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渡影是被窗外渐沉的暮色唤醒的。
她睁开眼时,帐幔上绣的银线海棠还沾着晨起时未散的潮气,朦胧间竟分不清是梦里的残影还是真实的绣纹。
指尖在微凉的锦被上蜷了蜷,才觉出浑身的酸软——许是前些日子赶路太急,这一睡竟不知过了多少时辰。
她撑着身子坐起,目光越过床前的雕花矮几,落在那扇糊着竹纸的窗上。
夕阳正斜斜地打在窗棂上,把细木的纹路染成暖融融的金红色,细碎的光粒透过纸缝钻进来,在地面投下斑驳的影。
可这份暖意却没融进心里,反倒让空落落的屋子更显寂寥。她望着那扇窗,像望着无边无际的过往,孤独感顺着脊椎慢慢爬上来,缠得人呼吸都轻了几分。
屋内静得能听见自己的心跳,云渡影就那样坐着,沉默像潮水般将她裹住,连指尖都泛着淡淡的凉。
“咚咚咚。”
清脆的敲门声突然响起,打破了满室的沉寂。
云渡影猛地回神,目光转向紧闭的房门,那股沉在心底的忧郁还没散尽,声音里带着刚睡醒的沙哑说道:
“进来。”
门“吱呀”一声被推开,沈清沅走了进来,发髻上别着的珍珠簪子随着动作轻轻晃动。
见她醒着,沈清沅眼睛一亮,惊喜地扬起嘴角说道:
“云公子你醒了!我还怕你没睡够,犹豫了好一会儿才敢敲门呢。”
云渡影掀开被子下床,鞋尖刚触到微凉的地面,就听见沈清沅继续说道:
“饭菜都端到我房里了,你跟我一起吃吧?”
方才盘踞在心头的孤独,竟在看见沈清沅笑容的瞬间淡了些。
云渡影点了点头,声音比刚才柔和了些说道:
“好。”
刚走了两步,就撞见一个提着水桶的汉子——林柱。
林柱看见云渡影,脚步顿了顿,眉头皱着打量了她半晌,语气里满是疑惑:
“诶?你是?”
他总觉得这张脸在哪儿见过,可一时又想不起来。
云渡影也看着他,眉眼间确实有几分眼熟,可记忆里的轮廓模糊不清,她便没说话,只是微微颔首。
“林柱叔,这是云公子。”
沈清沅连忙上前解释,笑着提醒,“您忘了?十年前我在山里迷路,是云公子救得我。”
“云公子、哦哦!”
林柱拍了下脑门,终于想了起来,脸上的疑惑换成了恍然。
“可不是嘛!我这脑子,竟把这么要紧的事忘了。没想到能在这里再见到云公子。”
云渡影也跟着想起了往事。
十年前的林柱还是三十多岁的模样,面部轮廓硬朗得很,额头饱满得看不见一丝纹路,眼周紧致有神,鼻梁高挺,下颌线清晰得像用刀刻出来的,唇边总留着干净的青色胡茬,透着利落的英气。
可如今再看,他额头已经爬了几道浅浅的横向细纹,眼尾的鱼尾纹一笑就格外明显,眼袋也轻轻垂着,眉间还多了几道川字纹。
胡须长得更密了,唇边总带着淡青色的胡根,下颌处偶尔还会留些没打理干净的细碎胡须,添了几分岁月磨出来的沧桑。
云渡影打量他的功夫,林柱也在看着她,越看越感叹:
“云公子这些年竟没怎么变,还是当年那副模样,风采依旧啊。”
这话让云渡影愣了愣。
她早已不是当年的模样,只是岁月似乎格外优待她的脸,和十年前没有一点变化。
她不知道该怎么接,便又陷入了沉默。
林柱也没在意,笑着摆了摆手,说道:
“瞧我,耽误你们了。
我也回房了,不打扰小姐和云公子了。”说罢,提着水桶转身走了。
“咱们走吧,饭菜该凉了。”
沈清沅拉了拉她的衣袖,语气轻快。
到了沈清沅的房间,刚推开门就看见寒香坐在桌边,双手托着下巴盯着桌上的饭菜,眼睛亮晶晶的,口水都快流下来了。
听见开门声,寒香猛地抬头,看见云渡影,又飞快地低下头,可目光还是忍不住往饭菜上瞟。
“刚才我去叫你,没听见你应,想着你应该是在睡觉,就打算等一会儿。可等了一刻半,饭菜都快凉了,我就又去敲了门。”
沈清沅一边摆碗筷,一边跟云渡影解释,语气里带着点小小的歉意。
“谢谢。”
云渡影在她对面坐下,目光落在冒着热气的鸡汤上,心里暖了暖。
寒香早就等不及了,拿起筷子就开始“暴风吸入”。
她虽然还是有点怕云渡影,可美食的诱惑终究盖过了恐惧,吃得满脸满足。
沈清沅却没怎么动筷子,只是漫不经心地用勺子搅着碗里的米饭,目光时不时往云渡影那边瞟。
她看得很细——云渡影的睫毛很长,长到垂眼时能在眼下投出淡淡的阴影,比她见过的最娇俏的姑娘的睫毛还要长。
沈清沅甚至偷偷想:这么长的睫毛,眨眼时会不会扎到眼睛?
再往下看,是她小巧的鼻子,鼻翼窄窄的,不宽也不塌,像一颗精心打磨过的珍珠,刚好嵌在那张脸上,精致得很。
因为没穿外袍,只穿了件贴身的月白中衣,脖颈的线条显得格外白嫩修长,往下便能瞧见两道清晰的锁骨,像两道温柔的弧光,凹陷处浅浅的,透着骨感的精致。
可看到胸前时,沈清沅的目光顿了顿——那里微微鼓着,却显得有些怪异,像是被什么东西紧紧裹住了,透着不自然的紧绷。
再往下,腰肢收得极细,中衣的布料轻轻贴在身上,勾勒出纤细的曲线,可惜被下摆挡住,看不见更多。
直到云渡影坐下,沈清沅才瞥见她挺翘的臀部,被中衣裹着,像一颗饱满的水蜜桃,透着说不出的玲珑。
这些细节落在沈清沅眼里,让她心里的猜测又深了几分。
等三人吃完,寒香麻利地收拾好碗筷,端着食盒一溜烟跑了出去,屋里顿时只剩下云渡影和沈清沅两个人。
空气静了下来,两人对视着,谁都没先说话。
还是沈清沅先开了口,语气带着点小心翼翼的说道:
“云公子,你怎么会来这里呢?你一直不是和一位姐姐住在一起吗,怎么这次就你一个人?”
这话像一根针,轻轻刺破了云渡影故作平静的表象。
她握着茶杯的手指紧了紧,指节泛白,沉默又一次漫了上来。
沈清沅见她这样,心里咯噔一下,才意识到自己问了个不该问的问题,连忙想找补:
“如果不想说的话也没关系,是我多嘴了。”
“她去世了。”
云渡影的声音很轻,轻得像被风吹散的云,却带着沉甸甸的悲伤。
沈清沅的话顿在嘴边,屋里瞬间又静了下来。过了好一会儿,她才轻声说道:
“抱歉,我不该提这件事。”
“没事。”
云渡影放下茶杯,站起身说道:
“时候不早了,我先回去了。”
“诶!等等云公子!”
沈清沅连忙站起来,快步走到她面前,眼神里带着几分期待,又有些紧张地说道:
“我有件事想跟你说——你能来当我的护卫吗?我知道你的本事,我保证会给你一个合适的价钱,不会让你吃亏的。”
云渡影的脚步停住了。
她背对着沈清沅,一动不动。
屋里静得能听见窗外的风声,过了良久,她才轻轻吐出一个字:
“好。”
沈清沅原本以为她会拒绝,听到这个字,眼睛瞬间亮了起来,脸上绽放出一个大大的笑容,像突然绽开的海棠花。
而云渡影没回头,也没再多说一句话,只是推开门,身影很快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