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不是一时冲动,而是长久压抑、看不到一丝光亮之后,最终的……解脱。
就像太宰治在《人间失格》里写的:“生而为人,我很抱歉。”
这个名叫阿静的女子,恐怕也是在心里对自己说了无数遍这样的话,最终才走到了这一步。
“没有人……会记得我的……”
阿静的声音带着一丝奇异的平静,仿佛已经接受了自己的命运,“我这样的人……消失了……
对谁都好吧……不会再给别人添麻烦了……”
“不是的!”
林雨几乎是脱口而出。
阿静被她突然提高的声音吓了一跳,瑟缩了一下。
林雨深吸一口气,放缓了语气:
“不是这样的。至少……我现在和你说话,并不觉得是麻烦。”
阿静微微一怔,似乎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她缓缓地,极其缓慢地,抬起了一点头。
这一次,林雨终于透过那湿漉漉的发丝,隐约看到了她的脸。
那是一张极其普通的脸,甚至可以说有些寡淡。
五官并不出众,皮肤也因为长期营养不良而显得有些蜡黄。
唯一引人注目的,是那双眼睛。
那双眼睛里,空洞,茫然,没有任何神采,像是蒙上了一层厚厚的灰尘。
但此刻,当她听到林雨的话时,那灰蒙蒙的眼底,似乎……闪过了一丝微弱的光。
“您……不觉得……我……碍眼吗?”她小心翼翼地问道,声音依旧发颤。
林雨看着她,认真地摇了摇头:“不觉得。”
她顿了顿,补充道:“你只是……太累了,需要休息一下。”
“休息……”阿静咀嚼着这个词,眼神更加茫然了。
“喂,跟她说那么多干嘛?”小白有些不耐烦了,“这种自怨自艾的家伙最麻烦了。
直接一道净化符打了,送她去该去的地方不就完了?”
“闭嘴。”
林雨在心里呵斥道。
她知道小白说的是最高效的处理方式。
但面对这样一个可怜的灵魂,她做不到那么干脆利落。
或许是因为,她这具绝美的皮囊之下,还藏着一个曾经也平凡过、挣扎过的灵魂。
她能理解,哪怕只有一丝丝,阿静的那种绝望。
“阿静,”林雨蹲下身,尽量让自己的视线与她保持平行,尽管对方依旧低着头,“我知道你现在很痛苦,觉得活着没有意义。”
“但是……也许……事情并没有你想象的那么糟?”
这话一出口,林雨自己都觉得有点苍白。
果然,阿静没有任何反应,只是肩膀的颤抖似乎更厉害了些。
林雨叹了口气,换了一种方式:“你……有什么未了的心愿吗?
或者……有什么话想对谁说?”
她想,如果能帮她完成一些执念,或许能让她稍微释怀一些。
阿静沉默了更久。
雨势不知何时,稍微小了一些。
亭子里,藤原葵和侍从们依然紧张地注视着这边。
“……没有。”
很久之后,阿静轻轻地摇了摇头。
“没有……心愿……也没有……想说话的人……”
她在这个世界上,似乎真的……了无牵挂。
连一个让她产生执念的人或事都没有。
这比有心愿未了,更加悲哀。
林雨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一样,闷闷的。
她看着阿静那副几乎要碎裂的样子,忽然有了一个想法。
或许……她需要的不是安慰,不是开导,也不是完成什么心愿。
她只是需要……被看见,被听见。
需要有人告诉她,她存在过,她的痛苦并非虚无。
“那……”林雨斟酌着开口,“你愿意……和我说说你的故事吗?”
“就……随便聊聊。”
她补充道,怕吓到对方,“反正现在雨也没停,我们也没地方去。”
阿静似乎被这个提议惊呆了。
她猛地抬起头,这一次,林雨清晰地看到了她的眼睛。
那双黯淡的眼睛里,充满了难以置信。
“我……我的故事?”她的声音带着一种梦呓般的不确定,“我的故事……很无聊的……又蠢……又没用……”
“没关系。”
林雨露出一个温和的笑容,那笑容如同雨后初晴的阳光,带着一种令人心安的暖意,“我想听。”
我想听。
简简单单的三个字,却像是拥有某种魔力。
阿静怔怔地看着林雨脸上的笑容,那双空洞的眼睛里,有什么东西,正在慢慢融化。
一直以来,她听到的都是嘲笑、指责、抱怨。
从来没有人,愿意停下来,用这样温柔的语气,说“我想听”她的故事。
仿佛她的人生,她经历的一切,第一次……被赋予了某种意义。
她张了张嘴,想要说什么,喉咙却像是被堵住了,发不出声音。
眼泪,无声地从她那双黯淡的眼睛里滑落,混入雨水,滴落在虚幻的衣襟上。
但这一次的眼泪,似乎和之前的绝望啜泣,有些不同。
亭子里。
“林雨……在笑?”藤原葵揉了揉眼睛,有些不确定地说道,“她好像……在和那个……东西……聊天?”
侍从们也是一脸茫然。
这场景,怎么看怎么诡异。
一位容貌绝世的阴阳师大人,撑着伞,蹲在雨中的河边,和一个若隐若现的白色女鬼……相谈甚欢?
“这家伙……”小白蹲在亭子的栏杆上,甩了甩被雨水打湿的尾巴,“真是个怪人……”
雨,还在淅淅沥沥地下着。
但笼罩在贺茂川畔的那股阴冷悲伤的气息,似乎……悄然淡去了一些。
林雨依然蹲在那里,耐心地等待着。
她不知道自己这样做对不对,也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但她觉得,至少在这一刻,她应该留在这里。
听一个绝望的灵魂,讲述她那“无聊、愚蠢、又没用”的故事。
雨声渐歇,只剩下檐下滴答的水声,以及河水流淌的汩汩声。
阿静的眼泪还在流,却不再是之前那种绝望的呜咽,更像是一种积压已久的情绪,终于找到了宣泄的出口。
林雨没有催促,只是安静地蹲在那里,将油纸伞微微倾斜,替她遮挡住头顶那片漏雨的天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