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离开了嘈杂污浊的落日酒馆，走入了暮色渐沉的小镇街道。
边境小镇的夜晚，并不比白天安全多少。
街道两旁的房屋大多破败，窗户里透出的灯火也稀疏而昏暗。
偶尔有形迹可疑的人影在黑暗的角落里活动。
莉莉丝似乎被这萧索而危险的气氛吓到了，下意识地向凯尔身边靠了靠，甚至有一次差点被路上的石子绊倒，被凯尔眼疾手快地扶住。
“小心点。”
凯尔提醒道。
“嗯……谢谢骑士大人。”
莉莉丝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身体也挨得更近了些，几乎是半依偎在凯尔的手臂上。
凯尔微微有些不自在，但想到她刚刚的遭遇，也只能无奈地放任了。
就在他们即将走出小镇，来到通往外界的、略显荒凉的土路时，凯尔突然感觉到一阵异样的眩晕感袭来。
起初很轻微，他以为是赶路的疲惫。
但很快，眩晕感变得越来越强烈，如同汹涌的潮水，瞬间席卷了他的大脑。
天旋地转。
眼前的景物开始扭曲、模糊。
他的脚步变得虚浮，四肢像是被灌满了铅水，沉重得难以抬起。
不对劲！
这感觉……是……
中毒？！
凯尔猛地转过头，看向身边依旧“依偎”着他的莉莉丝。
他想开口质问，却发现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连发出一个音节都变得无比困难。
然后，他看到了。
看到了莉莉丝脸上那纯真无辜、楚楚可怜的表情，如同面具般片片碎裂。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一种他无比熟悉的，混合着戏谑、嘲弄和恶作剧得逞后快意的……恶劣笑容！
这种该死的笑容！这种眼神！
他只在一个人脸上见过！
那个他恨不得挫骨扬灰的混账皇子——奥斯顿！
“噗通！”
凯尔再也支撑不住，双腿一软，不受控制地跪倒在了冰冷的土地上。
手中的长剑也脱手而出，“哐当”一声掉在旁边。
他拼尽全力想要抬起头，视野却已经模糊不清，只能隐约看到莉莉丝那双穿着粗布鞋的小巧脚尖，以及在夜风中微微晃动的裙摆。
“啧啧啧……”
一个清脆悦耳，却又带着浓浓恶意和幸灾乐祸的声音，在他头顶响起。
这声音……
不再是之前那种细若蚊蚋、怯生生的少女音。
而是带着一种少年特有的，略显尖锐和张扬的腔调，只是因为某种未知的原因，强行扭曲成了女性的声线，听起来异常的……怪异和刺耳！
“我说，我们大名鼎鼎的‘帝国之勇者’，凯尔·艾灵顿大人？”
“你怎么就这么不小心呢？”
“随便一个‘柔弱少女’给的水，你也敢喝？”
“你的骑士道呢？你的警惕心呢？都被路边的野狗叼走了吗？”
凯尔的意识正在飞速沉沦，但他凭借着强大的意志力，强撑着最后一丝清明，用尽全身力气，艰难地抬起头。
他模糊地看到，莉莉丝……不，是这个披着莉莉丝皮囊的恶魔，正缓缓蹲下身，与他对视。
那双美丽的紫水晶眸子里，哪里还有半分之前的纯净与感激？
满满的都是毫不掩饰的嘲讽，是玩弄猎物般的得意，是那种……他刻骨铭心、无比憎恶的，独属于奥斯顿皇子的，高高在上的、戏谑眼神！
“你…到底……是谁……”
凯尔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每一个字都耗尽了他巨大的力气。
“我？”
莉莉丝伸出纤细白皙的手指，轻轻捏住了凯尔的下巴，强迫他看着自己那张绝美却写满恶意的脸。
“我当然是……抓住你了啊，我亲爱的好、对、手。”
她的声音拖得长长的，充满了令人作呕的恶劣趣味。
就在这时，周围的黑暗中，响起了脚步声。
几个黑影从阴影中走了出来，正是之前在酒馆里被凯尔打倒的那几个地痞！
为首的刀疤脸，此刻脸上没有了之前的凶狠，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谄媚的恭敬。
“莉莉丝小姐，您吩咐的事情，办妥了。”
另外两个地痞，一个还捂着流血的手腕，另一个揉着发疼的后颈，也都低眉顺眼地站在一旁，看向莉莉丝的眼神充满了敬畏，甚至……是一种难以言喻的恐惧。
他们显然不是什么普通的人贩子！
他们是……她的人！
莉莉丝小姐？
凯尔的脑子嗡嗡作响，他捕捉到了这个称呼。
这些地痞，并不知道她的真实身份？
他们只是听命于这个“莉莉丝小姐”？
结合眼前这张脸，这种眼神，这种恶劣到骨子里的语气和行事风格……
一个荒诞到极点，却又似乎是唯一解释的念头，如同九天惊雷，狠狠劈中了凯尔那即将熄灭的意识！
不！
这绝不可能！
奥斯顿那个混蛋……他怎么会……变成一个女人？！
“呵呵，看来，我们聪明的勇者大人，好像猜到点什么了？”
莉莉歪了歪头，脸上的笑容愈发恶劣和残忍。
“可惜啊，太晚了。”
“你的‘暗影圣杯’追踪任务？到此结束了。”
“顺便告诉你一个秘密，”
她凑到凯尔耳边，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如同毒蛇吐信般的低语说道：
“酒馆那场戏，还有这些‘人贩子’，都是我安排的。”
“本来呢，只是想看看你这个‘正义的伙伴’会不会上钩，给你找点小麻烦，让你灰头土脸一阵子……谁让你上次在秋季围猎的时候，那么爱出风头，抢了本……抢了我的猎物？”
“没想到啊没想到，凯尔·艾灵顿，你居然真的这么蠢，这么容易就被骗了。”
“放心，我暂时不会杀了你的。”
“毕竟，‘帝国之勇者’要是无声无息地死在这种边境小地方，传出去对帝国的名声可不太好听。”
“不过嘛……”
她的手指冰凉，轻轻划过凯尔的脸颊，带来一阵令人毛骨悚然的触感。
“让你吃点苦头，长点记性，还是非常有必要的。”
“你说……是把你卖到北地极寒冰原，给那些没开化的雪巨魔当奴隶好呢？”
“还是……把你打扮成漂漂亮亮的女孩子，送到帝都最大的销金窟‘红磨坊’，去当头牌舞男呢？”
“啧啧，光是想想那个画面，就觉得……无比的赏心悦目啊……”
凯尔的眼睛因为极致的愤怒和屈辱而变得一片赤红。
他想要咆哮，想要挣扎，想要将眼前这个巧笑嫣然的恶魔撕成碎片！
但他的身体，却像是被抽走了所有的骨头和力气，沉重得如同陷入了沼泽，连动一动手指都做不到。
那水里的药……药效惊人地猛烈！
意识如同断线的风筝，急速坠向无边的黑暗深渊。
在彻底失去意识前的最后一刻，他看到的，是那张绝美却扭曲的脸庞上，那双紫水晶眸子里闪烁着的，如同孩童捕获了新奇而珍贵玩具般的，兴奋、残忍、又带着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复杂光芒。
以及，那句仿佛来自深渊的，带着变声期少年般的沙哑，却又诡异地混合着少女清脆嗓音的、恶魔般的低语：
“好好睡一觉吧，我尊敬的勇者大人。”
“等你醒来之后，会有一个……非常、非常‘惊喜’的未来，在等着你哦~”
“嘻……”
黑暗，如同冰冷的海水，彻底将他吞没。
荒凉的土路旁，夜风呼啸。
“搞定收工。”
莉莉丝站起身，拍了拍手上并不存在的灰尘，随手将那个下过药的水囊扔到了一边。
她活动了一下这具还不太适应的、纤细柔软得过分的身体，眉头不自觉地皱紧了。
该死的！
该死的那个疯婆子一样的老女巫！
该死的那个莫名其妙的恶毒诅咒！
要不是因为那个该死的诅咒，她堂堂海因贝格帝国的三皇子，身份尊贵、天赋异禀、未来注定要将所有兄弟踩在脚下的奥斯顿，怎么会变成现在这副……这副鬼样子！
连说话的声音都变得这么……这么娘们唧唧！
这简直是她人生中最大、最无法忍受的奇耻大辱！
不过……
她瞥了一眼被刀疤脸等人像拖死狗一样拖走的凯尔，嘴角又忍不住微微勾起，露出一抹恶劣而快意的弧度。
能把凯尔·艾灵顿这个从小到大处处跟自己作对、抢自己风头、偏偏还总是一副道貌岸然伪君子模样的死对头，如此轻易地玩弄于股掌之间，甚至像抓小鸡一样抓住……
这种感觉，似乎……好像…也挺不错的？
变成女人这件倒霉透顶的事情，好像……也不是一点用处都没有嘛。
至少，用这张脸、这副柔弱可欺的外表去骗人，简直是无往不利。
凯尔那个向来自诩聪明、警惕心强的蠢货，不就因为这张脸而栽了个大跟头吗？
想到这，莉莉丝的心情莫名好了不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