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黄昏的原野，炫目和漆黑的落差掩盖了初春新绿的总色调。
“...这里。”
裹在形如重度伤患爆炸用的绷带般的防晒服里的吸血鬼不用也不敢看落日余晖，只是顺着血脉的感知指着路。
赶在日落之前一段时间便出发，这是为了确保能够搜寻到昨天特别被放走的凝胶蛤蟆。那家伙本已重伤，放它跑一段也无所谓，它短期内掀不起什么风浪了，暂时性的放任还能增加一份把握，切实追到它的新巢穴的把握————而这份把握如今切实到了他们手上，瑞奥比果真捕捉到了那东西血的讯号，一行人便沿着河道、又绕过一道道的土坡，终于发现了疑似那东西栖身的场地，一道小溪。
大河的孱弱支流，却依旧提供了足够一群原野上的生物饮用的水源，但是当它们接近的时候，本应在这里饮水、歇息的草食魔物“盾皮牛”群却都已躺在地上。
它们坚硬而厚重的复数层式皮肤不仅是对抗北面山谷的强风、更是面对捕食者的利器，但如今它们的盾皮毫发无伤，受伤的只有血管————它们空了。
“毕竟是我族的吸血鬼，屠杀一群温顺的食草动物还是容易的。”
瑞奥比的话中带些骄傲的意味，让尼尔不禁想要反问他在骄傲个什么劲，但伊里斯和蒂尔的话很快就把他的骄傲转化为了等比的焦虑:
“盾皮牛伤人的事件是上过圣都的教科书的，它们绝非温顺的动物啊。”
“然也...实际，『驱·逐·盾·皮·牛』群乃『工·会』之『季·度·固·定』委托。”
“它们很厉害吗？”
克莱薇好奇，她并没有从这些尸体上感受到有什么厉害魔力残留的讯息。
“虽然身体结构上没有那么直接的应用魔力，但是有最简单的被魔力催化的强健肉体，并且群居，易怒...在战斗修女的教科书上，它们是低魔力却高危生物的一个常见案例。”
“也就是说，那家伙吸干了这群牛的血的时候，已经恢复一定战斗力了吗？怎么做到的?这一路上没有那么多尸体，照理来说越早的时期它的消化能力越弱，不可能那会儿吃光了这会儿只吸血啊...”
尼尔思索了片刻，抬眼，发现伊里斯和蒂尔的目光都和他对上了。
他们几人不约而同的想到了一件事。
“它给自己疗伤了!”
却被瑞奥比先惊呼出来。
“它用大人赐下的圣光治疗了自己，恢复到了足够宰杀牛群的质量!”
“对不对?”
黑布木乃伊兴奋的看了看周围，只有克莱薇歪着头看他，其他三人都只在嗯嗯啊啊的应付。
“瑞奥比先生他...也不笨，但是...”
“愣到不好意思把他当异端?”
尼尔和伊里斯交头接耳道，后者对尼尔的回答表示同意。
“......不对啊。”
沉浸在自己智慧中的吸血鬼忽然住了嘴。
“它已经恢复到这么完整的状态，那我们等会...”
“————不等等，一直在追踪它的我岂不也要被...”
终于发现了问题:如果魔物已经恢复的这么好，那一种在用血脉感应的他岂不是可能已经在圈套里了?
想到这，他一副吓到了的样子看着溪流旁的这一群干尸，却什么也没发生。
“也有可能无暇顾及你的事，比如全力分化身体来补充失去魔法师遗骸而一同失去的战力了？”
尼尔提出了假设，毕竟这种时候比起多费心思去探知一个已经弱化的对手还不如让自己强化回之前的水准来的踏实。
“......也有可能，是我的血已经在昨天被一起消灭掉了吧？”
瑞奥比阴沉着脸。
“你不能自己恢复吗？身上的血液之类的？”
“转化用的血液是祖赐下的血魔力，对于实力不济的吸血鬼来说，那就是养料，比起自己空练要强得多的养料。”
吸血鬼越说越不忿，逐渐侵染黄昏的黑夜之下，他似乎就要因为这份迁怒而做出什么。
不免紧张的尼尔紧紧盯着他，他却转头看向手已经摸在剑柄上的伊里斯。
“你说你用的是会完全消灭对手的祷告?”
“...嗯，没有留手的余地，误伤了你的血的可能性，很大......”
吸血鬼深吸一口气。
然后摇了摇头。
“我的问题，我永远不会再轻敌了。”
气氛随之缓和————无论是随时可能拔剑的尼尔和伊里斯，还是拉着克莱薇准备带她先撤离最前线的蒂尔都松了一口气。
“...不说这个了，你身上那些东西，现在是不是可以脱掉了?”
尼尔打破尴尬的提问————在检查完几具牛尸确认了状况后，本已昏暗的天也算是彻底黑了下来，吸血鬼的防晒措施在之后的战斗里只会是累赘。
“嗯?到也确————”
“————散开!”
还在庆幸对方没有想象中那么鲁莽的当口，危险的反应浮现在魔力的谱面上，蒂尔大喊一声，自己也随着向侧一飘。
第二个有所反应的是正在挣脱防晒衣的瑞奥比，来不及对蒂尔的指令及时做出反应的他现在被压在地上，感受着压倒性的重量及熟悉的血脉相连感...那只凝胶蛤蟆!
“凭...空......”
其余三人虽然习惯性的听从了蒂尔的指令闪避，却也为眼前的景象所震惊:
一团黑血与胶质混杂的半固形物散发着腐肉恶臭的刺鼻气味儿蠕动着，难以承认其是口器的伤口处拖出一条长长的血线，耷拉在地上的那条线想来应该是它的口器...
“比昨天更浑浊了，看不见核心。”
克莱薇脱口而出。
蒂尔伸出手朝准正重复碾压着身下的瑞奥比并发出“Jellllll!”叫声的魔物，随后面色苍白的放下手。
“没有，核心...”
“先救人。”
尼尔对已经第一时间在剑身上包裹了白光的伊里斯使了个眼色，双方对视点头，一条线笔直前冲又在半路分开，尼尔大吼着劈砍向魔物的舌头，伊里斯则挥动剑身撒出冰雾般的结晶吹向魔物。
“Jel!?”
结晶在接触到魔物的瞬间便爆发成水银般渗透性的光华，魔物的躯体被腐蚀的同时舌头也被切断，魔物对环境的反应力弱化的程度让进攻的二人都稍显吃惊————虽然知道史莱姆这种生物的智能不高，但是昨天这家伙展现出来的智慧水平已经远超他们见过的多数魔物了，如今它的质量虽然不及昨日巨大，但智力和反应力却连当初任务描述的水准都不及，如果说超乎原有水准的智慧提升是吸血鬼化造成的意外，那现在不仅是技能上，连语言能力都退化的这个状态，它失去了多少血?
“咕、嘎嘎嘎嘎!!!”
魔物的身下此时也传来魔怪的嘶吼!
随着水中破碎的月光般的白色魔力冲击，被三方攻击而后退的魔物身下源源不断的流淌出血眼的蝙蝠!
“噶、哈...”
彻底黑暗下来的夜空中，一对对血眼明灭闪烁着，扑翼声汇聚，一对更为明亮、充满着渴望的邪眼在半空中闪烁着妖光。
“Jelllll!!!”
形似口器的腐烂伤口处传来兴奋的吼叫，一度失去的智慧和力量如今又有了猎取的机会，魔物不会放过它。
在看不清面孔的黑夜中，眼神的暗示难以施展，尼尔和伊里斯却不约而同点后撤一步，将舞台让给复活的瑞奥比。
而在他们撤步的瞬间，战斗也一触即发!
“唰————”
蝙蝠成功凝聚成实体人形的瞬间便飞翔而过，凝胶团块上留下十字伤————但却只是伤在一块人形大小的凝胶上，那块凝胶的四角向外延伸着，将身体的大半质量分四角伸展向瑞奥比身后。在对方还没有反应过来之前，奇妙的鸣动从四团凝胶处传来，刚刚反应过来切下去的手感薄了的瑞奥比和观战的伊里斯都是听到声音便意识到发生了什么，而前者在听到声音的同时，口中也开始了吟咏...
“...ll。”
“...!”
凝胶中分化出覆鳞的金色尖刺如雨般射向还在原地吟唱的瑞奥比!后者惊异于自己选择的更为简短的祷告居然也比不过对方的吟咏速度，一边选择化作蝙蝠来躲避攻击————却理所当然的不能完全躲闪，约有四分之一的蝙蝠被尖刺射中，如火焰中的纸张便化作焚灰飘扬而去，剩下的蝙蝠则也在集体念诵着什么，随后在牙齿处覆盖上了覆鳞的金光。缓解了第一波的惊慌失措后，它们灵活躲避着转向而来的尖刺集体飞向分裂的史莱姆咬噬而去!
“Jel!”
半空中，史莱姆的身体随着越来越多的蝙蝠撕咬而一寸寸化作焚灰，和瑞奥比的焚灰不同的在于它们的形状，史莱姆的焚灰更接近块状————这是因为它被先行吸取了血液，而后才是被龙鳞圣光覆盖的牙齿而造成的灼伤。
“很厉害的神圣术啊...昨天的战斗里它怎么没有用过?”
已经退回蒂尔和克莱薇身边的尼尔不禁感叹。
“尼尔先生啊，一对多的时候，除非是有我的『阳光枪』那样决定性的效果，否则哪怕是最精英的圣骑士也不会选择第一时间运用祷告、而非是先集中抵挡敌人吧？”
伊里斯也目不转睛的看着缠斗的两头吸血鬼，心里也默默记录着二人施展的祷告————那个神圣尖刺是需要一小段时间来准备的祷告，施展的这么快恐怕是因为它分成了四个部分来进行咏唱，而瑞奥比的那个牙齿则是纯粹的新祷告，恐怕是龙鳞圣光专有的武装更常用牙齿进行战斗的魔物而开发的吧。
“此物竟可知其人只需『应·付·一·人』，想来『智·力』之流失未有太过?”
“也许是功能的分化不同吧？不是说史莱姆可以通过改造凝胶的一些性质来简单强化一下机能吗？”
“小克莱薇，你现在能看到它的核心了吗？”
伊里斯被尼尔的话提醒了，转头问克莱薇，而后者对蒂尔点了点头，握住她伸出来探测的胳膊，然后松手，摇了摇头。
“魔力很均匀...虽然有在变弱，但是没有核心那种特别明显的东西。”
“因为它根本没有核心了，现在你们看到的全都是它的核心。”
一只蝙蝠停在尼尔的肩头，它身上传来瑞奥比的声音。
“你...还能做到这种事吗？”
那边，小蝙蝠还在不断的骚扰着停止射出尖刺、选择用分散的凝胶块来扑杀和吞噬蝙蝠的史莱姆，两只不断分裂的生物吞噬着彼此，夺取着对方身上自己所需的能量。
而这边，一只小蝙蝠在尼尔的肩头讲话。
“留一只在这里以防不测...”
“......”
蝙蝠的话说到一半，做心理准备般的停了很久。
“请不要出手，在我真的败下阵之前...”
“我需要夺回荣耀。”
“...好。”
了然的尼尔点了点头，伊里斯也开始吟咏起『阳光枪』————如果瑞奥比败下阵来，这个祷告就会彻底解决这里的任何吸血鬼。
“说回刚刚的事，没有核心是怎么回事？”
小蝙蝠凝聚成了无头的人形，双方都抢占了一定程度的先机，但是瑞奥比的先机明显为他带来了更多的优势————削弱对手的同时恢复了自己失去的生命，所以他能更早的抓住脱离吸血拉锯战的时机，随着最后一只口中吟唱的蝙蝠回归身体，覆鳞的牙齿虚像覆盖在了无头吸血鬼的双剑之上。
“你们昨天伤它伤的太重了，它已经很难维持核心的稳固了，它的核心承载了太多的东西，没有足够巨大的身体支撑就会被自己活生生胀死，想要活下去，就要舍弃核心的一部分————而那样它就会变得更弱，更难活下去。”
“而它的选择是...暂时放弃核心的便携性。”
“唰啦————”
南十字星的剑光一闪!路径上分化的凝胶微粒接触到剑光的瞬间便叫牙之虚像吞噬，随后更甚先前的蝙蝠自无头的吸血鬼处飞出，群噬向行动已经变得迟缓的分裂的史莱姆!
“它用祷告暂时维持了身体、恢复了一点点质量，然后就开始不断的吸血、分裂、吸血。”
“它最初是想要通过恢复身体来支持核心的，但是它失败了————不完全的失败。”
史莱姆的颗粒被越吃越少，余下的部分慌忙间聚集，逃也似的想要回到地上尚有一些储备的稍大块的凝胶上，但是这样的行动也被再次凝聚成型的瑞奥比阻断，一道血焰拦住它们的行动，然后他伸手，蝙蝠吞噬了它们。
“它恢复的质量恰好足够包裹住它承载的信息和魔力，但是它的核心本身已经破裂了，其结果就是，它的整个身体都变成了核心，无法被浓缩的智能和魔力会随着身体的膨胀而向外流淌————也就是说，现在被摧毁一块凝胶，就相当于当初破坏了它一点的核心，它现在已经和寻常的生物一样，身体受了足够重的伤就会死了。”
小蝙蝠已经振翼飞回，成型的瑞奥比亲自讲述着自血中读取而来的记忆，看着被削弱到只剩一人大小的史莱姆，战斗的结果已经很明显了。
“感谢你们的协助，我是无法应付最强状态的它的。”
“然后...”
血色的眼珠似乎比先前更加充盈，紧紧盯住还在鸣动着试图挣扎的史莱姆，吸血鬼眼中对血的渴望愈发强烈。
“嘎————!”
“L!”
吸到了!
但是只有短短的几秒钟!
瑞奥比愣住，意识到发生了什么，吐掉口中干缩的凝胶块。
“吟游诗人!它传送到哪里去了!?”
是的，传送的祷告————这也是它能够发动突袭的根本，跨越蒂尔探测范围的一次传送，以它刚刚的完美状态能够使出，实际上并不稀奇。
毕竟哪怕在实战中弱点再大，那家伙的体积还是货真价实的，没有外界威胁的情况下为一次无可避免的危险战斗做出一次突袭准备的能力总归是有的。
可它刚刚那个状态，无论如何也是发挥不出十足状态的传送能力的。
事实如此————蒂尔的魔力探测显示，那家伙传送进了溪流里。
瑞奥比又化作蝙蝠奋力去追，把四人甩在身后。敌人陷入如此的穷途末路，四人也没再有跟的那么紧的意思，虽然还是顺着蒂尔的指引尽量在跑。
“应该是要完成了...那家伙怎么说?”
尼尔转头问伊里斯，很显然瑞奥比完全吃掉史莱姆后是会比之前要强的，虽然伊里斯比他所知的故事里的圣都人要好上不知多少，从历史来说吸血鬼确实是个敏感话题才对。
“该怎么办就怎么办吧...普瑞菲斯女士为他担保了，而且也算是一起战斗过，他如果不挑起事端我们也就正常的一起回镇上交差、然后分开就好。”
伊里斯倒坦然，大概也是觉得这个热血青年确实不会造成什么社会危害，将他暂且排除吸血鬼的固有看法之外。
“也好吧。”
确认了之后的行动，几人也就专心赶路，但跑到一半时，他们却看见瑞奥比已经折回，手上还攥着半人大的干缩凝胶块。
“回去交差吧。”
本该因为的吸血鬼没有多说什么，云淡风轻的摆摆手，比谁都快的第一个踏上回程路。
“哦...哦。”
其他人反应过来，也跟在了他身后。
“彻底解决了?”
“吸干了它的最后一滴血。”
对着走上去和他并肩的尼尔，瑞奥比又走快几步，回头，竖起一根手指。
“霍姆唐，未来再战，赢的只会是我。”
然后又故意小跑，拉开和身后几个人的距离。
“...哈哈。”
于是确认了对方只是想要耍个帅、以显得自己有风度的尼尔尬笑两声，退回没有跟的那么紧的几个同伴身边，不紧不慢的踏上回程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