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降临,海面送来了微风中夹杂着盐和鱼腥的味道,都是咸的。
海浪冲拍打着礁石,烛火的码头停靠着几只诺莱大帆船,船上只有正好轮班的倒霉水手守夜,同船的人早已进到城内寻酒作乐,众多房屋庙宇围绕着巨大的塔楼,高度足以俯瞰海峡。
“城市”。
有人出声,黑影伏在城垛边的椅子上,眺望着远处的游行广场,火盆提供的光线恰好照不到他的面孔,唯一能瞧见的只有那双缩在阴影中反射光照的眼睛。
“海是这儿人们的家。”
很不幸,卡罗斯湾算是他的家,这里非常恶心。
“那些被吊死的人,你知道吗?”良久之后,黑影开口说到。
对面的人伸出手来放在桌子上,这是一只青筋斑驳的手,布满褶皱。
“看不见,老朋友,我眼睛已经很久看不清东西了,没有你那样的星之眼,更别说在晚上视物了。”
“至少十个帝国的间谍暴露了身份,这可不是少数,今天早上还有人试图在宫殿内行刺。”
“所以你早该放弃挑衅皇帝,单凭我们不足以抗衡整个帝国。”
“是啊,从前的十大城邦如今只剩下半数,应该铭记的历史也逐渐被人遗忘。原本的联盟领袖倒台,骑士团的辉煌一代不如一代。锡德尼安人对我们打击不小,经过二十年前那场大战,我们的势力已经缩减到内湾了。”
“你觉得谁来当联盟领袖更合适,是我们?还是法恩?”
“谁都不适合,暨主们一个个都失败了,我们对安德里亚诸王和帝国让步太多,以至于开始向自己的同胞下毒手。”
谈话陷入沉寂,桌上的手抚摸着粗糙不平的木质表面,老者欲几次开口,黑影的眼睛越发亮光,犹如炽日。
“早上,又有人死了,而且我们在兰德诺达的眼线也被除掉了。”
“你是想说,还有什么能比这更糟。”
“一定是他们……追捕会没有本事找到我们的人。”
他们?黑影满不在乎,“有几百年没出现了,为什么不是密室,或者某个奥术学派,就连影鸦塔都更有可能。”
“老朋友,绝对不能掉以轻心,他们准备复活的东西,那样的黑暗会让这个世界万劫不复,而即将到来的圣战推了他们一把。”
“你总是想得太过遥远,不管是谁,他们的手段太过谨慎,打击我们耳目的做法绝对让人意想不到,有人想让我们在群山变得又聋又瞎。”
“可他们的意思很简单,没人能监视那两个孩子,一开始却有九个。”
“来了”,黑影说。
夜色中,黑色羽毛的大鸟扑腾着翅膀落在城垛上,海潮鹰,这是最适合在海上长途飞行的鸟类,桌边的人起身拿住,打开大鸟脚上绑着的细长筒子,取出一张卷起的莎草纸,放在火光下定睛而视。
“你的眼睛不是还挺好使的?”
“确实,这字有点小。”
老者抿了抿嘴唇,没有说话。
黑影从椅子上坐起身,“怎么了?”
“是马哈瑞寄来的信,他报说告在海尔法瑞斯宫廷的线人得到消息,哈东山脉一线传来捷报,艾萨克·巴萨赫莱斯在荒原上,率领麾下军团将十几个入侵的兽人部落尽数消灭,他现在已经拔营回程的路上。”
黑影抚着下巴,眼睛眯成一条缝,泄露出点点星光。
“啊,伟大的海尔法瑞斯,恢宏的海尔法瑞斯,疾病缠身的海尔法瑞斯。确实是不可思议的胜利,若是放在以前,这样的战役估计就让我们志得意满了。”
“难道帝国还不满足?据说这次行程,宫廷左右大臣都劝不住,皇帝执意要去塞拉城。”
“多少个世纪,历代奥雷尼恩皇帝和异教徒的战争丢掉了多少省份,在僵持的局面下相互宣布各自的胜利,签署了不计其数的条约,稍后派出间谍、支付赎金、送出人质,待到来年兵强马壮又出兵把从前建立的一切障碍都尽数摧毁。这个皇帝却跨过了障碍,多夸他发挥出过人的军事才能,现在谢尔法顿河与基通斯河之间的土地才得以归他的帝国所有了。圣战,这是昭示他成就的大好机遇,若是能够打败黑暗,向所有的教会国家展示实力,那么他瑟丹·巴萨赫莱斯的名字将千古流传,不仅是作为夺回南方失地,一名穷兵黩武的帝王,而是百年难遇的中兴之主,伟大的古代帝国复兴者,黯夜的终结者。他的名字将会在七海之内远播,比艾留尔斯或是佩洛姆斯还要响亮。”黑影摇着头,“皇帝的梦想,要浪费多少人的生命才能结出果实;如此一个计划,又要酝酿多少年;最后,又要掀起多少腥风血雨。”
“帝国要发动新的远征,加在平民头上的赋税越来越多。皇太子班师回朝,迎接他凯旋的,恐怕只有百万饥民惨白之目光。”
“这不算什么,毕竟重要的国库都掌握在皇太后手中,我猜这上面还有别的消息,否则你不会如此反应。”
“是的,皇帝临行前指派皇太子艾萨克为北岛守护,六日后率领四个军团坐船前往蒙里诺斯。”
“有意思,没有凯旋式,就连饿殍也换成了北岛蛮族的斧头……他的儿子还真是个威胁。”
说到这里,老者吃了一惊,黑影继续说。
“塞拉城的教皇值得我们警惕,他不止是看上去的那么简单,聪明人表面所宣称的目的,往往与实际有很大区别。此人非同寻常,自从他被拔擢以来,国王们争相亲吻他的权戒,几乎一帆风顺,内部甚至连反对的声音都没有,这是个异像。”
“他为何要阻扰我们,寻理者被教会杀害的不在少数。”
“我们所做的,只不过是为真正的圣战拉开序幕,教会的出发点确实是光明磊落,但手法偏执,免不了成为世俗君王的工具,这次圣战不过是场闹剧。无论是奥雷尼恩的皇帝还是安德里亚诸王,他们都想把圣战的旗帜握在自己手中。”
“那么,老朋友。”老者说,“可否告诉我,圣战的意义到底是什么。”
对方大笑起来。“你老了,竟然相信一个古代失心疯病人写下的预言。”黑影倒在椅上,“可谁不是呢?除了那些自称服侍信仰主的狂热修会,模仿城邦骑士团的可笑团体。人们又质疑又相信,眼睛所见到的东西不一定就是正确的,寻求真理是我们的责任,折磨我们的也是真理,真理就像是辛槟,服用的越多就越渴求。”
火盆里的煤块骤烧起来,舞动的火苗始终无法照亮黑影的脸。
“瑟丹·巴萨赫莱斯是个聪明人,不要认为他满脑子只有行军打仗,海尔法瑞斯的宫廷斗争一样阴险,斗智才是他擅长的,我们也不会低估他。所以,要是皇帝屈尊停靠在我们的码头,那些死尸就当作见面礼吧。”
“即使荒原兽人暂时被击退,就如你先前所说,难道他能无视恰斯人在南岸虎视眈眈,这些异教徒会想尽一切办法报复帝国,最好的方式就是夺回施托瓦那行省。所以他需要可靠的盟友,帝国和圣城联合,这不失为一种方法。”
“这也是为什么人类以疯子说的话自娱自乐,皇帝的野心,帝国内的矛盾,仅凭刀剑是没法解决的,世族的背叛不会因为其中一人的死亡而终止,他们的仇恨将使他们的家族世代为敌。”
“所以我们才准备这么一出?”
“放手去做,按照原来的计划执行,我的侄子——”影子停顿了一下,“叫他准备好,圣使徒恐怕旅途上不会太平。”
“他说——”
“够了,给他便是。”黑影开口打断了他的话,不耐烦地说,“不伦圣城还是帝国,我都会摧毁他们玷污圣战的野心。”
黑影站起身,望向远方的海岸线。
“他们二十年前,在海屿战争中算计我们,使联盟内部倒戈相向,借锡德尼安人的手把我们逐出海洋的事情。”
诺莱人不会忘记,老者倒吸一口冷气,拘谨地退下。虽然被充满欲望的政治玷污,圣战本身就十分可怕。