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躺在草垛山坡上,全力攥着彼此的手,来抵御身上的疼痛。我们时而十指交叠,时而像握手一样,时而紧捏着对方的五指,感受着嘎吱嘎吱的关节音。
这可不是什么美妙的情侣牵手,我们只是在单纯制造疼痛,为的是压抑那些来自于身上的更要命的疼痛。
过了不久,差不多从痛觉中缓过来了,我松开五指,任由她肆意摆布。她的指尖戳得我手心痒痒的,我开始有点喜欢上这种奇怪的感觉了。
说起来这还是我第一次牵女孩子的手,虽然严格来说这并不算牵手。她是打算就这样一直捏下去吗?我的心头热热的,不自觉地咽了一下口水。
侧耳倾听,才发现她的呼吸声不太自然,像是在忍耐着什么。纤巧而有力的手指缠在我的手上,指尖不安分地在手心手背上滑来滑去,像是在催促着什么。
或许是为了让她好受一些,我使劲捏了捏她的手,在关节与穴位之间来回按压。似乎是被按得有些疼,她屏住了呼吸,身子微微颤抖。
万籁俱寂,只听见璀璨的星河在天边倾泻而下。
她长长地抒了一口气,整只手瘫软下来,温热的手心里汗津津的。
她收起手,蜷起双腿,撑着地面,小心翼翼地从草坡上站起来。刚要站稳,她却瞳孔一缩,捂着腰,踉踉跄跄地跌坐在草坡上,差点儿没翻滚下去。
“怎么了……?”我担心地问道。只见她按着自己的腰,露出了十分痛苦的表情。我上前去,想帮她揉一揉。
“别碰那儿!”她瞪着我,可是额头上已经冒出了冷汗,斯哈斯哈地倒吸着凉气。
她似乎真的哪里受伤了,我的心好像被针狠狠地扎了一下。
“妈的……妈的……”她已经疼白了眼,紧皱着眉头,一遍遍地咒骂着空气,又好像是在咒骂着我。
我的心头流出了忏悔的血泪,可是忏悔在痛苦面前根本无济于事。
她放弃了挣扎,重新躺到山坡上,双手摊开,无奈地望着夜空。星河轮转,仿若整个夜晚都在为她哭泣。
我慢慢把她搀扶起来,她颤颤巍巍地抓着我的胳膊,才勉强能够站稳。
我沿着山坡往上看去,那是我们将要爬的山坡,模模糊糊,望不到尽头。我的眼泪都要挤出来了。
不过,仍有一处灯光,在山头上隐隐约约地闪动着,那就是我们的希望。于是我俯下身,想要背着她上山。
她看着这样的我,嗤笑了一声,“小家伙,你玩过《死亡搁浅》吗?”
“那是什么?”
“一款游戏。总而言之,那款游戏让我知道,在山坡上背一个人,基本是不可能的事情。”
“那怎么办?”
“你拽着我,然后保证自己别滑下去,就行了。”
山坡并不陡,其实只是一个缓缓的草垛山坡,角度不超过三十度。然而,不知道是出了什么幻觉,从胳膊上传来的牵拉力总让我感觉自己正在攀爬一座悬崖。
不过,真正感到吃力的并不是我,而是她。她一直在大口大口喘着粗气,小腿上的剧烈颤抖让我担心她下一秒可能就会坠下悬崖。而那悬崖之下,似乎有万丈深渊,深不见底。
可是,我不会让她掉下去。在她踩空的时候,我就是那条保护着她的安全绳。
不要往下看,只管往上看。我们踩着峭壁上的野花,一步一步攀上山崖。眼前的灯光越来越近了,她的呼吸也渐渐平稳了。胳膊上的颤抖已然不在,但是我们的手却攥得越来越紧了。
我率先翻上山崖,伸出手拽着她。她抓着我的胳膊,哆哆嗦嗦地翻过崖边,先让一条腿跨上来,再一点一点把整个身子挪了上来。
她气喘吁吁地趴在崖顶,马尾辫已经散开了,乌黑的长发披散在肩头,发梢凌乱地盘在白皙的后颈上,活像是一个刚从地狱里逃出来的月下美人。
我也累了,陪着她趴一会儿。我们的目光不约而同地停留在那个本应该吊着个板子的秋千架上,忍不住笑了出来。
“所以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啊,为什么你会飞起来呀?”
“你推的呗。”
“我哪有那么大力气呀——”她一个劲儿地拍着草地。
“你身上还疼吗?”
“疼啊,现在比刚才还要疼,我要死了——”
“哪里疼?”
“腰疼。我大概是从空中接住你的时候扭到腰了,我当时听到那里‘嘎吱’一下……”
我浑身起了鸡皮疙瘩,亏她还能把这种事情描述出来。
“对不起。”
“为什么要道歉?”
“你是为了接住我……”
“如果不是因为我推了你一把,你也不会飞上天呀。是我自作自受了,哈哈……”她把头埋在干草堆里。
“要我背你回家吗?”
“啊,啊?不用!不用……”
“你不是说疼吗,自己能走得动吗?”
“能,能啊!我这就走给你看。”
她一副不甘心的样子,撑着地面缓缓站了起来,泰然自若的样子,仿佛腰上的疼痛全然消失了一样。
“你看,我这不是没事吗!”
“走两步。”
“哈?”
“走两步。没病你走两步。”
“走就走……”
我掐着腰,指着她的脚。她顺着我指的方向迈开腿,果不其然没有站稳。眼看着她就要向前跌去,我闪到她身前,背身将她擎起。
“飞咯——”我背着她小跑,让她也体验一下在空中飞起来的感觉。
她在我的后背上挣扎,捶打我的肩膀,但这一切都是徒劳。你呀,就乖乖地被我背回家吧。
她伏在我的身上,一点也不重,简直像一个小天使。我踩起轻快的步伐,好像每踩一步,脚下的枯黄干草都能重焕生机。
我们的背后,是山脚下的繁华都市,高架桥上的汽车飞驰而过,在霓虹灯海上划出长长的光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