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渡影这会儿却像块黏人的糖,伸手拽住阿慈正叠衣裳的袖口,轻轻晃了晃。
她指尖蹭过阿慈袖口洗得发白的布纹,软着嗓子撒娇着说道:
“好阿慈,你就试试嘛,就试个三五天,要是实在不行,我以后再也不跟你提这事儿了,行不行?”
阿慈转头看她——这人这会儿皱着眉,连眼底都泛着点可怜劲儿,活像只被雨打湿的小雀。
她无奈地叹口气,伸手替她把滑到额前的碎发捋到耳后,指尖触到他温热的耳尖,声音里裹着藏不住的宠溺的说道:
“好好好,怕了你了。等我这身子骨完全康复了,能利索地端着药碗不晃了,咱们再练,好不好呀?”
“真的呀!”
云渡影眼睛一下子亮了,像突然被点亮的灯芯,连忙坐直了些,蜷起手指摆出个“六”的模样——小拇指翘得高高的,指节还透着点红,朝着阿慈递了过去。
“那说好了哦,可不能反悔!来,咱们拉勾,拉了勾就不能变卦了!”
阿慈看着她那副生怕自己转眼就不认账的模样,忍不住弯了弯嘴角,也学着她的样子蜷起手指,将自己的小拇指轻轻勾了上去。
两人的指节轻轻碰在一起,带着各自的温度,接着又把大拇指贴在一块儿,暖融融的触感从指尖传到心里。
“拉勾上吊——”
云渡影先开了口,声音里满是雀跃,尾音都轻轻扬着。
“一百年不许变!”
阿慈跟着接上,两人的声音叠在一起,软乎乎的,像落在窗棂上的阳光,把这小小的屋子都烘得暖了几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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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天刚亮,云渡影就揣着钱袋出了门。
他早就想着买一把趁手的铁剑,之前那把旧剑刃口都钝了,可村子离镇子远,只能靠牛车代步。
巧的是,前几日去买猪肉时,听见张叔说他大儿子要去南宣镇送东西,她立马就凑上去说了想搭车的事,张叔爽快地答应了。
刚走到村口的老槐树下,就见张叔的儿子张大哥赶着牛车等在那儿,车辕上还搭着个布包袱。
“张大哥,我来了!”
云渡影挥着手跑过去,裤脚都被露水打湿了点。
张大哥咧嘴一笑,拍了拍牛车的木板:
“云秀才来了啊,快上来吧,这牛车稳得很,坐着不颠。”
说着还伸手扶了她一把。
云渡影坐在铺着干草的牛车上,手里攥着钱袋,看着道路两边的树木往后退。
清晨的风带着青草的味道,牛蹄踏在土路上发出“嗒嗒”的声响,她看了会儿就有些发愣,脑子里一会儿想着阿慈,一会儿又琢磨着待会儿要挑什么样的剑。
就这么晃悠了一个时辰,远处终于冒出了镇子的屋檐,青砖灰瓦的房子渐渐多了起来。
“到了,这就是南宣镇了。”
张大哥勒住牛绳,牛车慢慢停在镇口的大柳树下。
云渡影跳下车,不忘跟张大哥约好集合的地方:
“张大哥,一会儿咱们还在这棵柳树下集合哈,我买完东西就过来等你。”
“好嘞!你慢慢逛,我送完东西就回来找你。”
张大哥应了一声,赶着牛车往镇子里的粮铺方向去了。
云渡影站在镇口,看着眼前的热闹景象,眼睛都看直了。
街上人来人往的,挑着担子的小贩边走边吆喝,街边的商铺门口挂着五颜六色的幌子,有卖点心的、卖布帛的,还有耍杂耍的,锣鼓声、叫卖声混在一起,热闹得不行。
她也是第一次见古代的镇子长什么样子,这会儿像个乡下来的土包子似的,东瞅瞅西看看,忍不住发出“喔哦”的惊叹声,连脚步都慢了下来。
走着走着,他的目光突然被街角一个小铺子吸引住了。
铺子里摆着不少小巧的物件,红绳编的香囊、嵌着碎玉的簪子、打磨光滑的银手镯、刻着花纹的木梳子,还有绕着金线的同心结,连铜制的钗子都摆了好几排——这些一看就是用来当定情信物的东西。
云渡影盯着那些物件,脑子里突然就冒出了阿慈的脸,想起阿慈替自己缝衣服时认真的模样,想起她每次看着自己去山上打猎时担忧的眼神,想起她每次从山上回来时都会为自己仔仔细细的擦脸。
她鬼使神差地走了过去,脚步都有些发飘。
“这位小公子,看着面生啊,是来镇子上玩的?”
摊主是个头发花白的老婆婆,脸上满是皱纹,笑起来眼睛眯成了一条缝,看着慈眉善目的。
她见云渡影盯着铺子里的东西看,便笑着问道:
“看看有没有喜欢的?要是有心仪的姑娘,带件回去当念想,多好啊。”
云渡影被老婆婆说得脸微微发红,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钱袋的带子,目光在铺子里扫来扫去。最后,她的视线停在了一对放在铺角的戒指上。
那戒指是用铁做的,看着像是铁匠用边角料锻打的圈,通体泛着哑光的灰黑色,指腹摸上去还能感觉到没磨平的锤痕,糙糙的却很实在。
戒面上没什么复杂的花样,只凭小凿子浅浅刻了两朵百合花,花瓣的线条歪歪扭扭的,连花芯都只是两点模糊的小坑,远看都未必能辨清是什么,但就是这份笨拙,透着股说不出的实诚。
她想象着把这戒指戴在手上的样子,灰黑的铁圈衬着浅白的凿痕,倒像是把田埂边常见的野百合,牢牢钉进了柴米油盐的寻常日子里,心里一下子就喜欢上了。
“小公子眼光不错啊!一下就看上了最贵的。”
老婆婆见他盯着那对戒指看,笑着调侃道:
“这对戒指看着普通,却是我家小子亲手打的,比别的物件都实在。”
云渡影拿起那对戒指,在手里翻来覆去地看,冰凉的铁触到指尖,却让她心里暖暖的。
她抬头对着老婆婆问道:
“婆婆,这对戒指多少钱啊?”
“一百文钱。”
老婆婆伸出一根手指,语气很实在。
“这铁料虽然普通,但我家小子刻花费了不少功夫,这个价不亏。”
云渡影听到“一百文”,眉头一下子蹙了起来。
他身上总共就带了一百五十文钱,本来是打算用来买剑的,要是买了这对戒指,剩下的钱恐怕不够买剑了。
他捏着戒指,有些舍不得放回去,便试着跟老婆婆杀价着说道:
“婆婆,能不能便宜点啊?”
老婆婆摇了摇头,脸上还是笑着说道:
“便宜不了啦,小公子,一百文钱已经是最低价了,再低我就要亏本咯。”
“诶呀,婆婆您看,这戒指就是用普通的铁做的,也没镶什么贵重的东西,哪里值一百文钱呢?”
云渡影不放弃,继续跟老婆婆磨,手指轻轻戳了戳戒面上的百合花。
“您看这花刻得,都歪了呢,便宜点嘛,我以后还来您这儿买东西,肯定常来!”
她软磨硬泡了好一会儿,老婆婆看着他执着的样子,终于松了口,无奈地摆摆手,说道:
“行吧行吧,真是怕了你这小公子了,四十五文钱,不能再低了,再低我家小子该说我败家了。”
虽然被狠狠杀了价,但老婆婆脸上始终带着笑,一点都没生气。
云渡影连忙掏出钱袋,数了四十五文铜钱递给老婆婆,然后小心翼翼地把戒指放进钱袋最里面,生怕给丢了。
付完钱,她突然想起自己还要买剑,这戒指是铁打的,老婆婆说不定知道哪里有铁匠铺。
她又对着老婆婆问道:
“婆婆,您知道这镇子里哪里有铁匠铺吗?我想买一把铁剑。”
老婆婆一听,眼睛亮了亮,有些略微惊喜地说道:
“那可太巧了!我家那小子就是铁匠,他的铺子就在镇子后头,离这儿不远。”
“真的吗?”
云渡影一下子高兴起来,她原本以为老婆婆的儿子只是单纯的会雕刻,没想到还是个铁匠。
“当然是真的。”
老婆婆点点头,又问道:
“你着急吗?要是不着急的话,就等我一会儿,等到晌午我收了摊,就带你过去,正好我也该给那小子送点午饭了。”
云渡影连忙摆了摆手,说道:
“不急不急,我一点都不着急,我就在这儿等您,您慢慢收摊就行。”
老婆婆笑着从铺子底下拖出一个小板凳,擦了擦上面的灰,示意云渡影坐下。
“那你坐着等,别站着累着了。”
云渡影道了声谢,坐在小板凳上,看着老婆婆慢慢收拾铺子。
这一上午,偶尔会有人来铺子里看东西,有的拿起香囊闻了闻,嫌香料不够浓就走了;有的跟云渡影一样,对着喜欢的物件跟老婆婆杀价,磨了半天终于以满意的价格买走;还有的干脆利落,看中了就直接掏钱,拎着东西就走。
云渡影看着这一幕幕,倒也不觉得无聊,偶尔还会帮老婆婆递个东西。
终于等到晌午,日头升到了头顶,街上的人也少了些。
老婆婆把最后一个匣子放进担子,对着云渡影说道:
“走吧,小公子,咱们去铺子。”
“好嘞!”
云渡影连忙站起来,还顺手帮老婆婆拎起了装着午饭的食盒。
两人沿着街边的小路走了没多久,就听到前面传来“叮叮当当”的打铁声,越来越响。
转过一个拐角,就看到一间挂着“王记铁匠铺”幌子的屋子,门口堆着些废铁料,烟囱里还冒着淡淡的黑烟。
“就是这儿了。”
老婆婆领着云渡影走进铺子,对着里屋喊了一句:
“儿啊,娘来了,还带了客人!”
里屋的打铁声一下子停了下来,过了一会儿,一个高大的汉子走了出来。
他看到老婆婆,脸上的严肃缓和了些,开口喊道:
“妈。”
云渡影抬头一看,这汉子剃了个光头,露出的青头皮在光线下很显眼。
他的脸是常年被火塘熏出来的深褐色,额角有几道浅疤,上面还沾着点铁灰,看着有些粗犷;眉骨下总凝着一层薄汗,顺着脸颊往下滑,连眼角的皱纹里都嵌着细碎的铁屑,像是从火里捞出来的一般。
身上穿的粗布短褂早就被火星烧出了星星点点的小洞,胳膊从袖口露出来,结实得像老树根,肌肉线条很明显,肌腱随着他抬手的动作绷紧,指关节磨得发亮,掌心的老茧厚得能卡进铁砧的纹路里,一看就是常年打铁的手。
“你好,想要点什么?”
汉子的嗓音低沉,像是被烟熏过,对着云渡影问道。
云渡影定了定神,连忙说道:
“我想买一把铁剑,不知道你这儿有没有?”
汉子听了,低头寻思了一下,然后转身走到铺子角落,从旁边拖出一个木桶——那木桶看着有些年头了,桶身裂着两道浅纹,桶沿还沾着圈黑褐色的木渍,像是常年装着铁器染的。
他掀开桶盖,里面满满当当放着各式各样的铁剑:
“喏,都在这儿了,你选一个吧,都是两百文钱一把。”
云渡影一听“两百文”,愣了一下——他买完戒指还剩一百零五文,根本不够。
她张了张嘴,刚想跟汉子商量能不能便宜点,一旁的老婆婆却先开了口:
“儿啊,这小公子是娘带来的,你看能不能便宜点?这孩子看着实诚,也不容易。”
云渡影又愣了,她没想到老婆婆会主动帮自己说话,心里又暖又感激,连忙对着汉子笑了笑。
汉子挠了挠自己的青头皮,看了看老婆婆,又看了看云渡影,最后点了点头:
“行吧,既然是妈带来的,那就按成本价卖你,五十文钱一把,不过只能挑一个,多了我就亏了。”
“谢谢、谢谢大哥!谢谢婆婆!”
云渡影连忙道谢,声音都有些激动,连忙凑到木桶边挑剑。
她往木桶里一看,里面斜斜摞着十来柄铁剑,有的剑鞘是褪了色的粗布,布面上还沾着点灰;有的干脆没剑鞘,露着灰黑的剑身,刃口没磨得发亮,还带着锻打的糙痕,看着很实在。
短的剑只及他的小臂,长的剑快顶到桶口,剑柄上缠的麻线有的松了头,几截断剑穗垂在桶边,风从门口吹进来,铁剑相互碰撞,发出沉钝的“当啷”声,混着木桶本身的木味,满是铁器的冷硬气。
云渡影看了半天,拿起这个掂掂,又拿起那个看看,最后终于挑中了一把——那剑身修长如寒锋,通体泛着冷硬的银灰色,刃口磨得薄而亮,像是凝了层霜的冰棱,稍微偏个角度,就能映出刺眼的光;剑柄缠着深褐色的皮绳,握处被磨得光滑,一点都不硌手,末端的剑首是块小小的铁坠,掂在手里沉得压手,却很趁手。
“就它了!”
云渡影握紧剑柄,对着汉子说道。
付了五十文钱,她小心翼翼地把剑背在背上,又跟老婆婆和汉子道了别,才脚步轻快地往镇口的大柳树下走。
到了集合点,她等了没一会儿,就看到张大哥赶着牛车回来了。
“云秀才,等多久了?”
张大哥勒住牛绳,笑着问道。
云渡影摆摆手,把背上的剑往身后藏了藏,想给阿慈一个惊喜:
“没等多久,就一小会儿,张大哥你送完东西了?”
张大哥“哈哈”笑了两声,拍了拍车辕:
“早送完了,本来还想给你带个糖糕,结果去晚了,都卖完了。那咱们走吧,再晚回去天就黑了。”
“行!”
云渡影应了一声,手脚麻利地跳上牛车,心里满是期待——她已经开始想象,阿慈看到那对戒指和这把剑时,会是什么表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