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幻想(1)

作者:羽川遥 更新时间:2025/4/25 7:46:45 字数:3966

小学的时候,我在学校里没有什么朋友,却在家附近的公园里结识了一个亲密无间的朋友,就管她叫姐姐吧。

第一次遇到姐姐,是我小学五年级的某一天,记得那会儿是深秋时节,傍晚时分,外面很冷。

放学后的校外,班上的同学们顶着五颜六色的毛线帽,牵着父母的手,纷纷离开了校园。校门外的鸡柳摊飘来诱人的香气,我挤进五颜六色的帽子堆,来到摊前。

可怜的鸡柳们挤在滚烫的油锅里,想要做最后的挣扎。它们被油锅里沸腾出的大泡一拳一拳地揍着,无力还手。摊主老板把锅盖盖上,宣判了它们的死刑。

我被摊位前四处攒动的人群挤得站不稳脚跟,无暇同情这些可怜的鸡柳们。我摸进裤兜,想要掏出零花钱,却发现凑不齐五元。

鸡柳有五块钱的,也有六块钱的,有些会加辣,有些会放孜然,有些则完全不加调料,如果是我的话,会选哪一样呢,我想每一样都试一试,如果零花钱足够的话。

老板捞出这些全身被炸得金黄酥脆的鸡柳,装进纸袋,递给孩子们。孩子们晃动着烫手的纸袋,让鸡柳在袋子里碰出沙沙的声响,再用竹签子扎进嫩嫩的肉里,吹几口气,满足地吃下去……

我咽了咽口水,呆呆地看着眼前的这一幕。

摊位旁的人们渐渐散去了,校门外也只剩下廖廖几个人了,炸鸡柳的老板要收摊了,我也算过足了眼瘾了,该回家了。

萧瑟的秋风吹着头发,扯着耳朵。方才摊上那些温热的油锅尚能给我带来一丝暖意,可现在它们已经撤走了,我只觉得好冷。为什么我不戴着帽子……今早妹妹说她的帽子在幼儿园里弄丢了,于是我只能把自己的帽子借给她。

好冷,好冷——妈妈还不来接我,肯定又加班了吧,不过还是给她打个电话吧。我跑回学校里面,校门附近的墙上挂着个电话,刷卡之后就能联系家里人。

电话里响起了妈妈的彩铃,每次给妈妈打电话时,这段彩铃我都得听很久,直到她抽出空来接电话。

“秋秋,妈妈今天加班了。”

“秋秋,先乖乖待在学校里,不要着急,妈妈马上就来接你。”

电话一头传来妈妈略显焦急的声音,然而我只是简单地应了一声。她知道我这时候打电话是为了什么,这段对话也已经成为了我们母子俩的惯例。

冷风呼啸,刺激着鼻腔,让我打了个喷嚏。

“秋秋,别在外面等着,不要着凉了!”

不在外面等着,要在哪里等呢?学校里已经空无一人了,我要一个人趴在冰冷的课桌上吗?我擤着鼻涕,浑身直哆嗦。

“妈妈……”冷气冻得我鼻音有些重,如果不是为了这件事,我实在不想说话。

“……今天让我自己回家吧。”

“不行。等妈妈去接你,妈妈马上就去接你!”

我大概能想象到,此刻的妈妈,把手机夹在肩膀上,手忙脚乱地整理着工作资料的场景。我并不了解妈妈的工作,只知道她在一个很高很高的大厦里上班,那座大厦到了晚上九点多依然灯火通明。

有一次周末,我跟着妈妈去上班,其实只是想看看她的工作地点长什么样子。那座大厦并不允许无关人员进入,家属也不行。妈妈刷卡通过闸机,回过头向我招手,但很快就被淹没在黑衣白领的人海里。

我跟妹妹还小的时候,妈妈总是能按时来接我和妹妹回家。但对于妈妈来说,回家并不是一天辛劳的结束。她把我和妹妹扔进房间后,就火急火燎地去厨房做饭。在饭菜还热得烫口,没法下筷子的时候,妈妈已经披上衣服出门,去公司加班了。

现在的妈妈倒不会在晚上回去加班了,代价是来接我放学的时间变晚了。毕竟我已经长大了,自己多在学校里待一会儿,写写作业,也蛮好的。一个人的时候,总是能很快完成作业。

可是今天居然没有作业,恰好每一科都没有布置作业。班主任本来还想再留一个小小的作业,却遭到了大家的极力反对。有一个女生把一个男生推出来,指着他说,“老师,今天是还他生日诶!”老师看着这个眼巴巴瞅着自己的小男孩,叹了口气,决定彻底不留作业了。

真是天大的好事啊,放学后同学们兴冲冲地拔腿跑出校门,还有人去过自己的快乐生日了。校门口的学生渐渐稀少,只剩下一阵阵秋风扫着落叶,看着这样的一幕,我在想,今天会不会得等到九点钟,才能看见妈妈赶来的身影。

如果今天碰巧还是我的生日的话,看见那样憔悴的身影,我肯定会哭出来的吧。

所以,让我回家吧,今天我一定要自己回家。这不仅是在为妈妈分忧,也是在为了我自己着想。

“妈妈,我都这么大了,可以自己回家了,也让我顺便把妹妹接回家吧。”

电话另一头的妈妈仍然坚决不同意,我听见那边传来电梯开门的声音。

“妈妈不同意也没用,我今天就是要自己回家,我还要带妹妹回家。妈妈快到学校来吧,来了也找不到我!”

电梯门关上了,趁妈妈那边没信号,我把电话挂断了。

所以现在的我,顶着寒风,颤抖着双腿,艰难地跋涉回家。为什么双腿在颤抖呢,是冻得发抖吗,还是说,只是因为我在害怕呢?我在害怕什么呢,是害怕找不到回家的路吗,是害怕被坏人盯上吗,是害怕跟妈妈顶嘴后被她教训吗,还是在害怕这样会让妈妈更担心我呢?

可是害怕又有什么用呢,如果我退缩了,留在学校等她来接我,那我之前积攒的决心不就都白白浪费了吗?妈妈也会更加无法放开我。既然妈妈没法主动放手,就让我来主动挣脱她吧。

我加快步伐,朝妹妹的幼儿园奔去。

妹妹的幼儿园,其实也就是我以前的幼儿园。这座幼儿园,外墙涂得花花绿绿的,美丽的外表下,却装着我无数件糗事。

我经常兴致勃勃地跟老师表达一些意义不明的事,说我的生日恰好是钟表盘上两个相对着的数,不知道为什么反而遭来了一通教训。我常常因为一些很小很小的事就哭哭啼啼的,让所有老师都拿我没办法。有一次我还突然坐到旁边同学的大腿上,他很生气,问我干什么,我对他说,“我在想为什么我是我而不是你呢?我想看看,从你眼里看到的世界是什么样子呀。”然后他气炸了,把我举报了。

但是,在无数件糗事盘卷成的鱼群里,有一只温热的小手,一直在牵着我,为我指引前进的方向。她带我冲出漩涡,冲出海平面,我们大口大口地呼吸,然后彼此相拥。我发誓要保护她,保护这个可爱的人鱼姑娘。我怀抱着她,骑在鲸鱼的背上,跟暴风雨搏斗,跟大海怪战斗……

……其实她不过是我的青梅竹马而已,我跟她只是在午休时间一起拼拼玩具,享受静谧时光罢了。可是,她现在在哪儿啊,我怎么连她的名字都忘掉了。

不能再胡思乱想了,我还得赶在妈妈之前把妹妹领回家。我像个强盗一样,大步流星地闯进了幼儿园。这里有零星几个等待着家长来接的孩子们,还有一个我很熟悉、很亲近,却又有点害怕的保育老师。这位有些上了年纪的阿姨,一脸慈祥地看着我。

“哎呀,这不是秋人吗,怎么回幼儿园来了,是想我了吗?”

我环视了房间一圈,视线落在我的妹妹身上,她孤零零地蹲在房间的角落里鼓捣着什么,没有玩伴。

“我是来领妹妹回家的。”我跟阿姨指了一下角落里的妹妹。

“嘿嘿,没门。”她笑嘻嘻地否决了,“你妈妈刚才打了电话过来,说如果你来这儿的话,就让我把你按在这里,乖乖地等她来接。”

好狡猾的妈妈。或许应该说,是我太天真了,我居然以为自己是在跟妈妈赛跑,可是她早就堵死了终点线。这下没得选了,如果我躲在这里被妈妈逮到,就是彻底输掉了。趁妈妈没过来的时候赶紧逃吧,只要我一个人独自回家,起码也算赢了一半。

“这样啊,那我走了。”

“等等。”阿姨叫住我,“秋人当然可以带妹妹走,不过,需要满足一个条件。”她故弄玄虚地说道。

“快说吧,别卖关子。”

“如果你能让你的妹妹亲自同意跟你走,我就答应。不然的话,我怎么能放心呢?”阿姨的话语里略带一些挑衅的意味,她的言外之意是说,我这个当哥哥的根本不够格吗?

“好啊,妹妹肯定会同意跟我走的,就让你见识一下兄妹的羁绊吧!”

我嘴上洋溢着漂亮话,昂首挺胸,自信满满地朝着我亲爱的妹妹走去。面前的妹妹背对着我,坐在墙角前,似乎在戳弄着什么。她浑身上下散发出难以名状的阴暗气场。啊啊,独自留守在黑暗中的妹妹啊,就让我,这个犹如太阳般炽热的兄长,来温暖你那寒冷的世界吧!

阿姨面带微妙的笑容,搓着手,饶有兴味地看着眼前的这一幕。

我走近妹妹,探出头,从背后悄悄地观察着她。平日里,近距离观察妹妹的机会并不多。她盘腿、俯身、低头坐在墙角前的样子楚楚可怜,略带弯卷的短发,轻轻地搭在耳边,肉嘟嘟的脸蛋在发丝间若隐若现,似乎总是噙着泪水的那双眼眸,如同朝露之时的新芽一般,柔柔地低垂着。

我的掌心痒痒的,好想伸过去,用手掌夹一夹她的小脸蛋。

她低垂的眼眸,微微闪动着温柔的目光,饱含爱意的视线,停留在手心里的那个洋娃娃身上。她柔嫩的小手,轻轻地抚摸着洋娃娃的身躯,洋娃娃静静地躺在妹妹的怀抱里,享受着人生的幸福片刻。

妹妹纤弱的手指,抚弄着洋娃娃的脸颊,她轻拈起一根针头,一点一点……死死地扎进洋娃娃的心脏。

瞳孔振颤,脊背发凉,我跟着那个洋娃娃一起大叫了出来。洋娃娃的心脏绽开了花,毛线从伤口里喷涌而出,如同触手一般张牙舞爪地向我袭来,它们发出痛苦的哀嚎,刺耳的尖叫,勒着我的脖颈,令我无法作声。洋娃娃弥留的视线紧紧地盯着我,要把我拖进黑暗的深渊。

我奋力地扭动着身躯,想要挣脱这团牢牢缠住我的毛线,可它们越缠越多,越缠越密,缝在我的头颅上,刺进我的脑浆里。毛线如同鲜血一般飞溅而出,布满我的身躯。我方才发现,这红红的毛线,好像就来自于我今早借给妹妹的帽子。

我逐渐无法呼吸,意识将要弥散。模糊的视线当中,似乎浮现出洋娃娃那双无神的瞳孔,它的额头之上,隐约刻着两个字——

“哥哥”

回过神来,我正按着妹妹的手腕,感受着她的脉搏。我故作镇定,可手心里全是冷汗,把妹妹滑滑的手腕浸得湿答答的。洋娃娃依然是那个洋娃娃,平和的眼神,完好的身躯。我可爱的妹妹,只是在缝完洋娃娃后,索性把无处安放的针头别在了它的身上而已。

妹妹平稳而有力的脉搏,从指尖传到我的心里,温暖着我的全身。我的心绪也跟随着她的脉搏,慢慢平复下来。

“妹妹呀,今晚就跟着哥哥回家,好不好?”我蹲在她身旁,说着反派角色一样的台词。

妹妹默不作声,沉默良久。房间里好静好静,能听见我们俩的呼吸。妹妹轻轻地摇了摇头,发梢微微摆动,仿佛摆出了拒绝的手势。

这样啊。我放下妹妹的双手,慢慢站起来,无奈地回头看向阿姨。她眼神中含着笑意,好像早已预料到了这个结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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