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领主是好人。”
少年低着头，得出了结论。
“不是他给的那笔抚恤金，我根本没机会坐在这里，或许现在得把房、鸡、牛都卖到你家，搬去寄居了吧...”
“不是差不多嘛!”
“诶疼疼疼!”
少女一打少年后腰，失落的少年直接痛得直起腰来。
“现在你家的鸡也要我来喂，牛耕的是我家种的地，你吃的饭还是我给你送来的，也就是屋子还是你小子在住了，没什么区别嘛！”
“区别大了去了吧...”
“区别大概不会很大了，除了屋子里也不会住小弟弟你了。”
陌生的声音出现在小院门口，二人齐齐看去。
来者是个女人，任何人一眼看过去都知道她是个魔法师————标准的金发女郎，高挑，金发碧眼，淡金的大波浪披在脑后，蓝紫色的尖帽，全身的同色大法袍。
唯一的违和大概是没有魔杖吧，如果她拿起魔杖、长出一蓬大胡子、再把法袍漆成灰色，少年大概会把她认成传说里的灰袍巫师。
“我是甘达魔法师学会所属，二级法师普瑞菲斯·厄斯哦。你就是一年前做了斩月之梦的勇者————”
“尼尔·迈恩小弟弟吧?”
“是...是我。”
女魔法师的突然出现让少年，也就是尼尔有点紧张，但他还是及时给出了回应。
“从分配任务到核验上报情况是否属实浪费了不少时间，不过你这边耽搁的特别久呢，有的勇者据说已经开始着手行动了。”
“不过，嘛，你这边的核验总算是通过了，圣都那边叫王国自己派人，王国又找上甘达学会，学会指定我负责这次任务...总而言之，我是负责护送你离开村子、去见领主、最后要把你送去圣都的人哦。”
女法师摊了摊手，也是不怕生的在院里左走两步右抹一下，最后找了块方石坐下，指尖夹着不知何时出现的烟斗呼噜噜的吐着白雾。
几人沉默了好一会儿。
“我...现在去见领主?”“你是个石匠?”
“啊...”
“没事，有什么想问的就问。”
女法师晃了晃夹着烟斗的手，那支烟斗褪色成青白的光消散掉了，她站起身走到尼尔面前。
“见领主的话，事实上现在也不是不行...区区驾车七日的路程，有我在的话大概不到两天就能赶到，需要准备的食物和水并不多。”
“但，你也有东西需要收拾吧？工作，房屋什么的，要找合适的人来帮你打理吧？离开领主那里可就直接要去圣都了，这片领地比较安全我才敢不怕魔力消耗的放心带你飞，出了这个领以后就必须谨慎慢行，理想情况的话...嗯...六个月?算上你大概不是很高的战斗力，恐怕要走一年才稳妥也不一定。”
“去一年，接受训练我也不知道多久，之后大概也不会经常回来了，小弟弟你啊，报上去以后就注定要背井离乡喽。”
魔法师的烟斗又拿在手里，敲了敲尼尔的肩膀。
“我就在村里的教堂，给你三天时间吧。”
魔法师说完，转身离开了。
留下二人面面相觑。
02
当晚，那少女家的房子里，五口人正聚在桌前吃饭。
这土屋里橘色光芒摇曳，乃是根早已褪色的三叉烛台之上的火光，这烛台老旧却不残破，想来主人家保养的甚是勤快。
事实也是如此，这烛台是老斯托特太太当年的嫁妆，只在难得一见的纪念夜会拿来使用，而今晚正是这样的时刻。
斯托特家的老朋友，石匠迈恩，他们家的儿子如今要作为勇者踏上拔除月祸的征程了。
老斯托特先生是农民，早年间和老迈恩是一起长大的。老迈恩死后其遗孤尼尔虽然也能自己生活，但总有不便，因此直到尼尔决定外出精研技艺前，都是斯托特家的人在照顾他。
斯托特家的大女儿，莱琳，即白天为尼尔送饭的少女，通知了家人尼尔将在三天内离开的消息，一家人当即起锅熬油，为这个相当于家里第五人的小子送行。
“...不，所以说伯父，我并不是明天就走的...”
这么小声解释的尼尔面前，老斯托特砸下酒杯————“嘭!”
“择日不如撞日啊小鬼!”
自酿的麦酒撒在桌子上，尼尔看着老斯托特高举酒杯的黑瘦胳膊无奈的笑了笑，碰杯。
“咕......呼!”
“其实啊...今天不拉你来，怕是没什么机会了。”
老斯托特放下杯子，抹了把嘴，叹气。
“你要处理的东西有多少?手上的单子吗？乡里乡亲的，差不了几步路吧？半天你就办完了。”
“嗯。”
“后天你就走了吧？真赶上出发前叫你来喝一轮?我傻的吗？”
“哈哈...”
“...唉。”
老人又叹气。
“你爹他啊，打小爱往村子外面跑。”
“这个领本身是王国腹地，我们村在领内也是很安全的的地方，魔物、月亮河，这些都离我们都远得很，就连野兽这里也都少见。”
“附近有意思的，也就那座封锁有几十年的老矿了。”
“你爹他啊，没事就往那儿跑，没事就往那儿跑，还带着村里几个其他孩子一起跑，被抓住了就一起挨揍。”
“那矿被封上，据说是因为深处和被月亮河污染的地道接上了，虽然离了很远，但还是要做好封锁，所以那附近才会安顿几户人家————那是守着洞口的，出了什么事他们是要汇报的。”
“你爹找上的师傅，就是那里的人。”
老斯托特说着，盛了碗汤。
豆子、土豆、咸肉和南瓜，燉出来的一锅黏糊糊，一年难得会做两次，尼尔也赶忙给自己添了一碗。
“那老头儿是以前矿上的工人，对里面的结构熟得很，矿洞封锁时工人各回各家了，这老头却举目无亲，所以就留下来做了向导，真有什么情况还要靠他带路的。”
“这一防备啊，就让他待了四十年。”
“四十年...他也是学东西打消的这段时间吗？”
“嗯，因为周围净是些大魔法师，大工匠什么的，他也不缺吃喝了，偶尔会跟他们学两手。”
“你爹的石匠手艺和宝石鉴定也是从这支儿来的的。”
“原来如此...”
老斯托特切了片面包蘸在汤里，吸够了汤汁的面包是淡橙黄色的，他捞了点豆子和一小片肉在面包上，咬下一口。
“嗯...难得没事做顿好的，上次有这事是...”
“哦，是你从城里回来的时候，你也是学手艺去的来着？我当初还说呢，干脆搬来我家一起做农活儿好了，村里没石匠最多麻烦点儿，结果你偏不，硬要把老子的活计干下去，真就弄了份让人看了就知道你有本事的证书儿什么的才回来。”
“你爱往外走，爱有什么本事就给它发挥出来，你爹也是这样的人，所以他才去了矿山。”
“...”
尼尔沉默，也没有点头。
所以老斯托特接着说下去：
“你现在有了那劳什子月之勇者的命在身上，想来你自己也想早点去赴任吧...毕竟你老子大概也是这么教的。”
“我不拦你，我以前劝过你老爹你们爷俩能安安生生过日子就没必要赚那卖命钱，他不听，你也不会听，更何况你不得不走。”
“但我不是给你糟心，我是想告诉你，走了以后，怎么回来。”
“怎么回来...？”
“嗯。你爹大概是没教过你这个，至少讲这个他不如我是肯定的。”
“他啊，没有根。”
03
“他啊，没有根。”
“或者说，根早早的断了。”
“我还在啊。”
“你那年多大?”
“十二。”
“如果我不收留你，领主不发那笔钱，你能活吗？”
“勉强，但是靠本事活下去大概是没有问题的。”
“是了。”
“但其他十二岁没爹没妈没亲戚的小鬼，一般会上街流浪、或是碰运气找份杂工。”
“...”
“嗯，就是这样，你爹他根本没有留下什么非他不可的东西来绊住脚，他想去哪儿就去哪儿，没有任何东西叫他一定要回来，只有他想他才会回来。”
“您的意思是?”
“你会留下根吗？”
老斯托特端着酒杯，余光瞟在自己女儿身上。
“留下份责任，叫你必要的时候可能舍了事业，回来过安生日子的责任。”
“...”
尼尔那双深沉如暗的金色瞳孔平静，微笑。
“啧、还不抵你家老头子呢...”
老头的语气略带遗憾。
04
清晨，吸入鼻腔的空气略带沉重，但是很清爽。
尼尔背着简单的行囊，披件防风的斗篷，去和村口的普瑞菲斯汇合。
早早等在那儿的女法师正杵在那儿哈欠，见尼尔来了便朝他挥了挥手。
“都安顿好了吗？”
“已经安顿好了。”
“未必吧？”
法师指着尼尔身后————他的身后，莱琳正牵着他那头老牛徐徐前进。
她远远喊来：
“去村子南边长着大树的山坡上喂它，对吧?”
“你的鸡窝要一天一清理，在太阳落山前；屋子不住人就一周清理一次，和先前一样!”
“安心出发吧！什么时候该回来了再回来!”
尼尔只是在原地握紧拳头，用力点了点头。
“安顿好了啊...”
女法师揪住尼尔的后勃颈子————
“那，出发喽?”
转眼间，飘浮在了天空之上。
莱琳望着那两个人影加速、冲着某个方向飘走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