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痛快。
在炙烤的作坊里雕了一上午的凹槽后喝下的第一口泉水就是如此的清凉与甘甜，如同环境自身散发出的摇曳阳光下，尼尔·迈恩自小生长的这座村庄是如此的美丽。
“谢啦。”
向着为他送来井水的少女致谢，面目涂上黑线的白发少女也微微点头回礼，她腰间挂着的十字细剑在阳光中熠熠生辉。
02
“嘀、嗒...”
能够承受鳄熊直击的玻璃管也禁不住挂在一米八的大汉身上像足球一样被四处踢向任意一堵墙上，终究是承受不住，碎裂开来。
装在里面的，不时照耀出纯白光芒的猩红液体也自然而然的流出，顺着少年的身体向下流淌，流进伤口，流到地上，与血液合流...
『疗愈』
伊里斯之血所封存的这个奇迹，为尼尔带来了最后一口气。
他自走马灯中惊醒，透过风沙看见走来的巨人，感受着周身无穷的痛苦和脱力感，以及胸口以下略略发凉、不受控制的身体。
脊椎撞裂了，站起来都成问题。
高康大不知道他还活着，看架势已经单纯是来收尸的了。
要怎么办？
巨人越来越近，刀已扬起，看得见斗气，谨慎的家伙。
一点血的疗愈治不好他的伤，现在的意识只是回光返照般的清明，站都站不起来，他现在还能做什么？
“...”
我不想死，我要活下去。
我不能死在这里。
无声的，震耳欲聋的讯息，一遍遍在胸中回响。
————继续拖，高康大已经从庭院进入狭窄的地方了！
03
“呼...”
老人重复着粗重的呼吸，刀刃上又一次汇聚起斗气。
和这少年战斗消耗不大，但他终究老了，连续发动这样的攻击总归是消磨体力。
巴诺那老家伙呢...他把命都押上了，恐怕是认准了那只老吸血鬼给开的支票了吧？哪怕他真死在这里了，尸体送回去都能被复活。
自己呢？意外发生的话，会选择那样续命吗？
他已经看过儿子娶妻生子、成为勇者，成为贤王了，照理来说他也没有什么遗憾了。
但儿子失踪了，他知道儿子应了圣都的邀请执行任务，但那之后圣都却对他讨要儿子下落的要求置之不理。
甚至还给了他可笑的印记，让他这个没几年好活的老东西去当什么勇者?
他还真去了。
起初只是希望转换心情而选择了出游，不想真的遇上了月祸，思来想去，他终于选择前往，随后便在那里遇到了“使者”，为他的苦楚提供了排解渠道的男人。
据巴诺说魔力量上接近三级魔法师的那个男人，为高康大展示了他儿子的去处，而巴诺赌上自己半生积蓄的检测魔法也没有发现那男人展示的东西有什么不对。
然后那男人为他们提供了垂老之人亦能使用的，变得更加强大的途径。
————所以高康大才会在这里。
他觉得，如果自己出意外死掉的话，也是宁愿变成血奴返回世间的吧？毕竟坑害了他爱子的伪都依旧存在。
现在，即是他踏上寻回亲人征程的第一步，他的砍刀已经举起，斗气的光华抑制不住的散发着，切割着这栋砂岩房屋————大概是一间存放货品的仓库。
“...真行。”
但他的视野里并没有那少年，他居然没有死在这里，地上的血痕指向了他的位置————用一只手拖动身体，爬向两栋房屋之间的半具人形。
“都已经这样了，还想把老夫引到狭窄的地方啊...”
这人的意志，让高康大都不禁叹息。
巨人闭上眼，沉默。地上的血痕扭动，视野和呼吸都被血腥淹没的尼尔坚定向前拖动身体，他要活下去，他不能死在这里，他不能死在这里，他不能...
“轰...”
夜幕下的林格瑞恩，沉沉闷闷传播开比风沙更醒目的震响。
巨人单手持刀，隔空挥舞的痕迹清晰可见。
目睹了那一幕的他再无兴致带走尼尔的尸体了，所以他汇聚起斗气，连带着拖行自己尸体的尼尔和周遭的房屋一同轰作废墟。
此时风沙的中开始传来低吟，大概是住户吧？没所谓，高康大不在乎这些人的死活。
带着沉闷的心情进行疗愈的祈祷，右脚上开始生出龙鳞状的光芒，他转身就欲走。
差一点就没机会为自己刚刚的破坏而后悔。
04
刚刚的记忆到哪里了来着？
是哦...工作了一上午，莱琳送来了泉水和这周新出炉的面包，坐在背光的凉棚下看着日光下的工坊，尼尔悠然的饮下铁一般腥臭的墨汁，咀嚼着坚韧而柔软的肉块...
“...”
在半空中，难辨为何物的存在视线中是一具惨烈的遗骸。
浑身上下没有一块好肉不说，左臂还被齐根斩下————更过分的是，那具骸骨和另一具尸体纠缠在一起，显然是受到巨大冲击后被强制“镶嵌”到一起的，真是恶趣味。
和那具惨烈少年遗骸镶嵌一处的看面貌是个老头儿，难辨为何物的存在似乎有关于这个人的记忆，他似乎是个在集市上卖货的商人。
那边被压着半个身子而嚎叫的老太婆是他的妻子吧？还有那老太婆边上那团肉酱，是他们的孙子或者孙女?
稍微远点的地方，一个除了面上有擦伤并无大碍的男人正从半倒塌的废墟下拖着什么，那东西也呜呜咽咽的叫着，大概是他的家人吧...
左边，房子塌了一角，难辨为何物的存在能透过瓦砾看见睡梦中被刺穿肺泡的少女。
“嗯...”
难辨为何物点存在突然意识到，自己的视线更多集中在什么人身上————死人，濒死的人，他们身下流出的不是血，而是墨，漆黑的墨。
没有形体的它感觉自己可以触碰那墨，于是他欣然飘去，触碰了和少年颤抖的遗骸纠缠的老人尸骨下渗出的墨，然后它、他终于想起来了！
死在这里的是自己！
自己今晚给一位有钱的大姐介绍了空置的房屋，赚了一笔小钱，和老伴讲过以后喜滋滋的睡下了，然后一阵喧嚣，我就死在这儿了...
老人的尸体消失，在风沙中飘做漆黑的火星而散。
那存在再一次难以辨认自我。
它、她又看向痛苦呻吟的自己，明明自己刚刚哄睡半夜惊醒的孙女儿...
黑炎散去。
黑！怕！要奶奶！
黑炎散去。
查特，我有点头晕，快拉我出去...
黑炎散去。
我、怎，呼吸，好...
黑炎又一次散去，他终于认识到自己是谁。
是害他们卷入这一切的罪魁祸首，是站在漆黑之墨的漩涡中聆听着求生渴望，默默点燃了火焰的家伙。
汇聚着腥臭血墨的洼地中，少年破碎的形体随着升腾的硫味儿而渐渐重铸、更趋于完美。
而现实中，只有身上不规则散布着漆黑邪火的少年面无表情的站起，尸体却是一具也没有减少。
少的只是呻吟声，在火焰修补少年身躯的同时，呻吟声戛然而止。
罪恶感敲打着尼尔·迈恩，那黑炎之人，如果不是自己想要引高康大去狭窄的地方，他也不会随手斩杀这么多人。
————但要自己赔命也好，赔什么也罢，先给他们赔上一样东西。
没有意识到身后发生了什么，还在缓缓治愈脚伤的高康大猛然间感受到一股热力袭来，举刀便挡，激烈的冲击直让他近四米高的巨躯被打飞了出去！
在空中，他看见了身上不规则燃烧着漆黑之火的少年与他一同飞行着，老人的意识中浮现出不可思议的感觉，但随即全力运起斗气去攻杀递来一剑的少年。
“滋啦————”
那是肉块在铁板上炙烤的声音，老人的后背一阵蜷缩，惊骇中回头，看见身后有一道黑炎的网格逐渐消散，那炙烤感恐怕就来自这次攻击吧？但没关系，那少年虽然诡异，但自己的斗气依旧击飞了他，他...
“呕...”
巨人喋血！
明明黑炎已经散去，身后的伤口却不受控制的冒起黑烟，那烟雾却是燃烧他的身体而形成，哪怕用斗气去压抑，伤口依旧不可干涉的不断向深处燃烧。
火网术，那是尼尔在普瑞菲斯的书上学习过的魔法。
漆黑的火焰很难控制，量也很是稀少，他勉勉强强才能编出的一张火网，也只是让高康大一触即散，只不过他着实没想到这种不像样的攻击造成了这么大的伤害。
“...”
尼尔不语，执剑冲向试着以祷告压抑蚀体火焰的高康大，后者赶忙再度凝结斗气，但这一次没有用，黑之炎覆盖在剑刃上，连斗气都被一刀两断，高康大的半个手掌被尼尔一剑削去。
“哈...”
面对着突如其来的反转，巨人不怒反笑。
是报应吗...！把自己的仇怨发泄到无辜之人身上的报应...?
也不顾伤势了，高康大一手扬起大砍刀，在一次极速的呼吸之间将全身的斗气瞬间压入其中，与手持焰色淡了几分的直剑的尼尔对拼！
刀剑相击！少年的身体没有被击飞！直剑直直切入大砍刀的刃面，被渗透的斗气新添的伤口又在黑炎的燃烧中恢复如初！
但是高康大心中却是兴奋更甚————因为那黑炎随着战斗、恢复都还在变得黯淡，这恐怕是这小子作为斩月者的觉醒能力吧？真是作弊，但，不是对付不了！
妈的，有危险才是战斗啊...高康大一边感慨着，一边再度压缩斗气，注意不到不妙的尼尔也识趣的放开直剑，脚下黑炎爆破，将他导向远处，然而————
“嘭！”
巨人点斗气爆发何其雄浑！他怎能逃出巨人的掌控?那缠绕微弱黑炎的身影依旧被弹飞，弹向屋子...
高康大的脸色终于难看了起来，因为他的视线透过风沙，看见尼尔在被击飞的过程中又靠着几次爆破修正了方向，那只本来已经断掉————断掉之前也应该是残废的左手居然握住了早早遗落在放屋里的大剑，随后在一次剧烈的黑炎爆破中向自己飞回。
咬咬牙，高康大知道决战的最后一刻真的到了，高举的砍刀太阳般汇聚着散射出杀伤的斗气，对上的是在半空中依靠黑炎的爆破加速、回旋，每一圈都将更多附着身上的黑炎缠绕到大剑上的尼尔。
回转着的黑炎之钻、曜日般的下劈斩，二者交击————！！！
斗气的边缘在渐渐淡化的炎钻中撕开愈来愈多的缺口，但不屈的渴望支撑着黑炎的钻击！回旋的速度和力度绝不随着比拼的进行而落后于人，霍姆唐绝学的『直冲钻』是运用斗气将自己的和剑合一、发动绝死剑的一招！
那招式渐渐的、在愈显眼却愈稀少的黑炎支持下，将高康大劈下的大刀一寸寸抬起，高康大的面色从决然、到惊讶、再到释然。
斗气散，宝刀断。
黑炎的轨迹贯穿，扭转。
最终，如同一道在半空中调转了一周的箭矢般，缠满黑炎的剑刃连带着高康大一同飞回到房屋的废墟之中！
————还没完。
在黑炎的沐浴中重获新生的尼尔强行无视一身血肉向自己灵魂灌注的悲鸣，带着最后一点黑炎走向高康大葬身的地方，走向最后的战场。
炼金术师，巴诺克拉忒，你对普瑞菲斯做了什么...
不管了，先把你杀了。
金色在沐浴了黑炎后似乎变得黯淡，少年灰金色的瞳孔中只存杀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