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从崔吉特归来已半年有余，三级魔法师法伦·依努尔曼的生活已经趋于稳定。
晋升三级后没有第一时间选择在学院内考取教职或继续研究什么早有兴趣的课题，优渥家庭出身的精神魔法的大天才依努尔曼少爷选择了作为冒险者开始游历这片大陆。
“不错的选择，精神魔法的核心在于思考，而亲身经历一些事后的实践则能回馈思考，促进新的思想诞生。”
“法伦，你是个优秀的学者。对土地的漫游是想要在这一领域精通的每一位法师的必经之路，因为每一年、每一月、每一天，人的思想都会变，无论在哪个时代，游历对于长期不变的我们都是有好处的。”
“去游历然后经历变化吧，法伦·依努尔曼，祝福你的旅程充满意想不到的欢乐与悲伤。”
他的导师在临行前为他留下了这么一句赠语。
然后他就真的经历了不少欢乐，那毫无疑问是长期身在象牙塔的他曾经只在书本上看到、又或是通过潜入他人的精神来体验、在自己脑海内模拟，而少有亲身参与实感体会的。
这一点上，区别不大...但是精神上的附加意义的的确确比行为本身更叫他欢乐。这在意料之中，但他也视其为收获。
然后是老师的赠语中出现的悲伤，那份礼物比惊喜来的更为深刻。
旅途中的见闻他也是体验惯了的，对比欢乐，他对悲伤似乎有很强的抗性————在模拟实验中体验过太多次，反倒会让他在现实中更能接受悲剧，这可能是某种天赋?
然而，最大的悲哀来自于他从未想过的，面对让自己产生“绝望”感的存在。
法伦是三十出头便成为三级的很可能是历史前三年轻的大法师，他的骄傲让他的思想超越了生命，让他知道哪怕一些目标自己无法达成，但只要未来依靠魔法仍有达成的机会便也会满意————可印康盛大月祸里的那东西却狠狠击溃了他的锐气，法伦想要回归校园，更多的汲取知识，从他那几乎是神明时代便存在的导师那里；从自古以来的伟大书院里，将之吃干抹净、然后确认自己智慧的极限可否超越那日所见的诡异怪物。
让神圣序列的勇者牺牲自己、让传奇的二级魔法师死战、让自己只能像个喽啰般提供些许帮助的伟大魔法生物，异变的祸兽！
......想这么做就得给学院证明自己的价值，简而言之就是做一些有助于魔法进步的课题，法伦选择了造物所有人的一个课题，也是他导师琢磨已久的课题。
他要把他的导师，二级魔法师依隆·班多意外提取出来的独他自己可以看懂的自步入魔法领域开始积累下来的深厚知识，编译为一种哪怕没有深厚魔法底蕴也能基本看懂的浅显魔法符号，然后连接到学院的图书馆中，这样对大家的学习和导师完成他的课题都有好处————人才能被多多发掘总是好的。
“...啊！！！”
这事情办的并不顺利，班多的年纪太大了，他记忆知识所用的古语、存储知识所做的分割太多太多，加之为了高效调取知识储备而做的基于自身不断进步的深厚魔力操控能力而设计的专属储存语言等等等等，这些让法伦迫切需要一个东西来推动这个实验，他需要的是————
“早上好，依努尔曼，研究做的怎么样了？”
班多老师的定期汇报，是精神念话，接收。
“不顺利吗？这也正常，因为我的知识库是无数的我累积而成的。而每一个时期的我毕竟会有不同的习惯，所以语言和编译风格上也会大相径庭。而我为了增大调用效率删除的部分，往往就是能帮助破译那些存储格式的记忆。”
“是我的错，积少成多，问题多到我也懒得修了。”
“嗯...?你成长了啊，当初要帮你做一个备份的时候你还很抗拒的。”
法伦提出改进研究的方法。
他需要一颗班多的脑，哪怕是作为备用战斗器械的人造脑。
他需要直接解析一个班多的活体大脑。
“那么，帮我一个忙吧，答应以后你就能得到你想要的。”
哪怕是班多自己也很难生产一颗足以担任其作用的活体大脑，因此法伦早早做好了花上数倍于至今为止的人生的时间来取得这个样本的准备。
也是因为做过这个打算，他才会毫不犹豫的答应了班多的条件————甚至没来得及确认任务的具体内容。
“...?”
“捕获月祸相关的推定具有三级魔法师水平魔法能力的精灵，或是...”
“高康大和欧普赛特国王?”
是去捕获月祸生物和强大的战士呀。
半年前的记忆浮现...
“老师，这个任务我...”
“哦呀哦呀?作为报酬和帮手的制品脑已经在你的实验室了呀？还有什么不满意的吗？”
结束精神念话，打开实验室的门，看见自己的导师一席白袍，戴着熟悉的挖出中心为圆、向三个方向延伸出均匀排列的三角形状的金属质感面罩，浑身上下不漏一点肉色的呆立在那里。
“...”
法伦不语，只是按照触摸面罩中心绿宝石质感的圆，随后圆和三角都褪色作孔洞，露出面罩内悬浮在淡蓝魔力流中的金属球体。
“如何?”
在他观察那颗球时，绿圆和红三角忽然复现，人偶般的躯体动了起来，询问他道。
“愿意协助采样的话，事后我就把这颗制品脑给你，不愿意答应的话我就把它收回去。”
“...咕。”
法伦咽了咽口水。
咬了咬牙关。
“去哪儿?”
忍了。
02
“如何？”
精心排列的彩绘玻璃将日光折射为极彩色的光束、又透过一面镜而集中回最朴素的色光；偌大的教堂里，只有那一束万色所汇的白光打在宣讲台上。
台前是数列摆放整齐的石椅，但往日人满为患的教堂今日却空无一人————这只因宣讲台上那二人今日要举行的一项仪式，南十字双岛的信徒中有资格一窥这仪式全貌的并无几人。
而白日光芒映照的宣讲台上，有着瘦削脸庞的骑士打扮的苍白男子双手挎胸站在一旁，他身上佩戴的龙与人同自一身形制的圣徽与胸前绘制的类似图案似乎显示出他是一位圣骑士，然而与这个职业诡异不符的是、他有着尸体般惨白的皮肤和一对儿渗透着深沉智慧的血红眼珠；举手投足间的贵族气质让他比起一位为信仰奉献一切力量与智慧的圣骑士、更像一位常年把着美酒赏玩世间之美的贵族，而更让人难以将之与圣骑士这一身份割裂看待的、则是他张口说话时露出的......尖牙。
锋锐的犬齿野兽般延伸，那是适宜卡在同族脖颈上的结构，用以吸食鲜血。
阴鸷的老吸血鬼打扮成圣骑士的样子，站在阳光覆盖的圣堂宣讲台上，而宣讲台上居然还摆着一口装着活人的亵渎棺材。
“嗯...”
棺材动了。
由内而外，它被推开、里面坐起铂色头发、面色较先前更为惨白的精灵。
月色般橙黄的眼珠此刻被红色侵染，他检查着自己尸体般苍白的新身体，然后张开嘴，掰了掰自己尚显青涩的尖牙。
他的脖子上有着两道细小的孔洞，显然是被其他吸血鬼摄食过后发生了异变，但很神奇的、他的棺材中没有泥土————没有故乡的泥土，这意味着转化仪式的不完全。
要么祈求“祖”授予更多血，要么就这么接受现在这种比起成为吸血鬼、更多是得到吸血鬼劣势的身体。
但精灵满意的起身，拍了拍身子，感受如今对他来说如针扎般刺痛的阳光。
“唔嗯...”
精灵满意的点了点头。
“被那个疯子炸毁了分身和大半力量后，能有这样的补足已是万幸...”
“更重要的是，现在的身体更能发挥圣人的特质。”
精灵拉开自己的修士袍，苍白躯体上的龙鳞已结成厚厚一层。
“你那分身术和古圣徒大人渡给你的手臂都能使用自如吗？轻微吸血鬼化的好处是哪怕祖收回血也不会死亡，如果不符合你的需求，我也可以帮你变回去啊。”
圣骑士打扮的老贵族对精灵道，而精灵挥了挥手、又在空中结成几道朱月的逆五芒星，随后摇了摇头。
“魔法和古圣徒的手臂还能照常驱动，但分身需要时间去制造和灌注。”
“不过这样也足够了。”
精灵的眼中燃烧着狂热，然后转向吸血鬼，恭敬的俯身、半跪。
“圣徒，安克罗斯大人，您有什么吩咐吗？”
“无需这么拘谨，在圣人的眼里，你我是等价的，我也并没有把你完全化成我的眷属，你没必要如此的啊。”
嘴上说着，吸血鬼却连看都没有看精灵。
“您是圣人早在伪都游历之时便相识的旧友，抛开此事不谈，您也是以吸血鬼之身第一个投向古神怀抱的勇士，我没有不尊敬您的理由。”
精灵轻车熟路的念出这段话，吸血鬼满意的“哼”了一声。
“没必要没必要，都是过去式啦...现在的我投身圣人门下，无论身份还是功劳都不能说盖过你，快起来快起来。”
这才惺惺作态的把精灵拉了起来。
“唉...”
然后叹气。
“唉！”
精灵却也照做。
但这次和满足那古老又自负东西之虚荣心的表演不同，他们的确在愁。
“古神不再回应我等之祷告，而圣人为了承担神之重职，如今也需要不时进行少能回应我等祷告的休眠。”
吸血鬼拍了拍精灵的肩膀。
“共勉吧，同胞。”
“嗯。”
精灵郑重的点头，随后指尖一动，解开腰间盘好的鞭子，回身、对着宣讲台的空地一抽————“啪！”
在挥破空气的震撼中，几个人影缓缓浮现。
正是在欧普赛特一战后不见踪迹的高康大一行，及被他们争夺的那位欧普赛特王。
“水准不错嘛。”
看着精灵招徕的几位手下，吸血鬼满意的点了点头。
“出生在我的领土，那三人都是有资格化作氏族之子的。”
他指着欧普赛特、高康大和巴诺克拉忒三人道。
“...大人酣眠之际，正当排除脓血。”
精灵闭眼，脑海中回忆着两处金色月祸中的经历。
“无论是视我等为万物的奇异魔脑，亦或是视我等为敌的伪都伪人、堕落骑士又或者是魔焰法师...”
“都不应存活于世。”
“嗯哼，你这边遇到不少硬茬嘛。”
看着向自己的手下们训话的精灵，吸血鬼插嘴。
“圣徒大人，莫忘了，您那寄予厚望的后辈也是死在那个法师手上。”
“还有那位复仇的壮士，一样叫他们一行迫害致死。”
“嗯、哼...”
吸血鬼饶有兴趣的回味着，视线在那几个人和精灵身上来回移动。
“我等的传教之路，虽的确遇到过不少阻碍，但连不是出生自这片土地的我都知道，那个魔法师的‘二级’名头，绝对是我们遇到过的威胁里第三可怕的。”
“三...?”
吸血鬼来了兴趣。
“自然。因为我之故乡的‘公主’，亦与他们同行。虽然记忆不全，名字也有改变，但那魔法的气息我绝对不会记错。”
“那你的想法是...?”
“我会分散他们的兵力、逐个击破，并试着把公主带回我们这里，达成万无一失的状况。”
“还请圣徒大人继续主持信仰的传播和其他敌人的抵御等事务，必要的时候，恐怕我也要向您求援————但您大可相信，这一切都是有意义的。”
精灵的眼里没有一丝精明，完全染为狂热。
吸血鬼满意的扬起嘴角。
“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