市中心街道的灯光在太阳还没有完全落下去的六点左右就会亮起了。
同别的电气灯还没完全普及的城市不一样,这座城市的电力仿佛不要钱似的。这足以说明纳税人上缴的税款充盈到能够令西里城无度挥霍它的财政。
富裕是西里城的代名词。
夜晚下班回家的梅梅尔把外套脱下,她在市中心租的房子足有八十平,两室一厅,每个月交要一千联邦币。
市中心寸土寸金,这个价格倒也没有太大问题。
梅梅尔现在的职业是一名警探,优秀的警探。
警探——尽管这个协助正规警员的职位并非公务员,但它所提供的薪资却在整个城市中数一数二的高。
警探们的工作主要是帮助警员调查或代替警员去危险的地方取证,说白了就是替死鬼。公家的雇佣兵,高工资的那种。
梅梅尔并不厌恶这种生活,相反,她喜欢这份工作。更直白些,她喜欢钱。如果转升成了正规的警员,市警卫局反而不会提供警探那样的高工资。
有的人喜欢安稳和福利,梅梅尔不是那种人。
坐上绵软的牛皮沙发,打个长达五秒的哈欠,抹去眼角挤出的泪水,再眨巴眨巴眼睛。梅梅尔顺手拿起在街上花了两分联邦币买来的报纸,然后进一步放松身子,将整个背部陷进沙发里去。
用愣神来消遣片刻。
头版头条:「杀人狂魔逃窜至西里城……」
警探的活儿。
梅梅尔没再看下去。
来活是梅梅尔求之不得的事儿,可她现在高兴不起来。因为她在前一个星期被一帮子赌场的混蛋坑了不少,才刚体面不久的生活就此又要宣布完蛋。
是源于贪婪的不满。
梅梅尔叹一口气,及肩的一丝黑色发尾被身体的摆动与粗气侧弯着扔到锁骨上去,把人弄得痒痒的。
事实上,警长前不久已经联系过她,抓住这个上了报纸的混蛋能给足足一千——极高的赏钱,发了悬赏的市长拿一半,警长分一点儿……剩到自己居然也还有这么多。
可惜不够。
因为现在是月末了,这套倍有面儿的中心区房子得交房租钱,工资早在这个月中旬就提前预支过,到时候交了房租又得没钱。最近西里城过于太平,她这个“第一警探”没了用武之地,仅仅一个单子……
不够。
钱不够。
叫人抓狂。
梅梅尔舔掉嘴唇上的起裂的干皮,把报纸篡成一团,用力捏了两秒后又因为掌心硌手的疼痛而放松开来。她将报纸随意丢在垃圾篓的边上,为了缓解烦恼而无意识的在自己胸前乱摸一通。
……软的。
这以前的习惯真得改掉了。
身体稍稍有些发热。梅梅尔起身,就在她脸红着努力让自己不去仔细感受因触摸至敏感地带而骤起的生理性反应时,一个颇具磁性的雄厚男声却突兀出现了。
“烦躁吗?”
操蛋的来了。
梅梅尔第一时间没有理会这声音,假装听不见。
“你还有我呢。”
“你他妈滚蛋!”
“我看到的你内心的焦躁、不安和……”
男声停顿一瞬。
“欲望。”
梅梅尔终于忍不住,她“嘁”一声,走去把垃圾篓边上没扔进去的报纸团捡起,然后猛力——将它重新暴扣进垃圾篓。
“你他妈没完没了。”梅梅尔又爆粗口:“少说话——我犯恶心!”
“我们的交易是公平的。”
“把我变成个女人,也是公平?”
“没有你的应允,交易也无法成立。”
梅梅尔闭上了嘴,选择把自己静音。
那男声却还不依不饶:
“再和我来一笔。你知道,钱根本不是问题。”
“够了!你个混球这次又想拿我什么?我的脑袋么?!”
“具体还得看你想要什么。”
“我想要把你的狗嘴闭上,再把那个恶心人的声带给老子换回去!不然我就是到死也不会再和你来一次那劳什子交易!”
被梅梅尔一阵痛斥后,她脑子里的声音终于是停下,消停了会儿。
深呼吸。
梅梅尔觉着自己脑子都要炸了。
得先洗个澡……
想起洗澡,梅梅尔又老脸一红。
这一副女生的身体白皙着,美丽着——娇贵的很,那些敏感的部位但凡轻轻一碰……梅梅尔不愿往下细细回想。在和脑子里那个或许染了疟疾的神经病交易之前,她甚至都还没有真的有与哪个女人初尝禁果的体验……
如今的梅梅尔每天都能目睹自己见过的最漂亮女人的身体,却只能蜗居在镜子的另一端小心翼翼地帮她擦拭水滴。
都怪……
梅梅尔用浴巾捂住胸前与下腹,进了浴室的门,扭开水阀。
没水。
“不会吧……”
干站在浴室里的梅梅尔顿感不妙。她忽然记起自己上次收到水费欠款单的时候好像已经是两个月前的事了。
该死该死该死!
一种难以言喻的,非真实的黏腻感传来。分明此刻梅梅尔的身上是光溜溜的,她没有太重的洁癖,并非盛夏,今日也未出过汗。可疯狂滋生的由不悦带来的不适感依旧如藤蔓般爬满了梅梅尔的每一寸肌肤
停在洗浴前一秒的寸止挑战?
没有着急穿上衣服,梅梅尔在自己家胡乱走动。她来到自己的卧室,抓起床头柜上的怀表,弹开顶盖。
此时夜晚,时针指九,分针咔嗒一动,定在罗马数字1的两大格后的一小格上。
二十一点一十一分。
“我这里有大把的钞票。”
喋喋不休的声音再次不合时宜的响起,这一次它真如梅梅尔说的那样,换了个声带。
不,是换回去。从磁性的雄厚男声变成了梅梅尔一开始遇到的,那个更为熟悉的成熟妩媚的女声。
这声音酥麻的像是在诱惑哪个客人一样,叫男人听了就会起反应。
可惜,虽然并非无感,但现在的梅梅尔不再会有男性的生理反应了。
梅梅尔抓了抓头发,把怀表的盖子摁回去,再轻轻放回床头柜。呼出的语言随着怀表安稳落在实木柜子的“啪嗒”声一同脱出:
“这声音听起来舒服多了。”
“我以为你变了。”女声回应起梅梅尔的话:“看起来我对你的揣测还不算过关。”
“说的是性取向?”梅梅尔用不着调的轻蔑对空气说话:“你对我的揣测永远过不了关。”
“你可以不用说出来,心中默念我也能听到,梅梅尔女士。”
“叫我先生。”梅梅尔拉开衣柜的门,翻找起衣物,“对了,你能看到我么?”
“指的是您美丽的脸庞?”
“你这个变态要能看到我的身体,我就用保险柜里的那把转轮手枪对着自己的脑袋,然后让我们一起去见上帝。”
“别太暴力,女士。”
“我在问你话。”
梅梅尔说着,当真停下了她手里的事儿。
“……别,梅梅尔女士,别这样。我是看不到的,我没有眼睛,我只能听。”
那魅惑的女音见梅梅尔是来真的,立即解释起来。
“那你知道我的样貌是怎么回事儿?”梅梅尔先取下一件贴身的衣物,双腿夹着浴巾,左手提拉着浴巾的上半部分继续遮着胸口,右手将衣物扔到床上后,竟然在衣柜里摸出来一个方形的保险盒子:
“我这人不喜欢给人当傻子骗。”
“那是因为女士,您完美的脸蛋是我赋予的——我当然知道它的模样!”
“意思我是你造的呗?”
“并不……只有特征,特征我是知道的,真实的效果还得看我的造物与您原本的面孔怎样结合!”
一声清脆的响动,盒子的锁被梅梅尔单手打开了,里面躺着一把纯银色的左轮手枪,其上雕刻着由蓝钢镶嵌的老鹰,洁白如新,看起来经常保养。
梅梅尔拿上它,前后翻转着观摩了一会儿:
“实话?”
“实话。而且我猜测,女士。您现在的脸一定比我塑造出的胚子更加完美!”
“猜测去掉,算你过关。”
“女士,请说出您的愿望。”
“打住,变态。”梅梅尔迅速从衣柜里抽出几件衣服穿起来,“我可没说要和你交易。”
“……你!”
“别对我哈气。刚刚还这么有礼貌来着。”
“你迟早得找我的。”
“一百年后也是个迟早,到时候你可以对着埋在地里的我说话,瞎子变态。”
女声开始不回应梅梅尔了,于是梅梅尔就自顾自对空气说话:
“这把手枪跟了我挺久,有一年了。”
“……欸,这玩意真难穿!”
“你说我大半夜加班加点挣水费钱,局长能不能给我的委托算点儿加班费?”
脑子里一片寂静。
梅梅尔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满意的拍了拍自己胯部。
——里面用白色的衬衣当底,外套纯色的长黑大衣,为了方便行动,梅梅尔用她还是男性时就买下的老旧棕色皮带束起腰部,细致的柳腰因此在落地镜的视角里凸显而出,少女胸前隐约的弧线被勾勒的恰到好处,简约的打扮被不简约的美丽面容衬托超尘。梅梅尔转圈,把手枪别在裤腰的枪带上。
“我们走吧。”给头发绑成一团别在脑后,梅梅尔又取下一顶圆顶硬礼帽:“不男不女的瞎子变态。”
“适可而止。”
女声终于再次发话了。
梅梅尔回应:“除非我知道你是个什么东西。”
“你个娘们还想靠抓人赚钱?”
“老本行。”
“你个没了二弟的玩意儿!”女声此刻彻底没了那股令人恶心的妩媚劲儿,被梅梅尔彻底破防:“该死的东西,我这儿有钱!”
“留着给你不存在的子孙用去,别找我。”
“你能有?”
“闭上你的臭嘴。”
“我没有嘴,女士。”
梅梅尔翻了个白眼,然后就趴下,从床底下抽出一柄短剑。
“拿这个做什么?”
“赚钱。”
“蠢女人。”
“不装了?”
“和我交易。”
少女冷哼一声。她握着短剑,再一次捎上怀表,把小巧的玩意儿滑进口袋,最后抓起圆顶硬礼帽,用拍打的方式确认胯部的左轮还在身上。
戴起帽子,梅梅尔对着自己脑袋里的声音默念:
“想得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