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清晨，第一缕微光透过陷阱上方的缝隙，驱散了些许阴冷。
凯尔率先睁开眼，活动了一下有些僵硬的肢体，目光锐利地扫过四周，最后落在角落里依旧昏迷不醒的艾萨克身上。
莉莉丝几乎是同时醒来，或者说，她根本没怎么睡踏实。
一晚上被潮气、臭味和对未来的焦虑折磨着，此刻脸色难看，眼底带着明显的烦躁。
她揉了揉酸痛的脖子，“我们什么时候离开这鬼地方？我感觉皮肤都要发霉了！”
凯尔没理会她的抱怨，他的视线从艾萨克身上移开，看向莉莉丝，表情严肃：“在离开之前，我们需要讨论一下接下来的计划。”
“计划？”
莉莉丝挑眉，下意识地摸了摸藏在怀里的笔记残页，“计划不是很明显吗？找到那个瓦伦丁，搞清楚他是不是幕后黑手，顺便……”
她顿了顿，换上一个更符合“受害者”身份的说法，“看看他有没有办法解除我身上的麻烦。”
“你觉得，在他的学徒刚刚试图用炼金药剂迷晕你之后，我们还能若无其事地去找他的老师吗？”
凯尔的声音带着质问，“艾萨克·灰石，是瓦伦丁的学徒。他昨晚的行为，很难不让人怀疑其背后是否有瓦伦丁的授意，或者至少，瓦伦丁的实验室并非善地。”
莉莉丝嗤笑一声，仿佛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
“怀疑？凯尔，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胆小了？一个学徒偷鸡摸狗，能代表他老师的立场？说不定这蠢货就是想偷他老师的东西，或者干脆就是见色起意，想把我抓去卖掉换钱，这种小角色也能让你打退堂鼓？”
“这不是胆小，是谨慎。”
凯尔反驳道，“我们对瓦伦丁一无所知，只知道他是个炼金大师，现在还多了一条——他的学徒是个会用下三滥手段的罪犯。贸然闯进一个可能是敌人老巢的地方，尤其是在你现在这种状态下，风险太高。”
他顿了顿，提出替代方案：“我们应该先回银月城，将艾萨克交给治安官，或者想办法联系骑士团在本地的情报网，收集更多关于瓦伦丁的信息，再做决定。”
“回银月城，然后呢？”莉莉丝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凯尔，语气充满嘲讽。
“把这个废物交给那帮效率低下的治安官？等他们审问出结果，黄花菜都凉了。还是去找你那些‘可靠’的骑士团同僚？别忘了，我们现在可是被某些大人物盯上了，银月城里说不定就有等着我们自投罗网的陷阱，你觉得回去是安全？我倒觉得是送死！”
她逼近一步，紫色的眼眸紧盯着凯尔：“瓦伦丁是目前唯一的线索，不管他是正是邪，我们都必须去见他。搞清楚这位首席炼金师到底在扮演什么角色，还有……我身上的诅咒，或许只有他这种等级的炼金大师才能提供线索，至于风险？”
她嘴角勾起一抹属于奥斯顿的、带着疯狂和自信的笑容，“凯尔·艾灵顿，你忘了我是谁吗，我奥斯顿，什么时候怕过风险？”
凯尔看着她眼中那熟悉的、为了达到目的不顾一切的光芒，眉头紧锁。
他知道，奥斯顿一旦做了决定，十头龙都拉不回来。而且，她的话并非全无道理，银月城确实也未必安全，瓦伦丁这条线索断了，他们就真的成了无头苍蝇。
“……就算要去，也必须做好最坏的打算。”凯尔最终松口，但语气依旧凝重，“艾萨克必须带着，他或许还有利用价值，而且，一旦情况不对，我们立刻撤退。”
“成交。”莉莉丝立刻应下，生怕他反悔，“现在，可以把这个碍事的家伙弄上去，然后离开这个鬼地方了吗？”
凯尔不再多言，利落地用绳索将艾萨克捆得更紧，像拖麻袋一样将他拽了上去。
莉莉丝随后也爬了出来，虽然动作有些笨拙，但总算没出糗。
辨认了一下方向——根据艾萨克之前被“友好”询问时透露的信息，瓦伦丁的居所位于低语森林边缘，一座废弃的古堡。
两人一前一后，押着（或者说拖着）艾萨克，在林间穿行。
当他们最终抵达目的地时，饶是莉莉丝见多识广，也不禁被眼前的景象噎了一下。
那是一座阴森、破败的古老城堡，孤零零地矗立在森林边缘的阴影中。
灰黑色的石墙上爬满了枯萎扭曲的藤蔓，像是干瘪的血管。
城堡尖顶上的石像鬼缺胳膊少腿，面目狰狞地俯视着下方，仿佛随时会活过来。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浓重的、刺鼻的化学药剂味，混杂着某种难以形容的腐朽气息，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血腥味。
城堡周围的树木也呈现出一种病态的扭曲，枝桠张牙舞爪，了无生气。
“……我说，凯尔，”莉莉丝忍不住扯了扯他的衣袖（然后被凯尔嫌弃地躲开），“你确定这是炼金大师的住所，不是什么亡灵法师的度假村或者变态杀人狂的老巢？”
这地方给她的感觉非常不好，命运感知在隐隐发出警报。
凯尔没说话，只是握紧了剑柄，上前一步，用剑鞘敲了敲那扇仿佛几百年没打开过的、布满铜绿的厚重木门。
“咚、咚、咚。”
沉闷的敲门声在死寂的空气中回荡。
片刻之后。
“吱呀——”
那扇沉重的木门，竟然缓缓地、自动地向内打开了，发出令人牙酸的摩擦声。
门后是幽深昏暗的长廊，仿佛择人而噬的巨兽咽喉。
凯尔与莉莉丝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警惕。
凯尔率先拔剑，侧身步入，莉莉丝紧随其后，艾萨克被他像货物一样丢在门外。
城堡内部比外面看起来更加诡异。
光线昏暗，只有墙壁上一些镶嵌着的、散发着幽幽绿光的石头提供照明。
墙壁上绘制着扭曲的星空图、怪诞的几何符号，以及一些解剖图般的生物骨骼结构，有些生物甚至从未在任何文献中见过。
角落里堆满了各种奇形怪状的玻璃器皿和金属仪器，里面咕嘟咕嘟地冒着五颜六色的气泡，散发出更浓烈的异味。
就在这时，一个干瘦的身影从长廊深处的阴影中缓缓走了出来。
他穿着一件沾满不明污渍的黑色长袍，头发稀疏枯黄，像是一蓬杂草。
脸上布满深刻的皱纹，皮肤呈现出一种不健康的蜡黄色。
但那双深陷在眼窝里的眼睛，却异常明亮，闪烁着一种混合了狂热、好奇与阴鸷的光芒，如同鹰隼般锐利地扫过两人。
“呵呵呵……欢迎，远道而来的客人。”
来者发出沙哑难听的笑声，像砂纸在摩擦，他的目光在凯尔握剑的手上停留了一瞬，随即牢牢锁定了莉莉丝，“一位被规则束缚的骑士，和一个……嗯，一个非常、非常有趣的‘惊喜’。”
他看出来了，他绝对看出来了，这老家伙的眼神……像是在看一件稀有的实验品！
莉莉丝心头警铃大作，不动声色地往凯尔身后缩了缩。
“您就是瓦伦丁大师？”凯尔沉声问道，剑尖微微下垂，保持着戒备姿态。
“如假包换。”
瓦伦丁咧嘴一笑，露出满口被药剂熏得发黄发黑的牙齿，“勇者先生，序列6的守护骑士，根基扎实，可惜啊可惜，似乎被什么东西耽误了晋升之路？至于你……”
他的目光转向莉莉丝，充满了毫不掩饰的研究意味，那眼神仿佛能穿透皮囊，直视其灵魂的本质。
“奥斯顿·冯·海因贝格殿下……真是令人难以置信的造物！将一位皇子的灵魂强行塞入这截然不同的容器中，还附加了如此恶毒且精妙的能量烙印……施术者真是个天才，或者疯子。这种深度的灵魂与肉体层面的扭曲……老朽研究炼金术和生命形态转化这么多年，也是第一次见到如此‘有趣’的案例。”
莉莉丝脸色彻底变了，对方不仅知道她的真实身份，还一语道破了她灵魂与身体错位的本质，以及那该死的诅咒。
这老怪物到底是什么人？他怎么会知道得这么详细……难道是那个诅咒我的老巫婆跟他通过气？
“大师既然对我的……情况如此了解，”
莉莉丝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她知道这或许是她恢复原状的唯一希望，“想必也知道，我最想要的是什么。”
“哦？最想要的？”
瓦伦丁故作沉吟，眼中闪过一丝玩味的光芒，仿佛在欣赏猎物落入陷阱前的挣扎，“是摆脱这幅脆弱的女性躯壳，变回你尊贵的皇子身份？还是……彻底抹除身上这如跗骨之蛆的诅咒，恢复你原本的力量？”
他顿了顿，加重了语气，每一个字都像淬了毒的蜜糖，精准地击中莉莉丝内心最深处的渴望：“亦或者……两者都要？既要摆脱这诅咒，又要重塑你的男性之身，让一切都回到‘正轨’？”
莉莉丝的呼吸瞬间急促起来，紫色的眼眸死死地盯着瓦伦丁，仿佛溺水之人抓住最后一根稻草。“您……您有办法？” 声音因为激动而微微颤抖， “您真的能解除我身上的诅咒，让我……变回去？”
瓦伦丁满意地笑了，他要的就是这个效果。
“办法嘛……总是有的。 对于凡人来说，或许是天方夜谭，但对于掌握了真理之门的炼金术师而言， ‘不可能’三个字，未免太过武断。”
他伸出枯瘦的手指， 指了指莉莉丝的胸口， “关键在于， 你愿意付出多大的代价， 来换取这……‘重塑’的奇迹？”
莉莉丝的心脏不受控制地狂跳起来。
他真的有办法解除诅咒？
这可比单纯的戏法师魔药配方更重要，如果能够变回原来的样子的话……
“您的条件。”莉莉丝几乎是屏住呼吸问出这句话。
“很简单，对你来说，或许也很有趣。”瓦伦丁眼中闪烁着算计的光芒，“距离银月城不远，有一所‘元素女巫学院’，听说过吗？一个……嗯，很有‘活力’的地方。”
“元素女巫学院？”莉莉丝眉头微蹙，这个名字让她想起了一些不太愉快的、被曾经的她当作垃圾信息丢到一边的情报。
“看来你想起来了。”
瓦伦丁捕捉到她细微的表情变化，笑得更开心了，“老朽很多年前，在那里进行研究时，不小心遗失了一份非常重要的研究笔记，我需要你去…把它给老朽带回来。”
“就这么简单？”莉莉丝不信。
“简单？”瓦伦丁摇了摇头，用一种看天真孩童的眼神看着她，“那学院可不是什么良善之地，内部派系倾轧，规矩森严，而且……那里对外来者可不怎么友好。至于我要的那份笔记，更是被她们视为最高禁忌之一，藏得严严实实，难度嘛……大概相当于让你去帝国宝库偷皇帝的内裤吧。”
危险，非常危险，但回报也同样诱人。
莉莉丝骨子里的冒险和赌性被彻底激发了。
风险越大，收益越高！只要能提升实力，摆脱诅咒，这点危险算什么？
“我接受。”莉莉丝几乎没有犹豫，斩钉截铁地说道。
旁边的凯尔脸色一变，想开口阻止，但莉莉丝已经抢先一步与瓦伦丁达成了口头协议。
“明智的选择。”瓦伦丁满意地点点头，从宽大的袖子里摸出一张泛黄的、写满了复杂符号的羊皮纸，“这是定金，里面有戏法师魔药的完整配方，还有其中一种关键主材——‘月光龙蜥唾液’的准确获取地点，对你应该很有帮助。等你拿着我的笔记回来，我会将如何解除诅咒的方法，双手奉上。”
莉莉丝接过羊皮纸，精神力快速扫过，确认内容真实有效后，小心地收好。
瓦伦丁这时才瞥了一眼门外被遗忘的艾萨克，像是在看一件垃圾：“至于这个小老鼠……嗯，正好我最近的实验缺了点活性材料，就留给我吧。”
他话音刚落，城堡深处便伸出几条滑腻的、如同触手般的阴影，卷起门外惊恐万状、拼命挣扎却发不出声音的艾萨克，迅速拖入了黑暗之中，只留下一串渐行渐远的、被拉长的呜咽声。
凯尔看着这一幕，眉头皱得更紧了。他总有种预感，这次的任务，恐怕比他预想的要麻烦和危险得多。
“走吧，‘勇者’大人。”
莉莉丝却仿佛没看到刚才那惊悚的一幕，收好羊皮纸，理了理并不存在的裙摆褶皱，转身朝城堡外走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