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月,是每个大学生的噩梦。
无论考察课还是考试课,全都集中在这个月进行结课考试。对于我这种平日里会抽出时间学一小段时间的人来说,连续复习多个科目都会精疲力尽,更不用说那些平日里只是去上课的同学。
这个月的图书馆几乎座无虚席,甚至你连预约都需要准点去抢。
宿舍当然也是个不错的选择,但一到宿舍,我就很难静下心来学习。
教室?
且不说有些老师会突然在你自习的教室补课,而且教室里神奇的同学会比图书馆更多。
那么,答案只有一个了——没错,就是摄影部!
活动室在四楼,所以不会被那些音乐社团吵到。
再加上摄影部没有特别多的部员,活动室的桌子完全够用。
而且最重要的是,摄影部里都是熟人,完全不会有坐在陌生人身边手足无措的尴尬感——简直就是最完美的自习室。
雪已经连续下了一周,却还没有停下的意思。
这座城市就是这样,名副其实的雪窝。
“哦?大家都在呀。”
我推开社团的门,里面的场景和国庆后无二——姚酥被小杭和小梅夹在中间,讲解着习题。
我摘下小杭送我的围巾,从包里拿出课本。
“噗。”
“嘻嘻嘻……”
?
我向着笑声的来源看过去,小梅和小杭正捂着嘴看着我。
我歪歪头,疑惑地看着她们。
“嗡——”
桌面上的手机震动了一下。
小梅:【图片】
哈。
她们把姚酥给我画的同人做成了表情包,而我刚刚的姿势恰好和同人图里一致。
这两个家伙。
我带上耳机,翻开《模拟电路基础》,这是我的最后一门考试,理论上来说,考完试我就可以回家了。
这样我就可以独享没有拾贰的家了。
“部长!”一段时间后,小梅突然突然走到我身边,拍了拍我说道。
“怎么啦?”我赶紧摘下耳机。
“元旦的时候,要不要一起我家跨年?”
去小梅家玩?
好像她之前的确提过一嘴来着。
另外两个人也期待的看着我,可是……
“呃,只有我一个男生,不太好吧……”
在社团还好,在女生家里就……
“不用矜持啦!”小梅拍了拍我的肩膀。
元旦。
不出意外地,今天也下着雪,只不过已经小了许多。
连续一周的雪不断堆积在地面上,到现在已经完全可以没过脚踝。
虽然有工作人员和扫雪车清理道路,但还是会有黏在路面上的被踩扁的雪。
小梅住的公寓里学校不远,步行三十分钟就可以到达——当然,是在不下雪的情况下。
五楼……502,是这里吧?
“咚咚咚”。
“来啦。”
是小梅的声音。
“部长终于到了呀。”
小梅打开门,带着我走进玄关。
“需要换鞋吗?”
“需要的哦,不过部长站在这里就好啦。”小梅接过我的包,放到了沙发上,“我们马上就下去玩雪!”
真的不让我休息一会吗?喝杯水也好啊……
“哼哼,这个游戏我可是想了好久哦!”小杭得意洋洋地站在楼下的雪地里,开始讲解自己的规则。
这可完全不像刚失恋的样子。
“大家小时候都玩过丢沙包吧?就和躲避球差不多哦。咱们轮流来,三个人围成一圈,轮流朝一个人丢雪球,看看谁坚持的时间最长,时间最长的可以‘惩罚’最短的人哦。”
“而且直到一个雪球落地前,其他人都不许丢雪球哦!也就是场上最多同时出现一个雪球。”
最后一句怎么突然这么专业。
不过小杭的规则听起立也的确很吸引人。
“我先来!”
小杭自告奋勇地跑到中间,随后调出手机的秒表。
“开始!”
随着小杭一声令下,我们三个同时把手里的雪球丢了出去。
“唔啊!”三个雪球丢不偏不倚地打在了小杭身上。
“犯规犯规!最多只能有一个雪球啦!”
“你也没说从谁开始吧?”我挠挠脸颊。
“那就从部长开始好了,顺时针。”
“OK。”我们异口同声地答应。
“那再来一次哦——开始!”
“嘿!”
我把手里的雪球投掷出去,由于这个雪球在我手里已经搓了好半天,整个球都被夯地结结实实。
不光雪球,投掷也是有技巧的。
像这种不追求伤害的玩法,我通常不会瞄准头部,而是瞄准身体——最好是腿部,这样不仅不会打疼别人,而且他们躲开的概率也大大降低。
“嘿!”
小杭一个侧身躲了过去。
可惜。
接下来是姚酥。
虽然是丢一个雪球,可姚酥的胳膊却像游戏中的投石车一样举在后面,然后再甩出去。
可姚酥的雪球压根没夯实,在空中就已经开始支离破碎。
支离破碎?
我明白了,这完全是姚酥的计谋!
将胳膊伸展是为了给雪球带来更快的线速度,并且利用这个速度使雪球解体,来让小杭避无可避!
这一切都在你的计算中吗……
我不得不重新审视起姚酥。
“等等!”小杭动都没动,指了指飘到自己头发上的大块的雪花,“像这种从雪球上分离开的不算哦!”
“诶?!原来不算吗?”
我惊呼道。
“为,为什么你比我还要震惊……”
“那再来一次哦!”
小杭第三次按下了秒表。
还说不愧是这个游戏的制作人吗。
我和姚酥的雪球前后擦着小杭飞过,打在了一旁的树上。
并且小杭的游戏理解显然领先了一大截,每次躲过雪球后,她都会朝向下一位扔雪球的人,来防备无缝衔接地袭击。
果不其然,小梅的雪球也落空了。
几轮过去,小杭依然在场上存活。
“哼!”她得意地笑了起来。
可恶,这几轮我总是攻击小杭的下盘,所以她仅仅靠跳跃就可以化解我的攻势。
既然这样……
我在小梅的雪球落地的一瞬间,瞄准更上方丢出雪球,而小杭此时正好跃起。
“啊!”
小杭最终坚持时间:一分零七秒。
“部长也太狡猾了吧!”
狡猾?
“大人的世界可是很残酷的哦。”
下一个接受挑战的是击中小杭的我。
“开始!”
我按下秒表。
“嘶——”
小杭深吸一口气,摆出极为标准的投掷棒球姿势,看到她这个样子,我也不得不认真起来。
小杭……
这家伙,到底还有多少秘密。
“喝哎!”
“呃啊!”
随着一声爆喝,小杭一个没站稳就扑倒在了雪地上,那个雪球虽然速度很快,但也没有那么难躲,我微微侧身,雪球便与我擦肩而过。
“喂,你没事吧?”
我问道。
“桃酥!现在!快丢!”
不好!
等我看向姚酥的时候,已经太迟了,雪花已经在我的身上四处飞溅。
拾依最终坚持时间:二十三秒。
“可恶……”
“哼哼,部长,大人的世界可是很残酷的!”
这家伙……
这次换姚酥在中间。
“嘿!”
小杭的雪球成功飞出去,姚酥笨拙地跑几步躲了过去,再加上她穿着厚厚的衣服,看上去就像是小时候动画片里的“雪孩子”。
姚酥这么不擅长运动啊。
下一个是我。
我依旧提前攥好雪球,等小杭的雪球一落地,我便投掷出去。
可雪球刚一脱手,我就觉得不对劲——它的轨迹完全是冲着姚酥脸的方向飞去。
可恶,这个投掷高度对小杭来说是身体,可对姚酥来说就是脑袋。
Head shot。
“呃,呃……啊!”
姚酥捂着被打到的脸。
我们赶紧跑过去查看她的情况。
“桃酥!”
“没事吧?”
“没事吧?那个,对不起,我没找好方向。”
“唔……”
姚酥缓缓拿开手,鼻子由于“中弹”的缘故红彤彤的,眼睛里也噙满了泪水。有些雪花似乎还飞进了她的眼睛里,于是姚酥揉着眼睛说道:
“没,没关系。”
这幅委屈巴巴的样子更加深了我的自责,我开口道:
“你要不打回来吧……”
“没,没事的,真的。”
“好,我宣布这次比赛的失败者是部长。”
小杭像一个裁判一样举起手说道。
“诶?”
“嗯?!”
小杭和小梅一起看向我。
“……没有异议。”
比赛继续,只不过姚酥由于受伤,暂时缺席,只能由我和小杭来对抗小梅一人了。
于是我和小杭站成两面包夹之势——等等,这不就和小时候丢沙包一模一样吗?
“部长!”小杭向我找找手。
我走过去后,她附到我耳边说道:
“我们先准备好足够雪球,这样省去了搓雪球的时间,比丢沙包的节奏还能更快!”
……
我咽了口口水。
小梅不是你的好闺蜜吗?
竟然下手这么狠……
可我完全低估了小梅的实力。
她在我们两个人之间闪转腾挪,雪球完全打不到她。随着时间逐渐拉长,小梅的头顶甚至冒出了股股白气——她这怕不是要羽化登仙了……
“嘿!”
我用力一掷。
可小梅不闪不躲,仅仅是伸出了自己的一双手。
什么?!
她……她竟然接住了!
按照沙包的规矩,小梅此刻是会加“一条命”的。
“可以算我赢了吧?”
小梅笑嘻嘻地说道。
本来她存活的时间就已经超过小杭,再加上这一接,我们自然不会反对。
“咦?姚酥呢?”
我们四处寻找,发现姚酥正在一旁……堆雪人?
“这是什么?”小杭凑上去问道。
“哼哼,给,给部长立的墓碑。”
她这么一说我才发现,这扁扁的的确很像墓碑,甚至……造型有点像一部动漫——《天使家的吸血鬼》里的墓碑,我之前推荐给姚酥过。
“为什么是我?”
“因,因为你输了嘛。”
“那我们再堆一个守墓人吧!”
“真的有必要吗?”
“那我来组成头部!”
“我们就来堆身体啦。”
我就多余问。
先搓一个小雪球,再慢慢把它滚大,等雪球没办法顺利推动后,就用手不断的往上面铺雪,让它继续变大。
只不过大家都没带手套,时不时就会有哈气暖手的声音。
等身体堆好,小梅便把脑袋安在身体上。
“啊!”
小杭解下围巾,戴在雪人上。
姚酥也拿来两根树枝,插在身体两侧当作双手。
“可用什么来当眼睛呢?”
“树叶可不可以……”
我挖出几片树叶,想放到雪人头部,可完全没办法长时间贴在雪人脸上,即便挖出一个小坑,树叶也会掉下来。
“啊,可以用这个!”
“唔啊啊!”
“咦啊!”
姚酥和小梅尖叫着跑到我后面。
我向小杭手里看过去,她不知从哪里找来的蚯蚓,被她捏在手里,不断扭动着身体。
“你……真的要用这个当眼睛?”
我也害怕这个啊!
可是女生们就躲在我身后呢,我总不能表现得太明显吧。
“对呀,这个还可以当嘴巴呢!”
小杭就在我们震惊的目光下,硬生生把三条蚯蚓嵌进了雪人的面部。
蚯蚓们当然不会妥协,它们在雪人脸上疯狂摆动身体,看上去就像雪人的五官在不断扭曲。
“来,大家一起拍个照吧!”
要和这个奇怪的东西一起合照吗?
于是我们站在路灯下,身旁是一个雪白的墓碑,围着这么一个丑东西,挤出(至少我是这样)笑容拍了张合影——这大概是我拍过的最有“坟围感”的照片了。
“好啦!现在我要发动胜利者的权利啦!”
对哦,还有这么一回事。
“部长就和我去超市买食材吧,今晚咱们吃火锅。”
“诶?只是这样吗?”
“为,为什么又是你问出这种话……”
“我一个人可提不了太多东西,而且小杭她们还要上去收拾好睡觉的地方呢!”
的确,小梅在群里专门说明要在她家过夜来着。
我当然会推脱。
但大家都坚持要在一起跨年——那就没办法了吧?
不过……和朋友一起过夜,应该会很开心吧?
我可没有其他的心思。
“走吧,部长。”
“嗯。”
我记得小梅家附近就有一家“家悦悦超市”来着。
“部长喜欢吃什么?”
“嗯?都还好吧。”
“这样下去很快就会没的聊哦。”
“诶?!啊……我最喜欢蟹棒?”
“哦……”
……
这不还是没得聊了吗?
好在我已经隐隐约约可以看见超市的招牌,于是顺嘴问道:
“是去那家超市吗?”
“不是哦。”
“OK。”
?
“不是?”
“不是哦。”
小梅又重复了一遍。
“诶?那去哪一家?”
“放心啦,也不是很远,而且我在那家超市有会员哦!”小梅连连摆手说道。
我第一次见到她慌乱成这样。
这样啊……
我点了点头。
可来到小梅说的那家超市,却发现大门紧闭,上面还贴着一张告示:
“由于天气原因,本店经营时间调整为9:00—18:30。”
我转头看向小梅。
“啊,那我们去这里吧!”
她举起手机屏幕说道。
“高区?三公里,步行最快都要一个小时……你认真的?”
“啊,那去学校里面的那家超市吧!”
“学校里面的超市怎么肯能会卖给你火锅用的食材呀!”
在学校里面用这种高功率的电器可是要被导员叫去喝茶的。
到了这个地步,我就算再迟钝也能反应过来,小梅绝对有什么瞒着我。
“所以,为什么你这么抵制去那一家超市啊?”
不会和KTV那天她说的“她的经历和我有些相似”有关吧?
“因为那家超市员工有我认识的人啦。”
我猜也是。
“那……我们去哪儿买食材?”
“到时候部长去结账就好了……”
结果还是要去那家“家悦悦超市”。
风吹的围巾猎猎作响,我踩着“嘎吱”的节奏,和小梅走在路上。
可小梅不知不觉就会被我甩到后面,像这样走走停停了几次,当我再次停下等小梅时,她却没有立刻走过来。
看来小梅的确和我有些相似——我们都在逃避着过去。
这种时候还是不要打扰她最好,有些决定终究是要自己做出选择的。
“诶?”
就在我发呆的时候,小梅一下子把我的手从衣兜里抽了出来,然后放到了她的裆部。
“你干什——”
受伤的触感让我把说到一半的话咽了下去,我难以置信地看向小梅。
她松开我的手,然后点了点头,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说道:
“我其实是男孩子哦。”
原来如此……
所以才会选择一个人在外面住,所以和小杭她们贴在一起的时候才会脸红……
“部长。”她……现在的称呼是不是该变成“他”了?
他边走边回头说道:“不可以告诉其他人哦!”
我默默跟在他后面,他的肩膀在薄薄的雪幕里显得格外窄。
“小时候的我,其实比现在更像女生哦!个子小,声音细,再加上父母一过节就会给老师送去各种慰问品,于是我经常得到老师的特别照顾。”
“那个时候的我被男生视作异类,他们欺负我,掀我书包、往我衣服里塞粉笔头、朝我扔虫子……这些都还是不太严重的。”
“他们有时候还会一边嘲笑我的长相去脱我的裤子,要看看我到底是男生还是女生。”
这种程度为什么不去告诉老师……
“我一直没有告诉父母,我的爸爸早就和妈妈离婚了,后妈又生了个弟弟,他们把所有心思都花在弟弟上,一直是家里的阿姨照顾我。”
“我也没有告老师,因为我不知道为什么,女生也不愿意和我玩,她们也都疏远我,于是我甚至在这些‘恶作剧’中找到了一丝归属感……或许是为了证明‘自己不是好惹的’,我也开始欺负人。”
“我的目标是我的同桌——她是全班最文静的女生,带着一副眼镜,平时也不说话——被老师安排和我坐在一起。”
“我开始揪她的辫子。下课的时候,我会抓住她扎好辫子,扯下她的头绳,然后用力丢到教室外,看她默默地跑过去捡起脏掉的发绳,再趴到桌子上小声哭泣——她不敢立刻扎上,因为我会再次扯下她的头绳,扔掉。这个时候我就会学着那些欺负我的男生,‘爽朗’地大笑起来。”
“我的同桌有一个非常喜欢的粉色兔子笔袋,那个笔袋虽然有些旧,但一年四季都是干净整洁的。那个笔袋的拉链上也有一个粉色的兔子头,她对那个拉链也爱不释手。”
“有一次,我直接把她的笔袋丢了出去,等她再捡到笔袋的时候,它已经被踩得不像样子,甚至还有些湿漉漉的。”
“可这一次我没笑出来,同桌并没有像往常一样趴到桌子上哭起来。她一手拿着笔袋,红着眼眶对我说:‘你也就这点本事了。’”
他顿了顿,深吸一口气,继续说道:
“这句话点燃了我的自卑,我又想扯下她的发绳。虽然我在男生里很瘦弱,但力气也远远比她更大,尽管她奋力抵抗,我还是扯下了她的发绳,然后狠狠地丢出去。”
“她呼吸急促地瞪着我,然后顺手抄起她的保温杯,把热水泼在了我身上。”
说到这里,小梅突然停下脚步,弯腰把雪团成球,却没有扔出去,而是用力捏碎:
“围观的同学很快就把老师叫了过来,我被送到了医院,同桌的父母提着一大堆东西带着她来找我道歉,可我完全不敢看她们一眼……很神奇吧?施暴者反而成了受害者。”
他抬起头看向我,脸上挤出一抹笑容。
“等我再回到学校,我的同桌已经转到其他学校上学,老师也没安排其他人和我做同桌,我再也没见过同桌。不过我的目的达到了,那群男生再也没有欺负过我,所有人见到我都只会躲得远远的。”
小梅站起来,继续向前走。
“部长,我讨厌我自己……”
怪不得他说和我很相似……
我理解他的感受,自己明明有一百种更好的解决办法,却偏偏选了最烂的那一个。
于是每次不经意间想起时,都会幻想着:
“要是那时候没这样做就好了。”
可当我想出口安慰时,却发现自己只是一个会说“没事”的笨蛋。
“所以我打扮成女生,想从头开始来一段新的生活……直到半个月前,我在超市里买酱油,收银员就是她。”
我干巴巴地接道:
“所以她没有认出来你?”
“部长也没认出来我是男生吧?”
不知不觉,我们停在了家悦悦亮起的招牌下面,随着“叮”地一声,自动门慢慢开启,暖气扑面而来,我的眼镜瞬间起雾。
可一进门,小梅就像木头人一样拘谨地站在我后面。
我擦干净眼镜,才注意到收银员的视线,也是,毕竟整个超市只有零星几个顾客。
收银员是个年纪看起来和我差不多的女生,她的视线直接略过身后的小梅,落在我的脸上。
——看来的确没有认出来。
蚝油、韭花、腐乳……我们把货架上的东西一件件放进购物篮里,在这个过程中,小梅不断调整着自己的身体,好让自己背对着收银台。
小梅,我理解你的心情。
所以,这样根本就不对吧?
“小梅。”
我从货架上拿下一瓶芝麻酱,说道。
“嗯?”小梅背着手站在一旁。
“你的同桌明明没有认出你,为什么还要故意绕远,为什么还要告诉我你是男生呢?”
明明只要逃避一切就好了。
“啊,呃……诶?”
小梅的睫毛微微颤动。
“其实……我觉得小梅你比我勇敢的多了。还记得KTV那次吧?其实我的故事没有讲完哦。”
“诶?”
“那节音乐课后,我们大打了一架,他的手腕在和我推搡的时候骨折了,家里赔了好多钱。”
小梅目不转睛地盯着我。
“那个时候的我也恨极了自己。我在全班面前做了检讨,每周都还要把需要学习的功课带给正在住院的同学。”
“刚回到学校的那几天,我压根不敢抬起头,我害怕同学的眼光,害怕老师经常拿这件事当反面教材。”
“可结果,除了我自己,什么都没有改变,那段时间,我陷入了深深的虚无,‘既然自己做了也没用,而且什么都做不到,所幸什么都不要去做好了’,慢慢的,就变成了现在这样子。”
“不过也正是这样,我才会加入摄影部,才会成为部长,才会遇见大家。”
“所以——我懂那种‘只要我不去,历史就抓不住我’的侥幸。但我也懂‘只要我去一次,历史就再也追不上我’的爽感。”
我从冰柜里拿出两盒肉卷,对小梅说道:
“这盒牛肉卷——我结账后咱们直接回家,热水一涮,把今年的所有不愉快都抛到脑后。”
“这盒羊肉卷——小梅你去结账,把想说的话说出来。你来选择,作为部长,我都会陪你执行。”
小梅看了看我,盯着两盒肉卷,指尖在空中悬了几秒。
然后一下子把两盒肉全部丢进购物篮里。
“我不吃牛肉。”
————————————————————————————
部长空手走出了超市,他说,他会在门口等我。
我一个人提着购物篮,来到了收银台。
林星,我的同桌,正在为顾客扫描着一个个条形码。她的样子和以前相比变化不小:金色的圆框眼镜,深色的眼影,烫卷的披肩发,耳朵上还打了两对耳钉——可她熟悉的五官和说话的语气又把我强行拉回了那个上午。
我的耳边开始自动播放起那句:
“你也就这点本事了。”
声音不大,却像杯热水泼到一样灼痛。
……
“请问有会员卡吗?”
林星皱着眉头,疑惑地问我。
“啊……”
我赶紧摇摇头,把手里的购物篮递了出去。
我不敢说话,我怕她在我还没准备好的时候就直接戳穿了我。
“嘀——”
就是现在,快开口吧,长痛不如短痛!
“嘀——”
“梅予洛,对不起,我不该拿热水泼你。”
……
可我还是不敢开口,我低下头,发现了收银台上一处伤疤一样的锈迹,我像是抓到救星般死死地盯着它。
“嘀——”
“需要袋子吗?”
林星的声音像是隔着玻璃一样,闷闷地传进我的脑海。
我听到自己的心脏“碰”地剧烈跳动一下,随后点头应道:
“嗯!”
“嘀——”
她还是没有认出我,在扫完一件件商品后,她又撑开袋子,帮我把买来的食材放到里面。
她的神态还是和以前一样一丝不苟。
“嘀——”
——她没发现我,我应该庆幸的。
我本应该庆幸的……可喉咙却随着“嘀”声一紧,原来“不被认出来”也是这么痛苦。
“嘀——”
购物篮里的商品不断的减少,梅予洛,快下定决心,好好地道歉,然后和伙伴一起跨年呀!
“嘀——”
“d……”
舌尖抵住上颚,气流冲破牙齿,可声带却迟迟没有振动,只能发出含糊的奇怪的声音。
“嘀——”
“嘀——”
“嘀——”
我的大脑一片空白。
不对,不对呀!
快说,快说出来啊!!
“嘀——”
最后一件商品也被林星放进了袋子里。
“林星。”我听见了自己颤抖的声音,“你……还记得我吗?”
对方抬起了头,皱眉看向我:
“你是?”
我咽了口口水,深呼吸,把自己披散的头发拢了起来。
“我是梅予洛。”
她停下了手上的动作,上下打量着我。
我不敢直视她的视线,于是深深低下头。
“呵。”
她嗤笑一声,继续把我买的东西放进袋子里。
“林星,对,对不起!那个,呃,啊……小时候,我,我不应该欺负你,那个,不……不应该,丢你的发绳,丢……你的笔袋,呜呜……对不起……”
我终于把这份迟到了快十年的道歉说了出来,事实上,在无数个失眠的夜晚,我早就把更好的一套说辞讲了无数遍。
可到了现在,我只会木讷地重复着对不起,甚至还把自己说哭了。
“呵。”
林星重重地把装满食材的袋子扣在收银台上,眼神里满是不屑和无奈。
“你现在来找我道歉?良心发现了?”
她用着我从来没听过的语气说着。
“我不可能接受你的道歉。为什么一个施暴者,在自己愧疚的时候,就能够哭着来祈求受害者的原谅?!那我受过的委屈,那我的那些痛苦算什么?!我知道你被欺负……”
我吸着鼻涕,像个孩子一样站在原地不知所措。
是啊……人家根本没有理由、没有必要原谅我……
我根本不配得到原谅。
“抬起头来!”
林星向前,强硬地抬起了我的脑袋。
“诶?”
她把塑料袋塞到了我手里。
“所以!我要你带着这份愧疚继续生活下去,直到你能够更加坦然地面对你自己的错误、更加坦然地面对我,知道了吗!”
“……嗯!”
我用空出来的那只手抹着眼泪应道。
——————————————————————————
小梅这么久都没出来,不会发生什么事了吧……
我站在门外,有些担心。
不过往好处想,万一他们两个在开心的聊天呢?
等的无聊,我索性掏出手机刷着短视频,可没一会就要把手放到兜里暖一暖。
冬天还真是不方便呀。
“叮——”
小梅走了出来,由于他的脸背着光,所以看不清他的表情。
“回家吧。”
我接过他手中的塑料袋。
“嗯。”
小梅的声音带着厚厚的鼻音,看来是大哭了一场啊。
虽然心里很好奇,但不过分干涉别人也是很重要的礼貌。
“部长……”
当然,不排除他憋不住的可能。
“嗯?”
“唔……嘿嘿,被教训了一顿……”
我想也是。
“不过,心里舒服很多了吧?”
“嗯……她没有接受我的道歉,说要我带着愧疚好好活着,直到能够坦然地面对一切。”
“所以,等我们回去涮走今年所有的不愉快,明天就又是一个新的开始。”
“嗯!”
“嘎吱——”
“嘎吱——”
我俩的踩雪声此起彼伏,雪夜的路灯下,嘴里呼出的白气一团又一团地飘向空中,慢慢的被风吹散。
“诶?!”
猝不及防的,小梅突然从身后抱住了我,哭声从我的身体传来。
“呜呜呜……那我呢,为,什么,我没有得到道歉呢,谁来给我道歉呀呜呜呜……”
“我得到了,惩罚……”
当然,有了小杭的教训,我知道这种时刻是绝对不能开玩笑的。
于是我任由小梅抱着我,默默地听她哭着。
小梅的哭声慢慢变小,抱紧我的胳膊也逐渐松开,她吸了吸鼻涕,擦擦眼泪说道:
“对不起部长……把你衣服都弄脏了。”
这都是小事啦。
我弯腰,捡起一把雪,用力搓出一个雪球,递给小梅。
他有些疑惑地接过雪球。
“你知道的,如果是小时候的我遇到这种事,一定会打一架。”我说着,也搓了一个雪球,然后狠狠地砸向大树,“所以,把那棵树当成他们,狠狠地教训他们——我来提供弹药。”
“嗯!”小梅哭着应道。
奇怪……我明明安慰的很好的,至少我自己这么认为,可小梅还是哭了。
于是小梅完全忘记了寒冷,不停的从我手中拿走雪球,然后疯狂的丢向无辜的树,直到我们两个都喘着粗气。
“现在……好些了吗?”
“好,多了……谢谢部长。”
我提起袋子,两人重新沿路走着,影子被路灯一点点拉长。
我们来时的脚印已经完全被雪掩埋,道路向前一直延伸着,只有零星的路人和车辆。
“啪”!
天空突然被绿色照亮,我抬头望过去,不知是谁在偷放烟花,烟花在空中绽开,随后一个个光球像是流星一般慢慢坠落。
“好漂亮……”
我和小梅异口同声地说。
“喀嚓”。
身旁传出了快门的声音。
由于摄影部真正要摄影的时候少之又少,以至于我都快忘记小梅很有摄影天赋了。
“部长不拍吗?”
我学着一部电影里的角色轻笑一下,继续往向天空。
“‘有时候我不拍,如果我很喜欢某一刻,那我就不想被相机干扰……只想沉浸其中,就在此时此刻。’”
终于回到小梅公寓楼下,他突然发现什么,于是捡起一根树枝,快步跑了过去。
“怎么了?”
我凑近问道。
小梅拿着树枝,在我们堆的“墓碑”上写着什么。
“我要把那几个男生的名字刻上去……”小梅站起身来,丢掉树枝,拍拍手上的水,“还有我自己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