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的风卷着巷口槐花香,漫过“张记面馆”褪色的蓝布幌子。
云渡影立在吱呀作响的木门前,指尖无意识摩挲着腰间半旧的剑鞘,声音清浅得像檐角垂落的水珠。
“劳烦老板了,少油。”
话音刚落,后颈便泛起一阵针扎似的痒——那是被人死死盯住的触感,冷意顺着衣领缝隙往里钻。她眉峰微蹙,指节悄悄扣紧了剑柄。
这几个月来,她一路往南,总有人瞧她生得白净,眉眼间带着几分疏离的软态,便以为是好拿捏的过客,或寻衅滋事,或言语轻薄,扰得她难得清静。
“又是来找麻烦的?”
云渡影心里暗忖,目光循着那道灼热的视线扫过去。
面馆靠窗的木桌旁,坐着个穿水绿色襦裙的姑娘,乌发松松挽着,鬓边别了支素银簪子。
那姑娘的目光太过直白,像春日里最烈的暖阳,不遮不掩地落在她身上,连眼尾都泛着亮,看得她无端有些不自在。
云渡影眉头皱得更紧,抬眼朝那姑娘淡淡瞪了一眼。
原是想让对方收敛些,没成想那姑娘像是受了惊的小鹿,猛地低下头,耳尖红得能滴出血来,连带着肩膀都轻轻颤了颤,才慢慢转回头去。
见对方收回了目光,云渡影这才松了口气,挑了个靠里的空位坐下,后背贴着冰冷的土墙,能清晰听见巷外马车驶过的轱辘声。
桌对面的寒香把这一切看在眼里,见自家小姐沈清沅半天没动筷子,脸颊却红得像熟透的樱桃,嘴角还噙着抹傻气的笑,忍不住轻声问道:
“小姐,您怎么了?脸这么红,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没、没什么!”
沈清沅猛地回神,慌忙用袖口蹭了蹭脸颊,试图压下那股发烫的热意。
方才云渡影看过来时,她心跳得像要撞破胸膛,连对方那点带着不悦的瞪视,都被她当成了娇嗔——毕竟,哪有人连生气的样子都这么好看?
她指尖悄悄捻着衣角,心里早就炸开了花。
“她是不是也对我有点意思?不然怎么会特意看我?”
正想着,面馆老板端着两碗热气腾腾的素面走了过来,粗瓷碗沿冒着白雾,葱花的香气瞬间漫满了小桌。
沈清沅忙掏出铜板递过去,指尖还在微微发烫。
寒香早就饿坏了,拿起筷子就“呼噜呼噜”往嘴里扒面,面条沾着汤汁,吃得满嘴角都是油光,活像只贪嘴的小猪崽。
可沈清沅却没什么胃口,手里的筷子慢悠悠拨着碗里的面条,目光总忍不住往云渡影的方向飘。
看对方坐姿端正,吃面时细嚼慢咽,连垂眸时睫毛落在眼下的阴影,都透着股清冷的好看,她心里的欢喜又多了几分,碗里的面条也变得索然无味起来。
另一边,云渡影的半碗素面也很快送了上来。
她付了钱,拿起筷子慢慢吃着。
虽说是半碗,分量却不算少,可她近来胃口不佳,吃得极慢,饶是如此,也比沈清沅和寒香先吃完。
放下筷子时,她余光瞥见那穿绿裙的姑娘还在偷偷看她,便没多停留,起身拂了拂衣摆上的碎屑,径直朝门外走去。
“她要走了!”
沈清沅看见云渡影的背影消失在门口,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
她看了眼寒香,对方正捧着空碗舔嘴唇,一脸意犹未尽的模样。
来不及多想,沈清沅把自己只动了几口的面推到寒香面前,声音都带着焦急的说道:
“寒香,这碗你也吃了,我出去一下,马上回来!”
话音未落,她已经提着裙摆往门外跑,绿裙像一阵风似的掠过面馆。
寒香愣了愣,看着桌上剩下的半碗面,又看了眼门口晃动的幌子,才反应过来,慌忙放下碗追出去,对着沈清沅的背影大喊道:
“小姐!您等等我啊!外面人多,您别跑太快!”
沈清沅哪里还听得进劝?
她顺着巷口往前跑,眼睛死死盯着前面那个穿灰色衣袍的身影。
云渡影的步子迈得大,走得极快,她怕自己慢一步,就再也找不到对方了。
巷子里人来人往,有挑着担子的货郎,有牵着孩子的妇人,她几次差点撞上去,都只是含糊道了声“抱歉”,便继续往前跑,裙摆被风吹得猎猎作响,鬓边的银簪也晃得厉害。
可即便跑得这么急,转过一个巷口后,前面的身影还是不见了。
沈清沅停下脚步,扶着墙大口喘气,胸口起伏得厉害。
夕阳的光斜斜照进巷子里,把她的影子拉得很长,巷子里静得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失落像潮水似的涌上来,让她瞬间失魂落魄。
就在这时,一股巨力突然从侧面传来,猛地将她拉进旁边的窄巷里。
“呀!”
沈清沅惊呼一声,后背重重撞在冰冷的砖墙上,疼得她倒抽一口冷气。
一只手紧紧按着她的胳膊,指节用力得几乎要嵌进她的肉里,另一只手则握着柄铁剑,剑刃贴着她的脖颈,冰凉的触感让她瞬间闭上了眼。
“为什么跟着我?”
清冷的嗓音在耳边响起,带着几分不耐烦,像碎冰落在石板上。
沈清沅听见这声音,心里猛地一跳——是她!她缓缓睁开眼,抬头看向面前的人。
云渡影的头发不再是十年前的高马尾,而是剪成了齐耳的短发,碎发贴在耳后,露出光洁的额头。右眼眼角处,一颗黑色的泪痣静静卧在那里,衬得那双金色的眼眸愈发深邃。
此刻,那双眼正紧紧盯着她,带着审视和警惕。
脖颈上的剑还没移开,胳膊被按得生疼,可沈清沅看着眼前的人,脸颊却又不受控制地红了起来,连呼吸都变得有些急促。
“说话。”
云渡影看着她这副模样,眉头皱得更紧,心里不禁怀疑:这人该不是个傻子吧?
“我、我、”
沈清沅被她看得心慌,话到嘴边却结结巴巴,半天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有病。”
云渡影彻底确认了自己的想法,这人就是个傻子。
她松开按在沈清沅胳膊上的手,将铁剑别回腰间,转身就要走。
“诶!等等,云公子!”沈清沅急了,下意识喊出声。
云渡影的脚步猛地顿住。
她缓缓转过身,眼神瞬间变得冰冷,手再次按上剑柄,“唰”的一声拔出剑,一缕青灰色的剑气从剑刃上挥出,直朝沈清沅射去。
沈清沅只觉得耳边一阵风掠过,几缕发丝轻轻落在肩上。
她低头一看,那截被斩断的头发正飘在地上,剑刃的寒气让她瞬间清醒过来。
“你是到底谁?为什么知道我姓什么?”
云渡影目露凶光,语气里带着狠意,剑刃依旧对着她,只要她敢说一句假话,这剑就会立刻刺过来。
不得不说沈清沅也是个神人,换作旁人,此刻早就吓得腿软了,可沈清沅却半点不怕,反而看着云渡影握剑的样子,心里暗道着:
“她挥剑的姿势真好看,好强!”
不过她也不是真傻,知道再不解释,下一剑可能就真的要落在自己身上了,连忙急声说道:
“我、我是沈清沅啊!十年前,云公子你救过我的!”
云渡影皱眉,这个名字她一点印象都没有。
“就是当年,在山里,我差点被一头黑熊吃掉,是你用弓箭射杀了黑熊,救了我!”
沈清沅越说越急,生怕对方想不起来。她这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和云渡影其实没那么熟。
十年里的那些惦念,不过是她一个人的意淫,却让她下意识觉得,两人早就该是熟稔的模样。
“是你啊。”
云渡影终于想了起来,语气里的狠意淡了些,握着剑的手也微微松了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