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慈！阿慈！”
院门外的呼喊声裹着山间的风闯进来，一下打断了屋里的动静。
阿慈正握着半块沾了灰的粗布，蹲在地上细细擦着桌腿缝里的泥垢，听见这熟悉的声音，手上的动作顿了顿，随即加快了些速度，把最后一点污渍蹭干净才直起身。
“来了，来了！”
她开口应声着，转身走到屋角的洗脸架旁。
架子上的铁盆里面还剩小半盆早上的凉水，她拿起搭在盆沿的粗布巾，往水里轻轻沾了沾，又拧了拧多余的水珠——云渡影每次从山里回来，她总会用湿布为云渡影擦拭脸庞，虽然她脸上从未有过草屑和泥点。
刚推开吱呀作响的木门，阿慈就愣在了门槛上。
只见云渡影站在院坝中央，正咧着嘴冲她笑。
可她身后跟着的人却让阿慈吃了一惊：足足有六七个人，有穿着短打的精壮汉子，还有个抱着小孩的青衣女子，几人合力扛着个黑沉沉的大家伙，走近了才看清，竟是一头成年黑熊！
那熊趴在粗木杠上，浑身黑毛乱糟糟的，看着就透着股慑人的凶气，此刻却一动不动，显然已经没了气息。
“这？渡影，这熊是你杀的？”
阿慈往前走了两步，目光在黑熊身上扫了一圈，声音里带着点难以置信。
“当然是我杀的啊！”
云渡影拍了拍胸脯，傻笑着凑过来，眼睛亮晶晶的，像等着夸的孩子。
“嘿嘿，你看我厉不厉害？”
阿慈没立刻接话，视线重新落回黑熊尸体上。
她看得仔细，那熊庞大的身躯上，竟只有左眼位置插着一根羽箭，箭羽还微微颤动，其他地方连个浅伤口都没有——这箭法也太准了，而且就只有这一箭便杀死了黑熊，显得有些不真实。
她又想起第一次见云渡影时的模样：那时她浑身是伤，衣服破得不成样子，连站都站不稳，怎么才过了几个月，就厉害到能一箭杀了黑熊？
一丝怀疑悄悄冒了出来，可没等它在心里扎根，就被阿慈压了下去。
她早就知道云渡影不一般了：那双在夜里会泛着浅金色的眼睛，身上穿的怪异衣裳的料子，摸起来又软又结实，她从未见过；还有她越来越强大的身体素质，和一个月前比起来简直是天壤之别。
更奇怪的是，阿慈还发现，云渡影似乎从来不用上茅房。
有时候她看见她进入了茅房，可还没待几下便出来了，看着就像装的。
可那又怎么样呢？阿慈想着，走到云渡影面前，抬起手，用那块湿布巾轻轻擦着她的脸颊，布巾软软的，动作也放得极轻，生怕蹭疼了她。
“厉害厉害，我家渡影最厉害了。”
她笑着，声音里满是真心的夸赞——云渡影是她亲自选择的家人，是她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就算她有再多秘密，她也愿意信她，更何况她坚信云渡影不会害她。
擦完脸，阿慈才看向那些已经把黑熊尸体放在院角空地上的人，目光最后落在那个青衣女子怀里的小孩身上。
那孩子看着才六七岁，穿着精致的鹅黄色小襦裙，正睁着圆溜溜的眼睛好奇地打量着她。
阿慈指了指那些人，疑惑地朝着云渡影问道：
“他们是谁啊？”
云渡影正挠着头不知道怎么解释，站在最前面的一个汉子往前迈了一步，对着阿慈拱手行了个礼，声音洪亮地说道：
“我家小姐今日进山赏景，不慎迷了路，多亏云公子好心指路，还把我们带出了山林。我们感念云公子的恩情，见他猎了这头黑熊，便帮忙搬了回来，也算略表谢意。”
这汉子正是林柱，他几句话就把前因后果说清楚了，既没漏了自家小姐的身份，也给足了云渡影面子。
“原来如此。”
阿慈听明白了，连忙侧身让开门口的路，热情地邀请道：
“几位一路辛苦，进屋歇息一下吧，喝口热水暖暖身子。”
“不用了姑娘。”
林柱连忙摆手，他刚才看见自家小姐沈清沅动了动身子，速回是想答应，便赶紧抢先说道：
“我们出来得够久了，还得趁着天黑前赶回去，不然我家老爷该担心小姐了。”
阿慈见他们执意要走，也不勉强，只是笑着说：
“这样啊，那几位喝几口水再走也不迟。山里风大，走这么久肯定渴了。”
说完，她转身走到院角的井口边，拿起挂在井架上的木瓢，弯腰往井里舀水。
井水清冽，刚舀上来还带着点凉意，她把瓢递到林柱面前，又给其他人一一递了水。
林柱也没再拒绝——他们从早上到现在，在山里走了大半天，早就渴得嗓子冒烟了，接过瓢就大口喝了起来，其他护卫也跟着喝了水，连抱着沈清沅的晚翠，都腾出一只手接了瓢水，递给沈清沅让她小口抿着，然后自己才喝。
等众人喝完水，阿慈才转头看向云渡影，指了指院角的黑熊，问道：
“这头熊该怎么处理？”
以往云渡影猎了猎物，都会跟她一起商量，可这次猎物太大，又是头黑熊，她还是想先听听云渡影的主意。
“我想想啊。”
云渡影蹲下身，盯着黑熊的尸体皱着眉琢磨着。
就在这时，晚翠怀里的沈清沅突然轻轻拉了拉她的袖子。
晚翠低下头，正好对上沈清沅眨了眨的眼睛，那眼神里带着点小主意，晚翠瞬间就明白了小姐的意思。她清了清嗓子，对着云渡影和阿慈说道：
“二位，不知你们可否愿意将这熊的熊掌卖给我们？我家老爷和夫人素来喜欢尝些山珍，这熊掌若是带回去，他们定然高兴。”
林柱在旁边听得一愣，下意识就想开口阻止——在他的视角下他们不过是受了云渡影指路的恩情，帮忙搬个熊已经够了，哪还需要花钱买熊掌？
这熊掌可是稀罕物，价格不便宜。
可话到嘴边，他又咽了回去——他只是个护卫，小姐的决定哪里轮得到他来管？
而且这熊掌确实珍贵，小姐想买，他也没理由拦着，只好站在一旁没出声。
“那感情好啊！”
云渡影一听，眼睛瞬间亮了，立刻从地上站起来，笑得更欢了，她正愁这熊掌没地方处理呢！
毕竟熊的肉纤维非常粗，吃起来口感很柴，而且有一股腥臊的味道，虽然阿慈应该不介意，但她还是不太想吃。
而且身上有药用价值的也只有熊胆、熊骨和熊脂，其中并不包括熊掌。
再说，熊掌这玩意，压根就不好吃，而且要把熊掌做成吃的是很费时间和力气的。
首先是除毛，然后还得葱姜等各种调味料去除臭味，还讲究三煮三炖三换水，到这儿才是准备工作。
接下来还要用鸡鸭火腿猪肘干贝等鲜味十足的食材一起熬煮吊高汤，再把熊掌放进高汤里小火慢炖，直至完全软烂入味。
说实话这种做法你炖个鞋底子它也好吃。
熊掌本事其实是没味道的，它只是因为胶原蛋白丰富，而提供了一个软软糯糯的口感，真正有味道的其实是那些配料和高汤，然后炖煮七八个时辰，也就是十六个小时。
这个时间放在现代，就算吃这个不犯法的情况下那基本上也得是预制菜了，你要是碰上有些饭店，可能九个月前就给你炖熟了，要吃的时候再拿出来放在微波炉里加热一下。
至于熊掌为什么一直出名，则是因为古代的那些王公贵族里，有话语权基本上都是一些老年人，牙口不好，软软糯糯的口感正好适合他们的口味，因此熊掌才十分出名。
熊掌吃起来费时费力，达官贵族们吃这个就是讲究排面，突出一个人无我有，身份和财富的象征了，古代又没有高压锅，没点财力真消耗不起炖煮熊掌的柴火。
（我靠水了这么多字，本来还想再写点的，还是算了。）
林柱从怀里掏出一个沉甸甸的钱袋子，打开口往手心一倒，几锭银子滚了出来，他数了数，正好六两。
“阿慈姑娘，云公子，”
他把银子递到云渡影面前，说：
“这熊掌的价格，市面上差不多是二两一个。我们身上就带了六两，先买三只，还请二位莫怪。”
“好嘞好嘞！”
云渡影看着那几锭银子，眼睛都快笑成缝了，连忙接过银子，又从腰间拔出了短刃。
她走到黑熊的尸体旁，找准熊掌的位置，手起刀落，没费多大劲就砍下了三只熊掌，递到林柱面前。
林柱从包袱里找出三个干净的布袋，把熊掌一一装进去，系紧了袋口。
他抬头看了看天，太阳已经往西斜了，光线也暗了些，便对着身后的人说道：
“准备回去吧，再不走，天黑前就赶不到家了。”
众人纷纷点头，收拾好东西便动身往外走去。
就在这时，晚翠怀里的沈清沅突然扭过身子，对着云渡影怯生生地喊了一声：
“云公子，再见。”
她声音小小的，说完还举起胖乎乎的小手，轻轻摆了摆。
“再见了！”
云渡影也笑着摆了摆手，看着那孩子红扑扑的脸蛋，觉得怪可爱的。
沈清沅听见他的回应，脸颊瞬间更红了，赶紧把头扭回去，埋在了晚翠的颈窝里，只露出一点泛红的耳朵尖。
阿慈和云渡影站在院门口，看着林柱一行人背着包袱渐渐走远，直到他们的身影消失在山路的拐角处，才转身回到了院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