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冬去春来,盎然绿意随处可见,炎州城处处热闹。
祭祀事宜二月初便已准备完毕。
三月的第一天,同往年一样,祭祀大礼结束,秦云庭照例进入宗祠祭拜,朝政暂交皇后南宫澜处理,遇难以决断的大事,再由驻守宗祠的秦建德送文书进来。
皇帝祭拜,王宫一派严肃,来往者行色匆匆,不敢出声言语。
城内的景象却全然不同,男子三两赋诗,女子结伴出游,嬉笑声漫天飘荡,正是踏春玩水的好时候,从未有过的繁荣景象。
这天,祭祀结束。
径直连通王宫午阳门的崇明大街,天不亮便有兵士在两旁把守,中间留出一条宽敞过道,将渐渐聚集的百姓阻拦在外。
起初炎州城的百姓并不知晓发生了什么,旭日逐渐展露更多光辉之时,消息才慢慢传进每个人的耳朵里。
今年的特例,继上一次丰收年过后,当朝皇帝要前往虹山祭拜,告慰陵园中为大炎战死的将士英魂,盛世如他们所愿。
虹山陵园就在城外不远,用衣冠冢,埋葬边疆战死的将士亡魂。
不少百姓第一次见大炎皇帝,纷纷感叹比画像更加英武,但见皇帝徒步一路远去表情严肃,不自觉的受到影响继而收敛不正经。
满朝文武紧随其后。
偶见上元使臣于众多百姓中观望,本想趁机跑去拜见炎国皇帝,不料只能被人流推着走,根本脱不开身。
炎州城,人口密集,鱼龙混杂在所难免,不乏他国暗探。
只要这些人守规矩,没必要大费周章抓他们。
刚好,借他们之口,把今天的消息传出去,好让外面的人都知道大炎皇帝怎么样,什么叫天下归心,什么是大国风范,什么是众望所归,秦家治下对比前朝又如何。
今天的出行格外隆重。
身在炎州城的官员,有一个算一个,不论大小职级,务必随同前往虹山陵园。
清晨微凉,山里面清幽尤甚。
以秦云庭为首的一大群人,沿着干净平缓的台阶径直上山,之后有人带头,见无人阻拦,大批的百姓便自发跟上,盖因陵园埋葬的将士大多是他们的亲戚家人。
“咱们的君上怎么看起来脸色不好啊。”
“住嘴!小心砍你的头。”
“笨,哪年的三月初君上不祭拜太祖皇帝,整整七天不吃不喝,脸色能好才怪了。”
“那岂不是今早刚结束,就直接出宫来虹山了?”
“可不嘛。”
众目睽睽之下,立定英魂碑前的秦云庭,刚一开口出声,四下瞬间安静。
话毕,余音在山间回荡,摄人心魂。
紧接着上香扫墓,由秦云庭一人完成。
正当群臣、百姓都以为结束了的时候,秦云庭的一个举动,引得一众人等瞠目结舌,一时间竟忘记呼吸。
只见面色苍白的他满目杀气,面朝英魂碑以及漫山遍野的英雄冢,拂动衣摆无所顾忌的跪了下去。
堂堂皇帝的这一跪,任谁都料不到,所有人的心跟着抖三抖,四周皆惊。
忽有孤鹰掠过如同残阳的猩红旭日,周遭衣袂随风猎猎作响,好似朔风漫卷残旗,只有上过战场的人方能体会这是何种感受。
他言:“黄沙啮骨处,犹见铁衣寒。昨夜星垂野,原是诸君眸中光。此去泉台急,莫畏忘川长。今吾以盛世为引,春风为幡,引尔等忠魂归故壤。”
言语间,秦建德递上一杆长枪,枪头断掉半截。
秦云庭呼气粗重、眼角狰狞,手捧枪刃说道:“看这断刃上,刻着燕然未勒的憾,亦凝着护我山河的愿。尔等血沃之地,来年必生赤棘,花开如战旗猎猎,枝若长戟指天!我秦云庭保证。”
迎着无数双眼睛的注视,秦云庭被秦建德搀扶着站起来,将长枪奋力插地三尺,枪虽断、刃尤锋,笔直擎天杀意凛然。
秦云庭只手扫落搀扶,呼出一口浊气,盯着英魂碑平静说道:“吾今酹酒三巡。”
“一祭少年意气……”
“二祭同袍肝胆……”
“三祭苍生得安……”
一碗酒敬天,一碗酒敬地,一碗酒敬长眠英魂。
秦云庭拂衣再度屈膝,身旁的秦建德跟着跪下,群臣这才反应过来,战战兢兢的学了起来,此刻才恍然大炎皇帝到底是怎样的狠角色,比太祖皇帝秦道宗狠多了。
做完一切,太阳早已高升。
秦云庭转过身,望向不知所措的百姓们,虽未露出笑容,和善的语气已然表明这位皇帝对待子民的态度。
“都看我做什么,嗯?”
无人应答。
一个个回不过神来,万万想不到,堂堂一国之君竟然说屈膝就屈膝了,胸膛似有一团火在燃烧,甚至不清楚烧的什么,反正就是觉得亢奋,想马上表演自杀助兴捧场了。
秦云庭又道:“行了,都别看了,该玩就玩,该幽会就幽会,你们以为朕身后的这些将士为什么成为英烈,就是为了让你们的脸上每天都有笑容。”
前朝昏庸无道,百姓民不聊生,太祖皇帝举旗造反,将百姓带出深邃泥沼。
可这远远不够。
前朝之所以昏庸贪腐,内政争斗占其一,外部侵扰占其二,秦云庭十四岁征战,为的就是早日打败西边十三部。
东有五国,西有十三国,如此一来才不必忍受腹背受敌的困局,然后专心调理国内朝政漏洞。
直到继位称帝,十二部尽收囊中,拥有了大片沃土、草原,百姓的日子肉眼可见的好过,盛世已然来临。
今日得见皇帝真容,印象中本该暴躁的他,反倒格外亲切了,和前朝一比高下立判。
秦云庭见他们仍不肯走,缓缓扫量一圈,语重心长的说:“人不可有傲气但不可无傲骨,只凭我没办法维持得之不易的安稳,要靠你们,人心齐顽石可摧,我希望你们能同我一道,共筑这万古荣光,因为我想你们以身为大炎的子民为傲,亦是我自幼的夙愿。”
五岁成为太子,自幼的夙愿不过分。
清风拂面,秦云庭抬头望天,忽然一阵眼晕,被急忙上前的秦建德扶稳。
此一幕,所有人尽收眼底,感触颇深,一时语塞不知所言。
秦云庭摆了摆手,说道:“散了吧,趁风光正好,该干嘛干嘛,专心做你们的事,从今往后没人再敢欺负我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