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刚下课,晶突然肘了我一下,然后很自然地把胳膊搭在我肩上。
“哟,想什么呢小雏男。”
“想你呢。”
“哎,别掩饰了,”祁千晶坏笑道:“魂都飞到天上去哦,还在想你那失踪的前女友呢。”
低垂下眼帘,我想了这辈子许多痛苦的事来抑制笑出来。
……唐怡棠被定性为失踪已是一周前的事情。
作为最后同行者的我自然被请去问询,只不过提前和白空串好口供的我有自信回答得滴水不漏。
毕竟,刚得知自己现男友抛弃自己了以后,丢下前男友一个人玩失踪,甚至想不开——也是很合理的吧?
“别nm愁眉苦脸了,陪哥几个去打球,大课间你准备就这么空耗过去是吧?”
说着和性别不甚相符的话语,晶直起纤细高挑的身姿,耳鬓男孩子气的碎发一晃一晃。这会我才发现她球服都穿上了。
“晶,谢谢你。”
我不可能没有意识到这位女性好友对我的关心,也不想假装迟钝。
“谢你个大头鬼,赶紧起来吧少爷,”她别过头去,向我伸出手:“一会请我喝大水。”
笑着握住她贴着创可贴的纤手,没想到竟传来几丝回握力度。缓缓起身,任凭她炽热的体温从肌肤相亲处侵袭而来。
然而,正当我想松开这细腻的触感时,对方却缠得更紧了。
“…可以不?”她灰色眸子里透露出我感到陌生的情感。
可以什么?我不知道是什么意思,只是颔首。
“…那走!”
随后就被她牵着手拽出班门,穿过长廊和阶梯,踹开球场的大门。这一路风风火火,甚至来不及酝酿什么的暧昧的气氛。
——直到看见早就等在篮筐下的那几个浓眉大眼的猥琐的笑,我才意识到事情的本质。
被牵住的右手传来愈发滚烫的体温,隐约可感知到当事人加速的心跳。望着晶秀丽短发遮不住的通红耳廓,我不禁脱口而出:
“晶你的脸怎么红了?跟个娘们似的。”
“牧羽!你!!!”
随后在一群老爷们儿的哄笑声中,我被羞愤交加的祁千晶追着满球场跑。最后自然是免不了挨几老拳。
……
我和唐怡棠的现男友——冉星斓坐在篮筐下。
忘了说了,其实阿斓是我上铺。不过我基本不在宿舍住,所以和他没有太深交集。
“羽子,你看的出来吧?”
“什么?”
“我告你别装啊。你瞅瞅人千晶扭扭捏捏那劲儿。”
“唉——大概知道是什么意思,不过,我这边也确实没啥心情啊……”
飞过底线的篮球碰地被阿斓拍了回去。
我们二人抱着大水猛灌,试图给过载的躯体降温。他咕咚饮下最后一口,吐出浊气:“哎,唐怡棠这娘们吧。你说说,该说她活该吗……”
我没接话,生怕言语中透漏出喜悦。阿斓闭上眼睛,看不出悲喜:“咱俩也都算是她欺骗感情的受害者了。我向你道个歉,之前老觉得你像个小丑,觉得自己比你更能俘获那个女的的心。结果事实证明,我不过也是另一个小丑罢了。”
“是她的错,你没必要这么想。”
“总之想找她对峙也没机会了,不如咱俩拜个把子——”他猛地起身,朝我做了个揖:“冉星斓。”
“牧羽。”我随口应道,无视了球场上祁千晶投来的疑惑的目光。
“都拜把子了那就哥们儿了,给你说个事,”冉星斓一把揽住我,往球场边缘走。
我望向日光下铁丝网的阴影,倏忽见望见唐怡棠站在那里,面带微笑,木偶一般。
……揉了揉眼,消散了。很巧,她的现男友也走到了那个位置,煞有介事地开口:
“祁千晶和她不一样,真的。”
“哪里不一样?”
“祁千晶是真的喜欢你。你想想,人家在你还是唐怡棠男朋友的时候就暗恋你了,这事我们打球的哥几个心里门清,除了你,”他挠挠头:“本来想着你被甩了也许千晶就有机会,但是看你小子一直没走出去那衰样……她现在想帮你振作,还在问该咋安慰你好呢。”
我已经振作得不能再振作了,拜白空所赐。
眯眼看向球场上的晶,她正带球过人,矫健敏捷像是小鹿。青春美好的身躯从篮球衣缝隙透露,日光下洁白耀眼,闪烁着汗珠的光芒。
“对——”
还没来得及回绝,篮球乓地落地,球场上爆发了欢呼。球进了!晶在声浪中和队友击掌,脸上挂着无瑕的笑靥。
“就这样,下周社会实践,人小姑娘来找你了可别伤人家的心喽。”
冉星斓这话好似球场上的风吹过我的耳朵,没有在我脑海留下一丝痕迹,因为我仍在因祁千晶的笑失神。
——那是我未曾认真欣赏过的笑,和唐怡棠的虚伪笑容、白空的无机质笑容都不一样。
二、
“叮铃”,推开挂着风铃的木门。
“……奠州‘恋手’杀人案受害者已来到6人,嫌疑人仍逍遥法外:记者从奠州市公安局刑警大队副队长陈建成处了解到消息,昨日20时于奠州市齐南山景区内发现了第六名受害者的遗体……”
“羽。”白空朝我挥动小手。
我走至咖啡厅「Diavolo」最深处角落,紫发少年正一如既往露出苍白的笑容:他今日身着全套哥特洛丽塔,带着蕾丝边的宽檐帽将他娇小的身躯笼罩在阴影中。纯黑的蓬蓬裙上点缀着缎带和银饰,像是暗鸦泛有光泽的羽毛。
“……被害者被从手腕处割下手掌……”
“很适合你哦。”
这句倒并不是奉承。白空本身就带有哥特风的气质,更何况,很难有比我与他做过的事情本身更哥特的了。
“本来想抱怨你油嘴滑舌,看你的表情好像是认真的呢。你今天看起来也格外帅气,羽。”
实际上我不过就是穿了套普通的休闲装。
将透明小瓶放置于桌面,白空颇有些好奇地凑近。
“她的手指?”无机质的眼微眯,他笑道。
“福尔马林处理了一下,”我摇着头摊手,“我没想到你居然留下来。白,你知道这不是我想要的。”
“手那么好看的羽都如痴如醉的肉体,我也能拥有就好啦——开玩笑的,都泡肿了。不过,可以的话我想把自己的手指送给羽当生日礼物呢……”
“……警方提醒广大市民,近日多起无差别杀人案的嫌疑人仍四处流窜,请广大市民发现线索后尽快拨打报警电话,结伴出行……”
“老板,请把收音机声音调小一点,谢谢。”白空有礼貌地说道。
吧台里一个小老头慢悠悠地调了调收音机,自顾自播起了宗教摇滚。
“白,今天叫我来是?”
“惩罚。针对放了我三天零一个小时二十分钟鸽子的某个坏蛋哦。”
细密的冷汗从我额头冒出。
“…别切我无名指就行。求求了,还不想那么快在班里引人注目。”
“羽不用这些也足够引人注目就是。”
“哈,哈哈。”
我无言以对,只能一阵干笑。
“怎么办才好呢……好想把让我等这么久的坏人捆起来藏在大山里呢~”
白贴过来,柔若无骨的身躯攀附我的手臂。一双柔荑抚摸着我的手,小心翼翼。
果实腐烂的甜香袭来。
耳畔传来温热吐息:“……不也挺好的嘛,和我一起私奔隐居。我会每天给你喂饭哄睡的。”
……代价大概是我的四肢要献给这位披着人皮的恶魔。往好处想,人彘总比死了强。
“嘻嘻,羽你身体剧烈抖了一下呢。看来吓到你了。”白空蛇吐信子一样吐出粉嫩小舌。
“下次你情绪焦虑的时候的拥抱没了。”
“不要这样羽我错了对不起原谅我好嘛羽。”
看来白今天情绪高涨,是计划做什么呢?
这样的谈天持续了数十分钟后,白突然侧过脸去,只用余光看着我。
“……我不切你的无名指,羽。因为你的无名指很重要。”
“谢白空大人不杀之恩。”
“……今天本来的打算就是惩罚坏蛋羽,陪我一起留下属于我们的东西。”
“…好。”
“下次我说想你的时候要及时来看我。”
“好。”
“对不起,我只是一想到你可能被那个女人夺走就……诶?”
按照短信里约好的那样,我以公主抱的姿势将白空拥在怀中,走出冷清的「Diavolo」。他揽住我的脖子,瓷白脸颊稍微染上晚霞的绯色。
直到目的地前的整条坡道,我与他的体温将持续交融。
……
“对了白,有件事想问你一下。”
在饰品手作店前放下哥特洛丽塔少年,我问出了一个问题。
“什么事?”
“你觉得男女之间,有所谓的友谊嘛?”
“哒哒。”白轻叩小皮鞋,整理了一下裙摆。随后,站在原地沉默着。
“你在说什么呢羽?”他纤细的身形突然传来庞大的压力,回过头来,双眼中的黑暗深不见底。
“——女人什么的,不通通都该■吗?”
说的也是,我与他的连系早就建立在如此扭曲的信念之上。
三、
隔天,我在早高峰地铁上端详着左手无名指。
——指腹带着一个歪歪扭扭的银戒,上面有白色的小兔。那是白空亲手打的。
擅长料理解剖的他在这方面意外手笨,不过倒是恰到好处地称出他的可爱。为了回礼,我稍微用心地做了一只成对的。戴在白无名指上那一刻,他一瞬间流露出了类似人类的幸福表情。
久违地感到了一丝暖意。
很难说这是一种什么感情,也许是两个怪物在互相依偎中出现的美丽幻觉。
……不过不管如何,我和他都已经不可能得到正常的幸福了。
“——你一直盯着我看什么?!!!”
一声刺耳的尖叫贯穿我的意识。回过神来,我发现声音源自面前座位上的中年女人。
狰狞的表情好似虫群在蠕动,愤怒驱使她面皮上的孔洞一开一合。夹杂着口水的吼叫从交错的利牙倾泻而出:
“你手上的戒指为什么在闪光?!你是不是在偷拍我!!!!”
嗡的一声,头脑一片空白。
随着女人“快叫乘警这里有偷拍犯!”的尖叫,无数目光聚焦于我。
无数肉块蠕动着,空洞正对我。
身前肉块漏了风尖啸着。肉块在笑,奸计得逞地笑。
肉块肉块肉块肉块肉块在蠕动的肉块肉块肉块肉块发出作呕的窃窃私语为什么到处都是肉块肉块肉块肉块肉块肉块肉块好恶心好恶心好恶心好恶心好恶心好恶心好恶心的肉块不要不要不要不要不要不要不要不要不要不要不要不要不要不要不要不要不要不要不要不要不要不要不要不要不要不要不要不要不要不要不要不要不要不要不要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肉块为什么肉块好恶心为什么好恶心肉块肉块好想肉块好想好恶心好想肉块好想■掉■掉■掉■掉■掉■掉■掉■掉■掉■掉■掉■掉■掉肉块好想■掉好想好恶心好恶心好想■掉!!!!!!!!!!!!!!!!!
——好烦啊,干脆■了■掉吧。
势大力沉的肉块扑过来,漏风的空洞吐出臭气:“把手举起来不要动!!!!”。我被肉块压到地上,不能动了。身旁传来肉块们低声的咒骂咕哝。
没有意想之中的冰凉手铐束缚我的双手。回头一看,只有一个义愤填膺的大叔。
……搞半天不是乘警啊。没有执法权的东西闹麻了。不过说实话我已经懒得动弹了,接下来事情我已经预料好了:
被诬陷进局子,敏锐的警察们会从我身上发现线索调查出那几起失踪案与我们有关。最后,我和白空手拉手一起下地狱。
可喜可贺,可喜可贺,没有什么比这更浪漫的结局了。
“你们对我男朋友做什么?!”
一声娇喝从后方传来。
束缚我的力道瞬间减轻。我的大脑也瞬间宕机。
男朋友,谁?我?
穿着运动鞋的纤细双腿大步行至我面前。逆着地铁惨白的灯光,小鹿一般的身影映入我的眼瞳。
飘逸的短发,修长的身躯,洁白手腕上的运动手环。
——是祁千晶。
“让你在外面炫耀咱俩的戒指,啧啧,遭报应了吧。别趴着了,跟条咸鱼一样。”朝我伸出手。
回握,我缓缓起身。她笑了。
“你说我男朋友偷拍你是吧,好的,我报警了。到时候让警察来判断。”祁千晶声音凌然响起。
“你你你你你……”
“你什么你?说啊?有什么证据证明他偷拍你了?他手机都没拿出来呢?”
“他的戒指!他的戒指里有微型摄像头!”女人突然暴起,像疯狗一样冲过来猛拽我手里的戒指。
我也不反抗,只是淡淡说了句:“悠着点,这是我订婚戒指。”
滋啦一声,戒指被她拽了下来。温热的猩红液体顺着我指尖缓缓滑落,人群发出惊呼。
——我被拽掉了一层皮。
白空送的戒指,怎么可能轻易摘掉呢?
……
事后,从地铁警务站出来的时候已经赶不上上午的课了。
戒指拿回来了,检查也不可能出问题。不过那个女人一直试图扭曲事实和狡辩的噪声实在有点聒噪,好在祁千晶向警察完全陈述了事发经过。
最后那个女人没有受到任何惩罚。
真残酷啊这个社会,居然能不支付任何代价就能差点让一个陌生男人社会性死亡。
……不过这都无所谓了。忏悔的话可以等她躺在白空家地下室时慢慢听。
“喂,没事吧?”
看着被纱布厚厚裹起来的无名指,我哑然失笑。
“可能得去打破伤风,好麻烦。”
“你今天好逊。那种泼妇,你给她几巴掌不就好了?”
“…总感觉提不起劲啊。再说了,这样真会被抓了。”
“牧羽。”晶突然回头郑重地看着我:“你受伤了吗?”
“废话。”
“我是指——你是不是内心感到很难受?”
她说这话的时候,眼神中透露出一股子我不能理解的情感。那是哀伤还有一丝…病态?
“没。”
“你又在说谎。你的表情和当时唐怡棠甩了你时一模一样。”
举起双手,我认输了。这个人洞察力确实敏锐。
“嘿,给我逮着机会英雄救美了。这样咱俩两不相欠咯。”她猛地撞一下我肩膀,随后蹦跳着转了一小圈。
“什么欠不欠的?晶你欠过我什么东西吗?”
“果然阿羽你压根就不会记住。”
“嗯?”
“前年。这个地铁站。志愿者。”
陌生的记忆闪电般划过。
……大概是高中入学前的那个假期。当时还自诩正直青年的我在这个地铁站替一个被街溜子死缠烂打的红马甲志愿者解了围。
——我只依稀记得那好像是个女生,但是没有感觉出来是同龄人。那人娇小的身躯隐藏在宽大志愿者红色帽檐的阴影下,面对纠缠,只是颤抖着。
“我还以为那是哪里来的小学生,原来是你。”
“你再骂一句试试呢?”
走在前面的祁千晶回头朝我炸毛了。
“不是,两年时间你能窜这么高?”
“这就要问某个天天找我打球的人了。”祁千晶的侧脸流露出爽朗的笑:“我好像也只有这一种方式和你产生交集了,阿羽。”
这一瞬的真情流露使我无法说出任何话语。
“羽。我一直把你当做我追逐的对象。那一天可能对你来说只不过是平常的一次善举。但是对于当时的我来说,你改变了很多。
“我不知道你何时才能察觉我的心情,你和唐怡棠交往的时候我也不知道如何隐藏,也想过放弃。可是回过神来,我面对你依然还会忐忑。
“我不会问你手上戴着的戒指到底是什么情况。我只希望,你能用你的双眼注视我,仅此而已。”
她说完闭上了眼。一副等待着宣判的样子。
“……想太多。我只是没习惯事到如今把你当成异性看待。”
朝她伸出手,她惊讶地大喊“可以吗?”随后高兴回握,绽放笑靥。她微微发汗的手指用力牢牢抓住我的右手,生怕我跑了似的。
温度传来。和白空的体温不同,相当灼热。
……
行至经常路过的商店,老规矩,我请客了两瓶大桶运动饮料。
“喂,下周的社会实践,你有小组嘛?”
“暂时没有。”
“不会冉星斓那家伙背着我和你说了不少有的没的吧?”
“就算他和我说,我就会听?”
“嚯?阿羽你还怪有能耐。”晶秀美的脸上挂着嘲讽:“走,找个野球场和我斗牛去。打赢了你就得听老娘的!”
“欺负手指受伤的残疾人啊”
…在这样的欢声笑语中,我的心情终于豁然开朗。
晴空万里。
碧蓝的天空下,我和晶奔跑在微风中。运动饮料微咸的甜味充斥着我的胸膛,我忘记了种种痛苦与扭曲。那一瞬间,我想把这阵风留下。
…也许,能和晶成为真心的朋友?
——在欢声笑语中,我无意间眺望起了隐匿在远方天幕的齐南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