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我和珀里很小就认识了,小到记忆都只是模糊的印象,我知道的那点都是我妈妈告诉我的。”
走在斐伯列地下三层肮脏的街道上,金发少年随意道。
“她说我那会儿还没走稳,去扒珀里的婴儿床,想要拉她一起玩。”
“你们是一起长大的来着?”
“嗯,是我第二次见她那年,那年我七岁,爸妈又带我去了崔帝什,让我寄宿在珀里家。”
“他们两个去了...月祸吗?”
“嗯,那年我刚刚记事,一记就是十年,一丁点儿也忘不掉。”
克里斯仰头,望着地下街道的穹顶,有水滴落,但落到他眼睛附近时自己弹开了。
“我爸妈都是冒险者,你应该也能猜到了...但我没有说的是,他们两个都算小有名气。”
他的眼中流露出一种悲伤的怀念感,尼尔瞟了他一眼后也是低垂着眉头偏开视线,他也觉得有点惆怅,但并没有那种明显的悲伤。
“我妈妈是圣都人,但不是那么核心的地段,算是穷乡僻壤吧...她在那里接受训练,成为了一名圣骑士,比不了伊里斯小姐,但在冒险者里也算是很优秀了。”
确实没必要和十六岁就能负荷『降神』的人比啦...之类的顺口吐槽没能说出来,他等着克里斯继续讲。
“我爸爸是五级魔法师,他总说等我够年纪以后就一起回去考四级魔法师的执照。”
“他们当年的队伍里,还有一位豪奢狂放的诗人,一位沉默寡言的斥候。”
“珀里的父母?”
“嗯,第一次见到她那天,我们是去参加她母亲的葬礼。这是我后来在伯父醉酒时才知道的。”
他们踏上通往二层的阶梯,三层的泼皮混混没有来找这两个身负兵器的人麻烦的。
“尼尔,我爸妈很自信诶。他们觉得自己有了药物就能免疫月祸环境下的种种影响,但他们不知道哪怕吃了药普通人也会被攻击后染上祸;所以他们死了,我不知道他们是被什么杀害的,但我见到的他们已经是那片月祸里最强的祸兽了,真讽刺。”
斐伯列地下二层人员稀疏,只有一些工作人员和巡街的警务人员————然而,随着金色月祸的消息流出,周围的一些圣都信仰者又或是自发挑战的冒险者都往这座城聚集,如今这座城变得更加混乱,鳞之光的高层蛰伏地下不动,任由信徒们在城市内火并。
因此,现在的第二层几乎彻底变成了空城。
“他们让我寄宿在伯父家,伯父是个大腹便便的中年人。妈妈说伯父以前很精壮,不仅是个诗人,还擅长使用巨大的兵器,妈妈说伯父是荷马前辈的大粉丝。邻居说伯母死后他就变了,整日饮酒作乐,靠着冒险者时期积累的财富勉强度日,没钱了就去城里卖点自己的诗画;他以前好像想过重操旧业赚点零花钱,然后就被打伤了膝盖,捡了条命以后更爱喝酒了。”
“那他对你们...”
“伯父待我们很好,非常好。”
这倒是出乎意料的答案。
“他清醒的时候会教我们所有我们想要学的东西,也会大手大脚的给我们塞零用钱;哪怕是喝醉了以后,他也只是躺在那儿一动不动,像尊石像一样。”
“珀里作为吟游诗人的本事就是那些时候学会的,伯父会讲他们的故事和他知道故事,而珀里记下来后给我复颂,我发现我的体能得到了强化,这是她身为加护者潜能的体现。”
吟游诗人里,能够进行加护的也只是少数,会直接参与冒险活动的诗人也往往是这些人。
“......不过嘛,无论是伯父还是珀里,作为加护者的才能实际上都不高,远远达不到蒂尔的程度。”
“初次见面那会我也不敢相信她真的是荷马先生的弟子啊...”
“哈...”
克里斯摇了摇头。
“珀里一辈子也给不了我『荷马史诗』那种程度的加护,她作为加护者的天赋非常有限,作为创作者的天赋倒是很不错,我们两个没钱时,会在街头表演她写的剧本,一次下来也能赚够一周的饭钱。”
“闲下来展示展示?”
“嗯哼...我猜蒂尔早已经知道了,她和蒂尔关系一直很不错,她很崇拜能够自由的施展适配环境的各种各样加护的蒂尔,她说哪怕是最基础的加护,蒂尔也能提供比她更高的强化幅度。”
“...”
尼尔已经不禁要反思自己的运气是有多好了。
“————但我不在乎,珀里就是珀里,她哪怕对战斗毫无作用我也会带上她,我们要一起走,她要看着我成为超越父辈每一个人的英雄,站在时代的顶点,让每一个诗人传唱,这是我们孩童时期至今的约定。”
“你知道吗?其实珀里应该更像她的妈妈,伯父有时候在醉后会说伯母的事情。伯母是个会安静守护在想要守护之人身边的女性,也会一个人义无反顾的消失在黑夜里,带回一身伤和至关重要的情报,潜行、开锁更是手到擒来。而珀里她小时候也是这样,她的步子像猫儿一样,无声无息的出现在我身后时经常吓我一跳。”
“没有人教导她这些技巧,所以她没有成为斥候吗?”
克里斯却微笑。
“是好事。我不想她在我之前受伤。”
“这样啊...”
“尼尔,我听说克莱薇是你拿性命捞回来的,是这样吗?”
“姑且...算吧,当时我们都不可能打败那只祸兽,也是偶然...”
克莱薇全貌的知情权被限制在最初的几人和后续的伊里斯几人之间,跟进的消息更是只有尼尔和普瑞菲斯两人共享,这种默契并非出于对其他人的不信任,而是一种严谨,尼尔是这么想的。
“克里斯,你是为了那个约定出发冒险的吗?还是为了给父母报仇?”
克里斯愣了愣。
然后摇了摇头。
“都有,但不止这些。”
“是那个精灵?”
“是伯父。”
“珀里的父亲?”
“嗯。我说过吧?珀里像她母亲,是个猫儿般轻盈,无声无息守护在注意之人身边的姑娘。我小的时候村子里其他的孩子不待见我,因为我是没有爸妈的孩子,但是他们又惧怕我的魔法能力和剑术,所以都远离我,但珀里无论在家还是在外,都喜欢默默跟在我的身边,结果渐渐的,她也被村子里孩子们孤立了。”
“然后是伯父,虽然他不会发酒疯,但酒后的他和不在家中也没了两样。债务、工作的约定等等事务,家都落到了尚且年幼的珀里身上。我去帮她,但插不上话,他们问的都是珀里自己家的事,我也只能站在那里让她不受欺负罢了。”
“...”
他们站在通往一层的通道前,克里斯没有继续前进的意思,回头望着空无一人的街道,继续道:
“年纪越大,酒瘾越大;酒瘾越大,欠债越多。我们出发前的一年,伯父已经几乎一整年都像座石墩子一样窝在家里了。清醒便是买酒,买完酒就杵在那里。家里的开支靠我和珀里打零工去赚,奈何抵不过伯父赊的酒钱,他大概已经清醒不了了吧...有一天,我听到他醉醺醺的和酒馆的老板问他的女儿值几个钱,给老板和酒客们都吓了一跳。”
“......!”
“其实,他是伯母死后才开始纵酒的。听珀里说,她小时候还经常听到伯父醉后唱歌,唱的都是他年轻时候的冒险;然后女儿渐渐长大,他就不唱了,我猜是因为珀里出落得越来越像伯母,他一唱歌便会伤心。”
“酒...会误事呢。”
尼尔想了半天,也只能干巴巴挤出一句话。
“嗯。那天回家的路上,教堂的人叫住了我们,通知了斩月仪式的事。”
“我的手上有了这个。”
克里斯忽然踏步前进,向尼尔挥了挥手示意跟上,也给他展示了一下自己的勇者印记。
斐伯列,地下一层,游览区。
旅客和贩夫走卒如今都已鲜少得见,街道上不时还会传来血腥的气息。
这里爆发过战斗,不止一次。
“尼尔,你知道这个对我意味着什么吗?”
克里斯说的是精灵给他的印记,叠加在勇者的印记上,伪装出一片平和的气息。
“其实我是知道的。每次启动这个东西,我都会感觉脑髓变得空荡荡的,我知道有什么东西永远离开我了,得到的力量也不会一直那么强大。但我还是用它了,不止一次。”
“那个紫苏的精灵他啊,开口问的就是:不觉得可惜吗?你和那个姑娘,你们两个当初的豪言壮语实际上完全有可能实现啊。”
“他不可能知道你们两个小时候的事吧?”
“他就是知道,他说他是预言者,能够知晓过去和将来。他说按照现在的途径走下去,我的未来怎样不确定,但她的未来注定是凄惨一片,她的父亲也注定要悔恨一生,这个家族会迎来最悲哀的末路。”
“但他能给我机会,改变一切的机会,而这一切源于我自己的力量,我的潜在能力。”
“他让我体会到了那能力。”
“他说,我可以去见见我的父母,他们有解决的办法。”
语气很冰冷。
尼尔能够听到后槽牙摩擦的细微“嘎吱嘎吱”声。
“尼尔,那片月祸好小。我发现爸妈和我的距离还没有我们仨一起进城买东西后常去的那家饭馆远。”
“我也说了,爸妈是那片月祸里最强的祸兽,但是那时我爆发的能力好强,如果那晚我也有这么强,巴诺克拉忒根本没机会自杀...”
“他们的脸保留了当初的表情,他们还很恶趣味的给我留下了一封遗书,那遗书被安静的码放在一个小木盒里,小木盒边上是人形的痕迹,他们那时候已经知道自己要变成祸兽了,哈...”
“...”
尼尔...不敢评论。
拥有力量以后,他也不是没想过回到霍姆唐,进入盐晶山的那一天,他会见到父亲吗?父亲那时会是怎么样?
后半段,他没敢想。
“遗书里提到过一张支票,我去把它挖了出来,哇塞...尼尔,我这辈子第一次见到那么多钱。”
“你猜,我当时的第一个想法是什么?”
他觉得自己猜到了。
这个问过自己“难道你会不懂吗?”的家伙,想的恐怕只会是一件事。
“珀里自由了。”
“嗯。”
“我把那些钱给了伯父,然后带走了珀里。”
通往地上城的通道前,克里斯回头:
“走吧,吸血鬼畏惧阳光,讨个好彩头,回去我也得魔力精炼了。”
“嗯。”
尼尔上前,他们推开通路紧闭的大门。
嘎吱————
“...”
“哈。”
血云,以及对这异象状若无物,甚至对街道上的火并状若无物的市街。
“稍微调查一下再回去?”
“没有必要了,是吸血鬼的法术,难怪老师没有想过拉拢这些冒险者。”
克里斯摇了摇头,转身向地下走去,尼尔也只好放弃调查,跟上————
“喂。”
“都什么时候了?你们俩挺有闲心啊?”
熟悉的声音在地城一层的门侧响起。
他们望去,看见兜帽下露出的长耳,白发,身后长直的细剑。
“你们怎么来这儿了?不是要去学院吗?”
精灵,怀特·紫苏就在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